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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终是没有去寻陆压。她沉默的回了寝殿,殿中的嬴政手里提着她的鞋子,神色寂寂。就像十年之前那一次他千里迢迢去寻她,只为让她来秦国王宫看桃花一样,孤独落寞得让人不忍。他还是当初那个孤傲的少年,十年间他对于微尘一如既往一片赤子之心。
丢下满朝文武百官重新坐上龙椅,满殿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声不决于耳。嬴政冷眼旁观,旁边的宦官一甩拂尘高声唱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自嬴政统一六国之后下的第一道重要诏令是议帝号。他自诩功勋可比三皇五帝,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令为诏,天子自称为朕,并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数计,二世三世至万世,传之无穷。”唯一事迟迟不肯下召,立后。
今日又有大臣将此事重提,嬴政只是冷冷看着他,看得那得心里发毛背脊冷汗直冒。最后扑通一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此事朕自有主张,诸卿无须再提。”一拂衣袖径直离去,宦官高声唱诺退朝。随后匆匆跟上嬴政。只余下满朝大臣心有余悸。
往日除了上朝,嬴政总是要求微尘陪在身侧。今日下朝之后并没有去找微尘,而是直接去了御书房,身后跟着宦官赵高。桌上堆满了待批的奏折,今日的嬴政却没有兴致。拂袖横扫御桌,堆积成山的奏折便撒落在地。身边的宦官宫女连忙下跪,瑟瑟发抖唯恐祸及自身。
心里一股怒火无处可泄,嬴政一双眸子因压抑隐忍而越发漆黑阴沉。
“皇上,可是因微尘姑娘之事烦心?”赵高唯唯若若颤声道:“奴才有一计可让大王将微尘姑娘永远留在身边。”
嬴政冷冷看着赵高,负手走至他身边,居高临下道:“若说不出个让朕满意的答案,今日朕便以欺君之罪灭你九族。”
赵高身体不可抑止的一瑟缩,状似恐惧。实则在嬴政看不见的地方,眼里浮现的是愤恨。只是一瞬之后便转成卑躬屈膝恐惧卑微的模样。
“奴才认识一位高人,会法术。若可以请得他来,想必定有办法封住微尘姑娘的法力,到时她一旦失去法术,皇上只需加强宫中守卫,她便无处可走。”他双膝跪地,身体前倾脑袋几乎要触到冰凉的地面,屁股撅得高高的,着实卑微到尘埃里。
嬴政久久未说话,神色难辨。他不说话,赵高更是不敢有任何动作,连呼吸都小心翼翼。额间密密麻麻的汗珠摇摇欲坠。良久之后,嬴政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带来。”
赵高蓦地松了一口气,在嬴政转身时悄悄抬起袖子拭去额间的汗水,他起身弓腰后退,一直退到殿门口方才转身。地上的一片狼藉无人敢上前收拾,嬴政端坐龙椅之后,低头垂目浑身散发着旁人勿近的气息。
微尘合上竹简,怔怔望着窗外翠绿的树叶出神。晌午已过,嬴政出乎意料之外并没有前来找她。微尘静默的摊开手掌心,掌心纹路已经浅至看不清。缓缓握紧手掌,起身推开门,外面守着的宫女侍卫连忙屈膝行礼。
一路行走穿过楼台栏阁假山小桥,弯弯曲曲的回廊转弯之后又是回廊亭榭,这条路长至没有尽头。前方宫女带路,身后侍卫跟随,微尘沉默走在中间,长袖宽袍行走之间行云流水,精致的面容如高山之巅不可亵渎的皑皑白雪。一行人行至御书房,御书房之外守着执戟而立的侍卫与宦官。他们见到微尘如同救星。
推开大门,室内一片狼藉映入微尘眼帘。嬴政端坐在案桌之后,以手撑额,闭目沉思。英俊的脸庞如刀割斧凿,线条冷硬阴鸷,眼睑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他默然睁眼,微尘静立殿中。身后大门缓缓关闭,她的影子由长至短,然后慢慢隐去。
嬴政静静地看着她,微尘弯腰拾起地上的奏折,放至桌面嬴政身前。“为何发火?”
“微尘,你说我怎样才能得到你?”嬴政手掌覆于微尘手背,入手的肌肤柔软细腻却冰冷没有温度。“我已垂垂老矣,而你却依旧年华如少。”
“这一世我自当陪你到老。”微尘毫不费力挣开嬴政的手掌,散落一地的奏折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作,它们漂浮在半空飞到案桌之上,整整齐齐码好。
她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嬴政不在说什么,埋头批阅奏折,不时抬头看看微尘。她坐在窗门,窗外有阳光落在她脸上,空中漂浮着细细的灰尘,这么一个午后却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慢慢发酵膨胀。
微尘手里捧着一卷竹简,她看得极慢极仔细,不时还有用手指轻抚上面的文字。嬴政批完奏折放下朱砂笔,移步至她身前,仔细一看上面所记载的却是有关于他的事情。
民间百姓及文武百官私下对他的评价如何,他自是清楚。残暴好战,喜怒无常,还有罪孽深重。旁人怎么看他,他自是懒得理会。但是他在意的是微尘,她会怎样看他?是否如那些卑贱的人一样。
“你失望吗?”嬴政拿过微尘手中的竹简,随手丢到一边的角落。
微尘摇摇头,不解道:“我为何要失望?世人愚昧,看不清真相,你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我杀了很多人。”嬴政道:“还杀了吕不韦,车裂嫪毐,囚禁了赵姬。”他在微尘面前很少称朕,此时亦是。
“吕不韦欺你年少,独霸政权,勾结异党,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若你不杀他,灭的恐怕就是你的秦国。”这些事情发生时微尘并不在嬴政身边,而嬴政亦没有和她说过。有些阴暗的东西,他从来舍不得让微尘沾染。其实还有一条她知道,但是她并没有说,吕不韦与赵姬暗中私通,淫乱后宫。以嬴政仲父自称处处压制他。这个微尘知道,但是她没有说。
至于嫪毐与赵姬,更是罪该万死。吕不韦年事已高自知满足不了赵姬,便寻来嫪毐供赵姬享乐。从此赵姬与嫪毐在后宫朝夕贪欢,不久之后赵姬怀孕。嫪毐与赵姬买通仆人,造谣宫中不利于赵姬,应迁居避祸。嬴政年幼不知有诈,就请赵姬迁往雍宫。
母子不在一处,便不必顾忌。赵姬连生两子,嬴政均不知,反而在赵姬要求下封嫪毐为长信候,赐他数千奴婢,食邑山阳。嫪毐毕竟市井小人,权势日盛之下,与赵姬密谋,打算将他们的私生子立为嗣王。小人得志便难免忘乎所以,有一日与大臣饮酒,酩酊大醉便起了口角,嫪毐叱骂曰:“我是秦王假父,你敢与我斗?难道不知高下,有眼无珠吗?”
这名大臣不甘受辱,将此事报给了嬴政。嬴政本就处处被压制哪里忍得了如此奇耻大辱,他愤怒异常,下密令调查虚实。后来得到密令嫪毐不是阉人,与赵姬私通连生两子。嫪毐得到消息不甘坐以待毙,伪造召书调发卫兵县卒对抗嬴政。两锋交战,嫪毐溃败,同时九月被嬴政命人五马分尸,命灭他三族。
赵姬则被嫚阳宫拘禁起来,她与嫪毐两子亦被捕杀。受到牵连的还有吕不韦,他犯下欺君之罪,本当连坐,因念他侍奉先王有功,功罪相抵,免去国相职责,勒令回乡养老。
“若他安分守己,居于乡下而低调度日,想必你也不致于写信给他。”微尘指尖划过嬴政手背的肌肤,一阵阵颤栗直抵心间。
那封信上说:君与秦究有何功,得封国河南,食十万户?君与秦究何亲,得号仲父?今可率领家属速徙蜀中,勿得逗留。
你对秦国究竟有什么功劳,值得我将河南赐予你,享十万户俸禄?你和秦国有什么亲,值得称你为仲父?现在你可以率领家属速速迁往蜀中,不得逗留。
最后吕不韦长叹数声,数度落泪,取了一杯毒酒,含泪勉强饮下,倾刻毒发身亡。相比嫪毐吕不韦死得还算体面,他一生苦心经营,以美酒始,以毒酒终。
这些发生在嬴政初执政的期间,一幕幕尔虞我诈,一幕幕阴谋阳谋,以血流成河为代价,以尸骨成丘为阶梯,他一步步走到现在。鹿鱼是他最后的仁慈与人性,微尘则是他最后的信念。他所得到的真的太少。
“微尘,我想生生世世都和你在一起。”嬴政掏出一柄匕首割下自己一束头发,转手将匕首柄交给微尘,剑锋则对着自己。“我愿封你为后与你执手生生世世。”
微尘推开嬴政递过来的匕首,“今生我定会陪你。”
“为何今生愿意,来世不愿?”嬴政执地看着微尘,目光似网,似要将微尘生生擒住。微尘先转开目光,她垂下头,低声道:“我心有所属,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既然心有所属,为何今生愿意陪着我,你是在可怜我吗?”嬴政俊脸阴沉,爆发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微尘手握成拳,若说她是为报答他的滳血之恩,依嬴政的脾气恐怕会立刻翻脸。
“今生我且为秦国王室之女,乃你堂妹,自当陪你守住这秦国江山。”她如是说。
嬴政怒极而笑,他俊脸铁青。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极好。微尘,极好。”说罢不顾微尘反对,扬手割下她胸前一束长发,愤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