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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揽星殿后,流星邀功似的将月钱拿出来摊在桌上,满公公按份例分给众人,再将揽星殿的五十两交给峥嵘保管,玲珑见此便是脸色一黑,神情十分不悦,但碍于满公公在场,只得作罢。
楚南午睡醒来,玲珑拿了一件石青色彩晕锦夹袍给他穿上,雅风端着茶水恭敬等在一旁。在宫中,所有宫女仆役都是要按品阶分工的,例如在揽星殿里,满公公是总管太监,负责一切大小事务的安排。峥嵘是正三品掌事女官,负责陪伴楚南及应付各宫往来;玲珑与流星是一等宫女,平常就负责楚南的贴身起居;而木棉、雅风、香伶三人就负责吃食和厅堂侍候,剩下的未等宫女太监,就负责揽星殿的日常洒扫工作。
许是刚刚睡醒,楚南的神情仍有些倦怠,就着雅风的手喝了口茶,便问道:“峥嵘呢,她去哪里了?”
玲珑一边为他整衣裳,一边神情郁郁地说:“殿下总是这般惦记她。”
“你这什么话?莫不是到了这郑国,本王便连说话的自由都没有了?”楚南的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奴婢不敢。”玲珑退开一步,躬下腰身,神色里尽是委屈,“奴婢只是觉得,殿下自打来了郑国,对奴婢便不如以前亲厚了。”
玲珑性格灵敏,善于察言观色,这些年侍候在楚南身边,可以说无微不至,很得瑞云王后喜欢,也因此成为楚南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不管大事小事,总是经由她的手去操办。然而现在,不但满公公偏袒峥嵘,便是楚南殿下也都事事想着峥嵘,她越发觉得不忿。
在她眼里,峥嵘已经不是蜀国郡主,即便顶着女官的名头,也不过就是个有品级的奴才,凭什么可以高人一等?可是在楚南心里,峥嵘永远都是枝头那朵最美丽最高洁的木莲花,如阳光一般耀眼,似月华一般清柔,那是他心底最温情的所在,也是他在郑国唯一的温暖和思恋。
所以,他会用尽一切去保护峥嵘,守护峥嵘,任何事都不能改变。
“玲珑,你和流星都是自小跟在本王身边的人,应该知道如今蜀国处境艰难,峥嵘放弃贵族身份跟随我来到郑国已经十分不易,本王不希望再看到你们针对她。”楚南星辰一般的眸子里射出两道寒光,“你们若是对峥嵘不敬,便是对本王不敬,明白吗?”
玲珑心头一凛,贝齿轻咬,将满腔恨意都咽进肚子,躬身说道:“是,奴婢知道了。”
峥嵘抱着一捧花束从屋外走进来,红艳艳娇滴滴的花朵衬得她脸庞愈加娇美动人,她朝楚南一笑说道:“殿下醒了,这是我方才从园子里摘的花儿,放殿下屋里添些颜色。”
“园中的花都开了吗?”楚南见到她便不自觉露出笑容。
“嗯,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呢。不如我陪殿下出去走走?”峥嵘将花插。。进瓷瓶里,回眸笑着。
来到郑国已经一个多月了,除了那日朝堂晋见宣远帝和中元节佳宴外,楚南一直留在揽星殿里没有外出,他性子向来孤傲,不愿与人多作接触,但长久闷在殿里,难免觉得烦躁郁结,峥嵘便从园子里采了这些花,想借此引他出去走走。
楚南眉头一锁,似乎有些犹豫,但在看到峥嵘如花般的笑颜后,还是点头道:“那好吧。”
峥嵘面上一喜,从柜子里取了件古香缎斗篷拿在手里,又差雅风用食盒装了些糕点水果,本想唤上玲珑一起去,但尚未开口,玲珑就说道:“殿下,昨日您提起桃花香饼,流星刚去内务府领了食材回来,奴婢一会便去给您做好,晾凉了等您回来再吃。”
桃花香饼是用桃花晒干洗晾后,隔水蒸熟包进面团里烤制,酥香松脆,是玲珑最擅长的手艺,过去在蜀国时她经常做来,昨日楚南顺口一提,她有心便记住了。
想起自己刚才对她辞严色厉,楚南不由得有些歉意,微微叹气一声,说道:“好,我过一些时候就回来。”
峥嵘对她一笑,三个转身离去,独独没有看见玲珑瞬间冷下来的眼神。
离揽星殿不远有一处雅致的花园,名唤曲荷园,因园中有一处裁有荷花的水池而得名,虽已过了花期,但荷叶飘浮在澄净的水面上,也另有一番诗意风景。
园了开了许多其他应季的花朵,娇艳的千日红,清秀的茑萝,妖冶的曼陀罗,还有刚刚长出花苞但已经馨香怡人的月桂,各有各的姿容,各有各的风情。楚南漫步在花丛中,略显苍白的面容也因这花团锦簇而染上一丝绯色,更显得他风华出众,遗世独立。
郑国的花朵如此艳丽,就连小小的蓍草,都带了一股张扬,就像郑国的权势。峥嵘想起东方玄出战随国的事,现在他必已经踏上了征战的路途,是不是一路依旧血染山河,视人命如草芥,随国的命运又该是怎么样的凄凉和悲惨。峥嵘的手略略发抖,那战场上嘶杀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她仿佛听见东方玄那来自地狱般的笑声,像火焰灼烧着的她的心。
她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不能再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中,因为那会成为她的软肋。但是,只要记忆稍稍浮上心头,她便觉得痛彻心扉,那是最亲最爱的人呀,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峥嵘垂下眼睛,硬生生忍下涌出眼眶的泪,在楚南发现之前,俯身折下一朵茑萝。红艳艳的花朵捏在她洁白细长的指间,如玉碗朱砂,好看得惊人。
“殿下,你看,这茑萝虽小,却开得这样娇艳,完全不输其他花儿。”
“峥嵘,你是在说我吗?”楚南何等聪慧,一语便道破她话中的玄机。
“殿下不是茑萝,但殿下会成为一只苍鹰。”峥嵘把花放在楚南手中,用低得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
苍鹰是应该翱翔天地之间的,而不是像他现在这般被囚禁在这里毫无自由。楚南心中感伤,微微叹了一声。
“只是如今时机未到,殿下还需静心忍耐。”峥嵘看出他眼底的忧愁,柔声说道。
“峥嵘,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楚南把茑萝簪到她发上,轻声问道。也唯有在峥嵘面前,他才不会自称“本王”,只因这两个高高在上的字,会让他们生出疏离。
那个纤细的少年,此时脸上的神情却如这枝头阳光般温柔,峥嵘恍惚间仿佛看见楚尧站在她面前,微笑地说:“峥嵘,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刚刚逝去的悲伤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心头,在泪珠即将滴下的那一刻,峥嵘猛然转身,然而她眼中刹那的恍惚仍然没有逃过楚南的眼睛。
“峥嵘,你是……想起了皇长兄吗?”楚南的声音发涩。
温润如玉的楚尧,如明月皎洁,似青竹挺秀,若泉水通澈,是蜀国最受期待的王储,是百姓的希望,是那道最耀眼的阳光。然而,希望碎了,光也灭了,楚尧再也不会回来。他用生命守护了蜀国,却把永世思念和寂寞留给了峥嵘。
--峥嵘,难道我不能代替皇长兄保护你吗?
楚南很想说出这句话,但是他知道,现在这句话只会增加峥嵘的负担。
她已经背负了太多东西,楚南,不忍心。
“呦,那不是蜀国质子和和那个伶牙俐齿的女官吗?”东方明的声音响起,他从假山后走出,身上穿着一件靛蓝色宽袖长袍,袖口用银丝绣着流云纹,腰间束一根青色宽边锦带,垂落一枚白玉佩,脸上神情傲慢张扬。璃国质子鲁玉昌和崎国质子庞弘扬跟在他后面,都是一脸谦卑恭敬的表情。
楚南犹记得当初他在殿上对他们的刁难,眉头皱了一皱,但还是向他行了平礼,鲁玉昌和庞弘扬还以平礼,唯有东方明站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睛打量着峥嵘:“看这小模样,可比在中元节上跳舞的那个女子好看多了,屈居于女官之位,岂不可惜吗?”
“峥嵘乃是我蜀国郡主,请皇兄勿要无礼。”楚南挡到峥嵘面前,字字铿锵地说道。
“蜀国郡主又如何,如今还不是我大郑的属地?”东方明挑眉说道,“她来我郑国,还不都是为着有攀龙附凤,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女人哪个不是这般庸俗!”
饶是楚南年幼,也听出他将峥嵘与那日在中元节上献舞的蜀女视为一类,心头不由得恼火,说道:“皇兄如此言语,似乎不妥。倘若皇兄认为天下女子皆庸俗,那郑国皇后该当如何,皇兄的母亲又该当如何?”
峥嵘看到楚南眼中的愤怒,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没想到怒火并没有让他失去理智,他第一字每一句话都掌控在分寸之内,即不失礼,又很好的回击了东方明。峥嵘想起以前那个跟在她身后捕风捉蝶的孩子,如今已经可以挡在她身前了,冷静地面对他人的嘲讽。
东方明的母妃虽然受宠,但出身和地位都不高,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现在听楚南提起来,不由得怒极:“此等地位卑贱之人,岂能与我郑国皇室相提并论!”
“皇兄方才说蜀国乃是郑国的属地,便代表承认我等皆是郑国的子民,难道在皇兄心里,郑国子民皆是卑贱之人吗?”楚南的眸子烁烁生辉,冷冷地看着东方明,清瘦的身影站在花影之中,愈显得挺拔而倔强。
“你怎么说话的呢,现在咱们踩得地方可都是郑国皇宫,好歹也得懂得礼数吧!”鲁玉昌不满地叫起来。
“就是就是,你们蜀国不是号称礼仪之邦吗,怎么说话这么没轻没重!”庞弘扬也跟着奚落起来。
“殿下,蜀国地小人少,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鲁玉昌讨好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