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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子鸣去夏家之前, 特意拐到泰和楼买了两坛子酒,酒坛子上贴着两张红条,分别写着“金玉”和“满堂”。随从问他:“大人, 我们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寒酸了?”
凤子鸣笑道:“是去拜访, 又不是去提亲。夏家乃是绍兴首富, 什么好东西没有?你大人我月俸才那么点, 别去人家面前丢丑了。”
随从嘀咕道:“从前去燕馆倒是见您大方……”
凤子鸣用扇子敲了一下随从的头,啧了声:“到了夏家别胡说八道。小心大人我一世英名, 毁在你的手里。”
“哦。”随从应了一声。他们大人性子向来随和, 不苛待他们这些下人。除了穿上官服时正经点,平日里说好听些就是风流不羁,说难听些就是没个正形。偏偏这样还是有说不清的姑娘喜欢。
夏柏茂和夏柏青早就在正堂等凤子鸣, 夏柏青只是坐着喝茶,夏柏茂却走来走去,还到门口看了一眼:“这说好的时辰, 怎么还不来?”
夏柏青心知肚明,嘴上却道:“可能有些事耽搁了。二哥,虽说他是大姐的继子, 名义上也算我们的内侄,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是绍兴的父母官。我们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上次凤子鸣来, 夏柏茂就跟他勾肩搭背的, 当时凤子鸣是没说什么, 但眉尾却挑了一下。夏柏青知道以凤子鸣这样的教养, 不会当场下长辈的面子,但到底是不喜欢这样。而且夏柏青打听过,凤子鸣在建康府的政绩的确很出色,私下里却跟名妓以词相合,来往频繁。台谏官还上书抨击过他,被顾行简一笑驳回了。
说起来,凤子鸣还算是顾行简的学生。
夏柏茂回头看他:“三弟,你的意思是他并不喜欢跟我们家的人来往?那为何还要答应娘来跟岚儿相看?这……”
“岚儿心里怎么会不清楚?不过是不想逆了娘跟大嫂的意思罢了。这件事,我们就顺其自然吧。”夏柏青说道。
过了一会儿,小厮跑到门外说:“两位老爷,凤大人来了。”
夏柏茂和夏柏青立刻迎出去,夏柏茂谨记三弟的话,跟凤子鸣保持客套的距离。凤子鸣看到这位二舅没像上次那样过来跟他勾肩搭背的,心想倒也是个明白人。
到了正堂里头,互相寒暄两句。随从把酒奉上,凤子鸣说道:“听说绍兴的酒很不错,路上经过泰和楼,看到这酒坛上的字寓意很好,便买来送给两位舅舅。”
夏柏茂看了夏柏青一眼,干笑了声:“金玉满堂,的确很好。多谢。”
“不知三表妹现下何处?”凤子鸣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道。
“在后院,我这就让侍女领你去。”夏柏茂招了个侍女进来,领凤子鸣去后院了。
……
思安快步走进芙蓉榭,对夏初岚说道:“姑娘,凤大人来了。”
赵嬷嬷指着案上的琴说:“姑娘,夫人打听过了,凤大人善音律,您快趁这个机会抚一曲。”
夏初岚摇头道:“我平常也不弄这些。他喜欢是他的事,没必要为了迎合他,故意摆出样子。”
赵嬷嬷叹了一声,眼看凤子鸣要过来了,又将夏初岚身上的衣服检视了一番。那么多艳丽的颜色不选,偏偏要挑身这样浅的襦裙,这哪里是真的想与人相看的。
思安嘀咕道:“这位凤大人可真不守时。来晚就算了,前堂到这里距离不远,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别是不想来了吧?”
那头凤子鸣跟在侍女的后面往芙蓉榭的方向走,步履轻松。他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声,不禁驻足聆听。他是个音痴,对音律钻研颇深,抚琴之人的技法虽不算是独步天下,却也小有风韵。只不过好像与侍女所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劳驾,你们三姑娘在哪里?”凤子鸣问道。
侍女手指前方湖边的水榭说道:“在那里,马上就到了。”
凤子鸣回头看了一眼琴声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安安静静的水榭,顿觉有趣,继续跟着侍女走了。
到了水榭外头,他一眼看见里面的鹅颈靠椅上,有个面色清冷的美貌女子正在看书。她打扮得十分素淡,并不像从前与他相看的女子那般穿得花红柳绿,反而让人眼前一亮。
宛如水中芙蕖,有风既作飘飖之态,无风亦呈袅娜之姿。只是人淡如菊,觉得不太好靠近。他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却觉得不甚重要。人如何,总该亲眼看过才能判定。
“凤大人。”赵嬷嬷一眼看见了他,笑着迎了出来。
凤子鸣道:“抱歉,让三表妹久等了。”
夏初岚听到声音,抬眼看到凤子鸣,的确是一表人才,起身施礼:“见过凤大人。”
“表妹不用多礼。”凤子鸣抬手道。
思安上了茶点,也好奇地看了凤子鸣一眼,没想到还真的不错。但有顾相的珠玉在前,到底是逊了些风采。
思安从水榭退出去,里面只剩下凤子鸣和夏初岚两个人。凤子鸣闻到她的发膏是茉莉,十分怡人的香气。而且指甲没有涂蔻丹,粉嫩的指甲盖嵌在玉白的手指上,清爽干净。
凤子鸣还未开口,夏初岚便说道:“凤大人不打算与夏家结亲吧。”
他笑了起来:“你怎知我不愿与夏家结亲?”
夏初岚托腮,淡淡地说道:“凤大人出身于蜀中名门,中了榜眼之后,短短几年便坐到了知府的位置,野心和手段皆不同于常人,自然要借婚事更上一层,而夏家帮不了你什么。若我没有猜错,凤大人故意弄些花名在外头,是为了打消旁人想要与你结亲的念头。如此做,一种可能是已有喜欢的人,二是还未等到满意的婚事。但我看凤大人随身的扇坠应该是女子所赠吧?凤大人放出话要与我议亲,大概是想激一激那位姑娘?”
凤子鸣愣了一下,想不到夏初岚如此厉害,几乎全被她说中了。不愧是那日在粮行一席话就让他刮目相看的女子,他本来一开始就要说清楚的,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蕙质兰心,可惜是商户出身,否则他真的想娶她了。
“表妹聪慧,是我浅薄了。”
夏初岚摇了摇头:“人往高处走,倒谈不上浅薄。只是凤大人既与那姑娘情投意合,为何不直接上门提亲?”
话都已经说开了,凤子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说不上是情投意合,她的确喜欢我,而我需要她的家世。不过她家门楣实在太高,势必得有些波折。”
夏初岚没想到凤子鸣能这样如实地说出来,虽然算利用了她,但也没那么令人反感。时下都说婚姻不问阀阅,对有才能的男子来说,无论出身如何,只要被那些世家贵女看上,日后仕途自然坦顺。而像她这样的商户女,从出身就低人一等,根本没办法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两人正说着话,方才凤子鸣在路上听到的琴声又离得近了些。他不禁问道:“这抚琴之人,应该不是表妹安排的吧?”
夏初岚手扶着额头,没想到夏初婵如此迫不及待。但到底也是自己的妹妹,好歹也要在外人的面前维护她的名声:“大概是我的妹妹在花园里练琴。听闻凤大人善音律,应该听出来了。她的琴技不错。”
凤子鸣点头道:“确实不错。”只是在姐姐与人相看的时候,如此喧宾夺主,不说工于心计,也有点骄纵过头了。
……
夏初婵手都弹酸了,侍女回来禀报说凤子鸣在水榭里一动不动,还跟夏初岚有说有笑的。她一下子将琴摔在了地上:“他不来,我便亲自过去。”
夏初荧喝了一声:“你给我站住!”
“二姐!”
“你是姑娘家,脸面不要了?人家若对你有意,自然会过来,你冲过去一闹,难道他还会对你刮目相看了?”夏初荧没好气地说道。当初她就是像妹妹这样,一门心思要嫁给裴永昭,不管爹娘说什么都不听,结果落了个怀着身孕和离的下场。女人要是对男人太主动了,男人哪里懂得珍惜?
嬷嬷也劝道:“四姑娘不可!怎么说也是老夫人安排的事。您这样冲过去,凤大人以为我们家姐妹不睦。被老爷和老夫人知道了,恐怕不好圆。”
“那要怎么办?”夏初婵气得眼睛都红了,“难道我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凤表哥成为我的姐夫?”
夏初荧看她这样,又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婵儿,姐姐告诉你,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强求也没有用。我看凤表哥对你没什么兴趣,算了吧。”
夏初婵咬着嘴唇不说话。这个时候,韩氏身边的嬷嬷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二位姑娘,家里来人说,圣,圣旨马上到了!”
夏初荧问道:“什么圣旨?”她们是商户人家,跟皇帝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怎么会忽然来一道圣旨。
“好像是给三老爷的。”嬷嬷顺了顺气说到。
夏初荧拉着夏初婵:“走,我们也去看看。”
前面的堂屋,放着香案,夏柏青跪在前面,老夫人带着全家人跪在后面,聆听圣旨。传旨的小黄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原泉州市舶司公事夏柏青,在任上尽职尽责,刚正不阿。现授临安市舶司市舶判官一职,着一月内到任。市舶司权职堪重,望恪尽职守,不负朕望。钦此。”
夏柏青愣了一下,随即叩首:“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黄门俯身把圣旨交给他:“夏大人,快起来吧。”
夏柏青恭敬地接过圣旨,看到上面有皇帝的御印,还有宰相顾行简的押字。
小黄门笑道:“夏大人大概不知道,是相爷向官家推荐了您。”
夏柏青愕然,他可从未跟宰相打过交道啊。何况他官都丢了三年了,宰相是怎么想起他这号人来的?
小黄门眼睛瞄了一下夏柏青的身后,叹道:“实不相瞒,前阵子相爷的马受惊,他摔了下来,伤势很严重,几乎下不了床。官家要他在府里休息,不许百官烦扰他,可中书没有相爷怎么行?这不,转运使大人一向他抱怨市舶司的政务太繁重,相爷就推荐了您。大喜啊,小的还要回去复命,不久留了。”
夏柏青虽然觉得小黄门没必要跟他说这么清楚,也没多想,亲自送小黄门出去。堂上的人都向三房贺喜,只夏初岚站在那儿,手不由地在袖中握紧。
他受伤了?伤势还很严重?
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