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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烨尘见我四处张望,关心我。
“我没事。”
那股目光很快就隐匿过去,我找不到来源,总觉得刚才是错觉。九哥捏了捏我的手,他低声道:
“一会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来,就站在凌睿旁边。等着我回来,好吗?”
我点点头,让他安心。
他看了看我,又看看凌睿,示意一切按计划行事。一转身,阴烨尘已经义无反顾地单枪匹马地重新走回到大殿的正中央。
大殿中心较深,整个建筑仿佛一个碗,中间低,四周高。这样被审问的人需要始终面对四面八方的审视和询问,而问询官也能从各个角度观察,寻找被问人的破绽。
“呜——”殿外不知哪里想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肃穆庄重,像是人间报时的钟声一样,吹得人心底一紧。
主审团坐北朝南,高高在上,对面的一大片空地已经围满了前来听案的群众。有好多竟然都是从鬼城一路跟过来的,看起来九哥让下面的人发的那些传单说明还真的起到作用。
殿里点着流火琉璃盏,流火不息,公正不灭。
二十八盏绕场一周,象征二十八颗星宿,九哥所站的位置,地面刻着一朵巨大的幽冥花。
案审,这就开始了。
主审人是阎罗殿余空,脸上表情不多,却有一双识人认人的锐眼。当年也是他主审天命案,今日九哥首先要说服的就是他。
“阴烨尘,五日前,你曾在黄泉半途,向述静递交引魂簿,直指二十四年前,越善之死并非意外。今日三堂会审,七位阎罗到了六位,也算满齐。有什么话,你就随便说吧。”
我微一皱眉,看来余空的态度是想敷衍。虽然不知道冥界如何审案,但哪有一上来就这么问的,还“就随便说吧”?
一听就觉得来气,如果连主审人都不当回事,那么其余五位陪审的阎罗,又有几个愿意认真听呢?
我不由得为九哥捏了一把汗。
余空的态度倒是没有影响九哥,他虽然站的很低,时时需要仰头,可依然不卑不亢,坦然处之。阴烨尘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余空大人,我师父散魂一案,首先需要陈述并解答三个问题。第一,越先生于何处散魂。第二,越先生散魂的时间。第三,越先生是如何散魂。等我解释完这三个问题,谁是凶手,一目了然。”
案子当真有这么简单?众人的眼中生出疑虑。其实他们应该跟我想的一样,人都死了,非要闹得这么兴师动众翻旧案。
当初他当着阴司局那么多人的面,交引魂簿,说越善之死有阴谋之类的,消息一下子就炸开。
天命的案子虽然有严令禁查,但是越善不同。这个人在幽冥的地位举足轻重,虽然当年因为救“孽徒”的事情落下不太好的名声。
但在众人心里,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幽冥七殿碍于民声和舆论那是不得不查,而且还必须光明正大,公开透明地审。
这些年,七殿的威慑力已经明显不同以往,冥界只畏惧阴司局的无孔不入,却对这高高高在上七殿没有敬畏之心。
七殿一方面不想揽事,一方面又想重拾威严,于是才勉强凑齐了六个人,打算办一场公开的“审案秀”,“意思意思”,给大家看看。
何况听说这案子隐隐和越善的另外一位徒弟有关,七殿当中难免有看不惯阴司局一头独大的,有这么个搞臭对方的机会,又怎么会让它溜走?
阴烨尘从封印当中出去以后,就一直明察暗访,先是摸清冥界的情形,然后根据事情想对策。
常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没有永远的朋友,却可以有永远的利益。七殿不和,才有机会去争取更多人的支持。
所以,九哥抛出的这三个问题,就是案子的切入点。
余空玩味地看着下方坦诚的男人,眼里多了几丝认真,耐着性子问:
“好,那你就先给大家解释解释,第一个问题。越先生,散魂于何处?”
阴烨尘声音像是带着冰,寒冷而无情,硬生生地说:
“师父散魂在忘川河边,碎魂沉在河底,与世长眠。”
这个回答听上去没什么好奇怪的,余空看着二十年前的记载,越善的死因和散魂地点,相差无几,他不由得皱眉。
说了跟没说一样。
就在我紧张观望的时候,凌睿忽然凑上来,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我倏然一惊,下意识道:
“这……这可以吗?会不会太冒险了?!”
凌睿也十分严肃,他从进道大殿里就已经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沉沉吩咐我说:“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九哥心中有盘棋,他并没有告诉我全部。但是我相信他,璃月,一会请你无论如何也要帮他。”
那是当然!我点点头,凌睿又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准备,你自己也小心,案子审到最后,未必会有理想的结果,虽然我答应九哥一定会保你无恙,但是也请你无比保护好自己!”
“你放心吧,我记下了。”
琢磨着凌睿交给我的任务,我不动声色地从队伍里抽身,慢慢绕到普通听审人的附近,等待时机。
却听余空再问:
“你所说的卷宗上都有记载,我再问你,越善散魂的时间,你该不会要告诉他散魂时间是壬申年七月初九吧!”
阴烨尘仿佛就在等他这一问,接道:“大人,您说的没错,师父散魂的时间烨尘记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时间的精准度要比卷宗上的更清楚一写。”
余空一愣,阴烨尘已经继续陈情:
“越先生散魂的时间,是壬申年七月初九,离子时差一刻时。”
所有人傻了,这——不就是半夜死的么,能说明什么问题?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已经开始在看台上嚷嚷:
“能不能别卖关子了,这时间到底有没有问题啊?”
“就是啊,阴九先生,我们的智商低,你得给解释清楚啊!”
我一瞧,满眼惊喜,说话的竟然是之前在望仙楼台里说书的那个瘦子,叫什么六爷来着。没想到他也会来?!
心中一暖,站在瘦子边上的几个人也耐不住追问,阴烨尘抬眼看着余空,等他继续问。
余空十分尴尬,其实他也摸不清阴九干嘛非要把时间精确到时辰,可是他既然这么解释,就一定有深意。
这问为什么吧,显得有点掉价,好像自己的智商也跟着拉低了一样;这不问吧……审不清楚案子,还是要被别的阎罗耻笑。
这该死的阴烨尘,以前就仗着有越善撑腰到处捣乱,现在也不安生……
不知为何,站在看台上的我,竟然隐隐约约看出了余空的心思,就好像读懂他心中的思考一样。
惊诧之间已来不及多做考虑,我已经从他的思绪中回神,那一瞬只觉得心速渐失,有一瞬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我握紧了看台的围杆,努力让心跳平复下来。
“敢为余空大人,可还记得,越先生当年闯十八层地狱,救烨尘出来,大概是什么时候?”
余空眉头一皱,下意识回答:“这本尊哪里知道……”
阴烨尘直逼,咄咄道:
“当年大人率众追捕,沿途奔袭越境数万公里,一直追到了忘川边上,您再仔细回忆一下。”
余空十分尴尬,道:“戌时过了,再具体记不清了!”
阴烨尘再问:“今日承宣殿阎罗不在?”
余空一愣,解释道:“地狱事务繁杂,眷生没有回来。”
“眷生大人一心投身地狱事业,烨尘十分敬崇。当年师父亲自从他手中把我救走,如果问一问当时情况,或许就会有更多发现和线索,只可惜……”
只可惜这个掌管十八层地狱的承宣殿阎罗眷生,偏偏不在……
“你若想见我,不用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
忽然半空虚晃,撕裂的气息里,慢悠悠走出一个赤脚的书生。
此人皮肤白皙,却面瘫似的,说话连嘴唇都看不见动。他盯着下方的阴烨尘,一扫,直接飞上了空着的那个位子,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
不知为何,这个人身上看似干净整齐,连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都指节分明,修长好看。
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总是阴沉沉的,不知是不是地狱里待太久的缘故。
眷生忽然出现在殿中,七殿的阎罗都坐齐了。尤其是后来的这一位,似乎并不太合群,坐在那里,别的阎罗也不怎么跟他打招呼,我皱了皱眉,想要试着看看他。
可是眼神刚一触碰过去,他似有所觉,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射了过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幸好我躲在了人群里,并没有被眷生发现。
“你刚才问,越善劫狱的细节,好啊,我正好都记得,那就说一说吧。在地狱待的无聊,上来透口气,哦——余空,你们这里这么热闹,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
众人皆惊,尤其是余空,万分尴尬。他刚才解释了眷生是因为忙才不来,结果人正主压根就不知道今天又堂审……
戏台子已经搭的差不多了,看样子,今天出来唱戏的也未必就是主角呢。
余空咳了一声掩饰过去,道:
“恶鬼太多,这不怕你忙不过来么。你来的正好,越善劫狱你最清楚,你就说说吧。”
眷生也不跟余空计较,冷哼一声,对阴烨尘道:“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师父是何时劫狱?”
“戌时。”
“如何入的地狱?”
“一路打过来。”
“何时救上了我?”
“半个时辰后。”
“大人可于越善交手,如果有,在何时?”
“有交手,你忘了么,当时我可正在拨你的手筋呢。你师父冲过来跟我一通,我打不过,他就带着你逃了。”
“……”
眷生倒是一点也不在乎丢面子,什么都肯说,看台上的人唏嘘不已。十八层地狱,一层层打下去,然后还能把人救出去……
这法力逆天啊!
而我关注到的只有一点,眷生大人说,那个时候,他正在拨九哥的手筋……
为什么这么残忍的动作,这么血淋淋的话,从他口里说出,反而像是吃饭看书那么简单?
地狱里的人,都是这么冷酷无情吗?
“与越善交手时,你是否用全力,越善是否有受重伤迹象?”阴烨尘声音拔高,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必然是问到关键。
所有人都在眼巴巴地看着眷生,等他的回答。
有,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