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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一身褴褛,伏在红柳丛里奄奄一息。
她一头长发乱的像深冬季节里的干枯茅草,贴附在脸上,随着风吹瑟瑟地抖动着。
身上和脸上都有刮伤的痕迹,灰暗的脸色跟这带着盐碱的土地可以相比了,不过那依稀精致的眉眼能看出她曾经生活的优渥。
此时她原本应该是粉色的唇瓣已经干裂,上面纵横着几道印痕,一双眼睛更是连睁开都没有力气。
“救我。”她的嘴里断续地发出低弱的求救声,一只手无意识地蜷曲着想要努力握住什么。或许,她是想要握住自己的生命。
安德芳看着鱼鳞舞。
她才是这次旅行中的话语权人,要不要救该不该救,都需要鱼鳞舞发话,他们做护镖的并没有权利决定。
鱼鳞舞皱着眉头。
说实话,在这样的地方,遇上这样的人其实很危险,因为你不知道这人倒底是善是恶,是真还是假,即使是个女人或者孩子。
安德芳跟她说过,红柳沟往西就是四国六部其中的一国——武栭国。
这是一个嗜杀和掠夺成性的国家,也是一个狡诈如狐的国家。这个国家崇尚武力,鄙视弱小。甚至他们在灾难年会吞吃那些弱小。他们说,这些弱小只会浪费粮食,却没有半点用处,所以活着也是浪费。
武栭国是个贫穷的国家,为了生存,这个国家无论男女老幼都被迫学会了一切能生存下去的方法和计谋,比如使诈。
如果眼前这个悲惨的女人是武栭国的,那么她极有可能是假装,救她就是在害自己。
所以鱼鳞舞皱眉。
她想了许久,这才对安德芳说,先给她喝点水吧,我看她很渴。
安德芳招呼一声,立刻有个假扮家丁的趟子手跑了过来。
“喂她喝点水。”安德芳说。
清凉的水灌进女人的嘴里,她贪婪地吞咽着。有水流了出来,沾湿了她的面庞和头发,她也顾不上去撩开。
纫针将手里剩下的兔肉拿过去——本来像那女人这样虚弱是不该进肉食的,可是这里荒凉,没有米粥可给。
纫针见她脸上灰尘发丝混在一起,甚是肮脏,于是就取出手帕给她擦了擦脸,这一擦,登时就惊咦一声!
“公子,你快过来瞧瞧。”纫针喊鱼鳞舞。
鱼鳞舞心知有异,急忙过去。
“你看她是谁?”纫针将那女人的脸轻轻托起,转向鱼鳞舞。
两道柳叶眉,一对杏核眼,鼻似琼瑶玉柱,唇若元宝菱角,只是那脸瘦的太厉害,完全凹陷了下去。若是养好了圆润起来,活脱脱就是三分杨氏的样子。
这,不是尚书府杨朝明家的杨鹂吗?她怎么会在这里,还落魄成这般模样?
鱼鳞舞诧异之极。
杨府的女眷不是说都回老家了吗?怎么这杨鹂会在这里,还落魄到这样的境地?她倒底遭遇了什么?
“于公子,我们要带上她吗?”安德芳见鱼鳞舞对这个女人似乎很熟悉的样子,于是问。
当然他是不赞同的,因为这种地方多一个人就要多一份食水,而且这人还是个遍体鳞伤的女人,谁知道会不会半道上死了呢?带着她,未免晦气。
不过他是拿钱办事的,如果主家要带上,他也不好多嘴。
鱼鳞舞也在想要不要带上杨鹂。
杨鹂现在这样子,要是不管她,下场肯定是个死字,可要是带上她鱼鳞舞却不愿意。
不是她记仇小心眼,而是她此行本就改装,就怕被人认出来,偏偏这杨鹂就认识她和纫针。
再者,她要去的地方是边关,是军营,自己都还不知道能不能进去能不能到达呢,哪里还敢带上杨鹂?边关军营又是军事重地,万一这杨鹂是什么人,害了拓跋珪可怎么办?
她不能冒险。
但她又不能真的狠心不管,任其死活。
“前面风沙坡过去可有村镇?”鱼鳞舞问安德芳。
“过去后的左边倒是有个小村子,就是穷的很。”安德芳点头。
鱼鳞舞点头:“那这样吧,我们就带上她走过风沙坡,将她留在那个村子里,再给些钱就是了,也算是咱们尽了点心。”
安德芳自然没意见,不过他提醒鱼鳞舞,这风沙坡不是很好过的:“沙地里有毒蝎子和沙蛇,咱们却没有多余的马匹驮她。”
鱼鳞舞和纫针墨微三个坐的是辆车子,不大,没办法再塞个人。而她们是主顾,安德芳也不能让鱼鳞舞下车让杨鹂坐上去。但是没有代步工具,就凭杨鹂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三天都走不出风沙坡。
讨厌的是,她还是个女人,不能让镖局的人带着她骑马。
这也是个麻烦事——鱼鳞舞可没好心地想把自己的车让给杨鹂,自己或者两个丫头中的谁走路——她护短的很,杨鹂跟她又不亲,犯不着。
正在烦恼间,杨鹂被食物和水养活了精神,慢慢睁开了眼睛。
鱼鳞舞对墨微打了个眼神,自己拉着纫针背转身躲在了一边。
墨微走过去:“这位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杨鹂没有见过墨微,她精神也很不好,眼睛也朦胧,墨微又是刻意学的粗声粗气,她也分辨不出来。
“我,还活着?”杨鹂喃喃地问。
墨微点头:“本来是要死了,但又被我们救活了,估计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
杨鹂无神的视线从墨微身上扫过,勉强点了个头,道了声多谢。
墨微摆摆手:“谢就免了。只是我们马上就要走,你准备怎么办?”
“你们要去哪里?带上我可好?”杨鹂生怕被丢下,急急地拉着墨微的衣摆乞求道。
“我们要往天门关那边去收购药材,带上你只怕不方便。要不这样,前面是风沙坡,过了风沙坡有个小村子,等到了那里我们将你放下,再给你点钱,你自己好好养伤怎么样?”
“什么?你们要过风沙坡?”杨鹂眼神一阵惊慌。
墨微点头,然后问她:“怎么了?可是风沙坡有什么不妥之处?”
杨鹂拼命摇头:“别,你们别过去,千万不要过风沙坡!”
“为什么?”连安德芳都凑了过来问。
杨鹂艰难地支起身子,墨微扶着她靠着棵枯树桩子坐下。杨鹂说,她跟家人一行十余人从丹城过来,翻过双架山要往巴林去,然后再从那里去雅江。在到达武栭国的都城禾火时,被武栭国的人劫掠。
“原本家里的大人说过跟武栭国的国君有交情,所以才叫我们从那里走。谁知道上个月武栭国发生了一场暴乱,旧武栭国国君被杀了,新上去的这位国君根本不买我们的账,不但抢劫我们的钱财食水,还俘虏我们为奴婢……我们一群人就这样被冲散了,我和一个弟弟慌乱中逃到了风沙坡,结果他死了。”
杨鹂难过地低了头,眼睛里滚出泪水来。“我逃了三天,然后爬到了这里,再也没了力气只能等死了,幸好遇上你们……”
“你的弟弟,他怎么死的?”安德芳安慰了两句,询问。
“那沙坡里不但有毒虫,还有沙狼,更有很深很深的沙坑。我弟弟就是陷进了沙坑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一点点地没顶,却无力去救……”
想起当时情景,杨鹂浑身颤抖。
安德芳皱眉:“这风沙坡还有沙狼吗?我怎么不知道。”
就算是有沙狼有毒虫,鱼鳞舞也还是要去边关要找拓跋珪的,所以尽管杨鹂的话让她听的不寒而栗,可是脚步依旧没停。
杨鹂很为难。
她既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又不愿跟随大家再进风沙坡受那番罪——那简直不能算受罪,都应该算是送死了,还不是好好的死。
她想回京城,最不济回到丹城也好,总之是不想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鱼鳞舞自然不会劝她,既然她想走那就走呗,也省得累赘。
鱼鳞舞叫墨微给了些干粮和食水,她早早地上了车等候出发。
杨鹂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车队继续前行,神色几番变幻。
鱼鳞舞叫墨微纫针两个把头包好:“我听说沙尘很大,别呛进鼻子眼里去。你们看平安镖局的师父们都裹着呢。”
纫针笑:“这么一裹上倒像那些异域的人了……”她话还没说完,忽听后面杨鹂呼喊声传来:“等一下!请等一下!”
“她又要干什么?”墨微皱眉。
鱼鳞舞叫墨微下去瞧瞧,墨微才掀了车帘要下车,杨鹂已经扑了上来,气喘喘地道:“我,我想过了,还是跟你们一起走,过了这风沙坡再分开。”
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往车里看,这一看就恰好看见鱼鳞舞还没包裹起来的脸,顿时瞪大了眼睛,指着结巴起来:“你,你不是……”
墨微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耳边低声喝道:“你要不想被丢下来喂狼,就给我闭嘴!”
杨鹂被墨微眼睛里的狠戾吓了一大跳,急忙唔唔地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开口。
鱼鳞舞朝墨微示意放开她,并将她拉了上来:“车里太小坐不下了,委屈你坐在车辕上行吗?”
杨鹂哪敢说不,何况她也真的不想留在这个地方,急忙点头道谢,自己爬在车辕上乖乖地坐好。
墨微问她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我想过了,凭我一个人,又是受了伤的,就算半个月都走不到丹城,半路上不是被劫就是死在狼嘴里。况且,”她抬头看了下鱼鳞舞,咬了咬唇:“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我们是被祖父命令出来的,京城我怕是回不去了。索性翻过这座风沙坡,去巴林算了。到那里再好好打算下是继续走,还是干脆就在那里生活。”
“就你一个人吗?”鱼鳞舞不是看不起杨鹂,她觉得像杨鹂这样的大小姐,孤身一人在巴林那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想生存很难。
杨鹂低着头好半天,才说:“我也想守在那里看看,会不会有逃出来的其他家里人。如果有就最好了,可以相互扶持照顾,我也不用一个人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