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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萧瑞,萧夫人便显得憔悴许多了,便是神态慈祥平和,但是脸上布满了岁月风霜,看着儿子既激动却又不安的神色,叹了口气,“或许我们不应该来的。”
萧瑞脸色一白。
萧卓为何找上他们,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不是很清楚,甚至以为萧卓还担心他长成了会回去跟他抢家主之位,所以才找上他们,要将他控制在手心里。
直到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大哥。
虽然这些年他们母子远离萧氏艰难生活,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萧氏一族在经历了家主之争之后一天一天地衰败下去,萧卓若再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局面,萧氏一族便会败在他们三房的手里,他也便成了萧氏一族的罪人!
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大哥身上!
“母亲,我并没有想要求大哥什么……我只是……只是……”若是他说他只是想见一见亲人,是不是没有人会相信?
当年父亲对大哥所做的事情他还记得很清楚,更何况还有……
不。
不能想那个!
大哥便是他的大哥!
“母亲,他是我大哥!”
萧夫人自然是信儿子的,“可在他的心里,即便不恨我们,怕也不会还愿意认你这个弟弟。”
“母亲也不信孩儿?”
“我自然信你,只是我们来了,在所有人的眼里便是挟恩图报,萧氏一族对他虽绝情,但是毕竟生养了他,萧氏可以狠绝,但萧惟却不能。”
萧瑞握紧了拳头,脸色青白青白的,他不是不知道堂叔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甚至还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大哥拉萧氏一把,而他们母子便是他最大的棋子,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来了……还是来了……或许,他也不是没有一丝的怨恨……
“我也是有私心的。”萧夫人苦笑道,“母亲年纪大了,即便还能照顾你几年却也不能帮你什么,萧氏一族……那是吃人的地方……萧卓这房人当年为了家主之位无所不用其极,如今也不会容许任何人威胁到他们,你长大了,没有如他们所希望的长歪,终有一日他们会想起来留着你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瑞儿,母亲不能冒险。”
萧瑞羞愧难当。
“萧惟……他即便心里仍有怨恨在,但至少他不会因为迁怒你而对你不利,在他这里,你最多不过是受些气罢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萧夫人继续道,“至于这些气……你便当做是替你父亲当年的过分举动弥补弥补罢了。”
萧瑞咬了咬牙,“母亲,我明白的,我不怪大哥,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无耻龌蹉!”当年大哥落难的时候他什么也没帮得上忙,甚至还反过来为难他,如今,他落难了,却来找他,甚至往后的前程也想赖在他的身上!
“他如今是长公主驸马,又当了父亲,必定会看重名声的。”萧夫人没有安抚儿子,而是道:“即便明知萧卓在算计他,但若是可以,他不会让子孙因为他背负这一个被宗族除名的污名而受连累的,待他回归宗族,你便是他的嫡亲弟弟。”
萧瑞没说话。
说来说去,他们亦是在算计!
萧夫人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心思,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她的瑞儿不是萧惟,没有他白手起家的本事与运气!她亦有作为母亲的私心,既然能够有更好走的路,她如何舍得让儿子去冒险?
萧惟和他到底血脉相连!
“瑞儿,不要让萧惟知道你已然知道了当年的一切,他就是你大哥,永远都是!”
萧瑞低下了头,握着拳头,“嗯。”
如何再抬得起头来?
他到底也是萧氏的血脉,一样是龌龊无耻的!
大哥认为他的出身龌龊,血统污秽,可真正龌龊污秽的其实是人心,是贪婪的人心。
母亲不愿意让他受苦,而他亦不愿意终其一生潦倒困苦,庸碌无为。
……
长生没能见到皇帝,甚至连太极殿的门都没能进,被晾在外边,四月的京城不冷也不热,在外边也不算是难受,但这是平常人,早产虽然没有造成身体太大的损伤,但却还是虚了许多,这一路坐马车来就已经够奔波了,现在还被晾在外边站了一个多时辰,哪里还能好?
脸都白了。
也阴沉了。
皇帝为何不见她?
正如他知道她为何进宫,她也很清楚他为何不见自己!
“公主,不如先回去吧!”凌光十分担心主子的身体状况,“陛下执意不见,公主在这里怕也没用。”
还不如另想法子。
长生面色冷凝,正欲说话的时候却见张公公从里头出来了。
“见过长公主殿下。”张公公恭恭敬敬地行礼,并未因为皇帝将人晾在了外边一个多时辰而有所怠慢,“陛下今日政务繁忙,实在是无暇见长公主,长公主尚在月子当中,还是先回去吧。”
“若本宫不回呢?”长生道。
张公公恭敬道:“奴才自然不敢赶长公主,不过长公主一向了解陛下,想来这时候也不会想让陛下更加为难的。”说完,见眼前这位主儿脸色又沉了些,赶忙低下头,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再说外边那些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长公主若将它放在心上,也未免太给那些心怀否侧的人面子了,而且,也可能会让人以为长公主这是……”
“心虚?”长生冷笑。
“奴才不敢!”
长生也没怎么着他,转身拂袖而去。
张公公看着远去的背影,紧绷的心弦并没有松开,反倒是绷的更紧了,皇帝现在哪里是因为政务忙而无暇见人?是无暇理会政务罢了。
“启禀陛下,长公主已经走了。”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的龙椅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屋子内的气压极低极低,整个人都像是被一股戾气笼罩一般。
张公公禀报完了之后,便不敢再逗留了。
皇帝的生母卷进了衡王妃被杀一案,长公主和驸马被牵连声名狼藉,衡王一天一个折子往宫里面递送,外头,南方士族闹腾的厉害,甚至京中的学子也跟风闹起来,皇帝哪里会心情好的?
“陛下没有见长公主?”
“是。”
钱皇后眉头死死的皱着,第一次觉得事态严重,难不成那余氏真的做了这事?“备轿子,去冷宫。”
“娘娘……”钱嬷嬷想阻止,“这时候您还是……”
“本宫是后宫之主,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本宫还要坐着看戏吗?”钱皇后冷笑道,“若是这般,本宫还当什么皇后?!”
钱嬷嬷赶紧请罪,便下去吩咐了。
不过是几天罢了,冷宫便变了好几变了,如今谁还认得出来这是关押后宫罪人的冷宫?皇帝的这般举动好的可以说是孝顺,不好的便是不将规矩当回事!
“你来做什么?!”余氏见了人,当即尖叫起来,就跟刺猬受惊了一般,将身上的刺都张开了,“给我滚出去——”
显然,她是知道外边都发生了什么。
钱皇后面色冷肃,“既然老夫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本宫也便不绕弯子了,本宫今日来这里只为问老夫人一句,卢氏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你滚出去——”余老夫人没回答她的话,甚至情绪也没有冷静下来。
钱皇后继续道:“老夫人这般态度是不是表示本宫可以认为您真的做了?”
“你放屁——”余氏哪里还有当日主动回来这冷宫之时的心如死灰?现在就跟发了疯的野兽一般,“你算哪根葱,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是皇帝的生母,我生了皇帝——”
钱皇后冷静道:“若你不是皇帝生母,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吗?”
“你——”
“死的是衡王妃。”钱皇后冷下了声音,“即便这事可以推到卢氏身上,可你试图谋害先帝遗妃这事,即便是皇帝也保不住你!”
余老夫人面色涨紫。
“皇贵太妃之所以如此尊贵,不是因为她的出身也不是因为她生了衡王,而是她是先帝的遗妃!是先帝亲自册封的贵妃,掌皇后印!”钱皇后继续道,“皇帝若是任由先帝遗妃被人谋害而无动于衷,天底下读书人的唾沫便可以淹死他,皇族宗亲也会人心惶惶!老夫人,这若是你报复陛下的法子,那本宫恭喜你,你成功了!”
“我没有——”余氏大吼道,她是恨,是恨不得所有人都不好过,甚至恨自己生的这个白眼狼儿子,但是她不傻!她不会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她知道她的儿子就算再不孝顺但也绝对不会不管她,所以,她才信了以退为进的话,才退到了这她这辈子做梦都不想回来的地方!“我什么也没有做——”
先帝已经死了,赵氏不过是躲在那个住满了寡妇的宫殿中苟延残喘罢了,她哪里有功夫去对付她?!
就算要对付,她有的是法子,用得着找别人吗?
卢氏是个什么东西?!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的?!你恨我当日差一点让你一尸两命,所以便勾结那卢氏陷害我?!”
一定是!
她背后有钱家在,一定是钱家的报复!
只要她死了,后宫便是她钱玉熙的天下了!
一定是她!
“我杀了你——”
钱皇后急忙往后退,身边的人也反应很迅速,赶紧上前护着主子,自然对意图伤害自己主子的人也便不客气了。
余氏被摁倒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
便在此时,后边传来了皇帝震怒的声音。
钱玉熙心一沉,转过身便见皇帝铁青着脸大步走了过来。
钱嬷嬷赶紧示意那两个宫女将余氏给放了。
众人跪倒在地上。
钱玉熙却站着,在他的眼瞳之中看到了愤怒与冰冷,还有一丝的厌恶,或许从当日她利用长生长公主算计余氏开始,他们之间便再也回不到过去,昔日那原本便薄弱的夫妻情谊也在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
她只是皇后,大周的皇后。
“你想做什么?!”皇帝一字一字地道,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刀。
钱皇后背脊挺直,“回陛下,臣妾在尽皇后的职责。”
“皇后职责?”皇帝冷笑,“对朕生母动手,便是你皇后的职责?”
“后宫诸事,都在臣妾职责之内。”钱皇后道,“衡王妃一案牵涉到后宫之人,臣妾不得不亲自前来询问。”
“那你打算如何询问?”
“陛下放心,再不济余氏亦是陛下的生母,便是……”
“你还知道她是朕的生母!”
“陛下在臣妾的心里先是大周皇帝,然后才是臣妾的夫君。”钱玉熙没有退让,“因而,臣妾亦该先是大周的皇后,然后才是别人的儿媳!”
“好!好!好!”皇帝怒极反笑,“皇后果然不愧是名门闺秀,道理说的比谁都好!”
钱皇后握紧了拳头,跪了下来,“臣妾无意伤及老夫人,方才一幕不过是老夫人情绪激动,臣妾无奈之下才这般做,若陛下怪罪,臣妾甘愿领受,但是,卢氏供词,臣妾必须查清楚,臣妾既是皇后,这后宫之主,便必须尽自己的职责!”
“若你不再是了?”
钱皇后猛然抬头,面色发白了起来。
“那是不是便不需要如此辛劳?”皇帝继续道。
钱皇后是慌了,可更多的还是难过,不仅仅是身为妻子的难过,还有身为皇后的难过,她控制自己不再对丈夫付出感情,但是作为皇后,对皇帝的敬仰从未听过,他是大周的皇帝,千千万万人的天!“在陛下的眼里,这大周江山天下百姓,是不是都及不上一个生了你却没有养你教你的生母?”
“放肆——”
“是臣妾放肆,还是陛下放肆?”钱皇后悲凉一笑。
皇帝脸色阴沉的更加可怕。
“杀了她——杀了她——”余氏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跃而起,抓着儿子的手面目狰狞,“靖儿,你杀了这个贱人——”
皇帝没说话。
余氏或许是现场当中唯一一个没有感觉到皇帝浑身阴冷戾气的人,“她这般对你你还留着她做什么?钱家又怎么了?大不了把钱家也给杀了,全部杀了,就跟当年你父皇一样,把所有不听话的人都杀个一干二净,靖儿……”
“来人!”皇帝骤然喝道。
余氏吓住了。
很快,便有人进来了,竟然是禁卫军。
钱皇后看着冲进来的禁卫军,心里竟然没有多大的害怕,更多的还是悲凉、心寒,她看着皇帝,背脊挺直昂着头,即便即将面临可悲的命运,却仍是没有失去了大周皇后的尊贵骄傲,“陛下尽管下旨便是。”
皇帝目光冰冷,“皇后失德,将其送回昭阳殿禁足!”
“是!”
钱皇后笑了,或许她该高兴,他到底还是留了一丝情分,没有直接废了她!“多谢陛下!”她屈膝一福,笑道,尔后又想,若是他直接废了自己,那该如何安置?这冷宫可是已经被他的好生母住着呢?难不成他是要将昭阳殿变成第二个冷宫?
哦,还有一个,皇帝没有将太子带走,还让她养着。
“娘娘,您不该……”
回到了昭阳殿,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钱皇后似乎也担心皇帝只是忘了,后来想起来便会将儿子抱走,所以,一回来便来看望儿子。
小太子好好地睡在母亲的怀中,根本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钱嬷嬷开口劝了。
“不该什么?去冷宫跟余氏为难?还是不该与他顶撞?”钱皇后轻声道,“或许吧,不过嬷嬷,本宫当不了一个好妻子,但至少可以当一个好皇后,好母亲。”
她不是去试探皇帝的底线,也便是针对余氏。
而是这件事分明已经威胁到了江山,威胁到了皇帝,江山不稳,皇帝受困,她焉能好过?她的儿子是太子!
不过是一个余氏罢了!
先帝能舍了元襄皇后,为何他秦靖便不能舍了一个余氏?!
妻子哪里能比得上母亲?
那般一个母亲……
钱皇后笑了,或许这便是她始终走不进他的心的缘故吧,她永远也不会明白他为何会将余氏看的那般的重!
孝顺,是身为人子的本能。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便是愚孝了。
他不但是害了自己,更害了他孝顺的母亲!
……
长生回到了长公主府没多久便得知了皇后因为大闹冷宫而被禁足的消息,皇帝甚至不惜落了皇后的颜面,让太子地位不稳来维护他的生母。
这份孝心是不是该让天地动容了?
“你先别急,皇帝也不是糊涂的人,他不会看着情况恶化而无动于衷的。”萧惟只能如此安抚。
长生看着他,“我没有母亲,虽然有父亲,可从来都是父皇担心我,为我操心的,当然,若是有人想要对父皇不利的话,我也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从这方面来说,皇帝其实也没有错,是不是?”
“余氏如何能与先帝相提并论?”
“可道理是一样的。”长生笑道。
萧惟伸手抚了抚她的脸,“不高兴便不要笑。”
“其实我也没真的想让皇帝杀了她生母来平息这场乱子。”长生靠在了他身上,“或许是我自己也当了母亲吧,心没以前硬了,我进宫,只是想跟他一起想想法子,况且,我也没真的信余氏那脑子能做出这般大事来。”
“卢氏的话不可信!”萧惟道。
长生嗯了一声,“或许,始终没有真正转换心境的人是我才对。”
萧惟皱眉。
“我一直认为皇帝没有真正地进入皇帝的角色,没有真正地担起皇帝的担子,我一直不放心,一直不信他,一直怀疑他……”长生自嘲一笑,“可突然间发现,似乎没有找准自己位置的人,是我自己才是。”
“长生……”
“不说这个了。”长生笑了笑,“你那边怎么样?萧卓入京便是冲着你来的吧?”
“冲着长生长公主驸马来的。”萧惟也没有继续追问她,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他想让我重回萧氏宗族,便是我说了想要家主之位,他也愿意拱手相让。”
长生挑眉,“这般大方?”
萧惟讥笑,“他很清楚即便我重回宗族也不可能真的抢了他家主的位子自己坐,我现在可是长生长公主的驸马。”
长生眼底冷了下来。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萧惟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若萧卓真有如此远见,萧氏便不会在短短十来年间落魄到这个地步,他身后怕是有个不错的智囊。”
“我让凌光查查。”
“好。”
长生握着他有些冰凉的手,“不要做违心的事,历经磨难一路走来,图的不就是一个舒心?大不了我跟你回泷州便是。”
萧惟如何能不动容?“放心,我不会让我们的儿子背上萧氏这般一个大包袱,我要的是一把刀,而不是给自己和儿子背包袱!不过……”他话顿了顿,揽着她的腰,“你说以后阿顾会不会怨我?”
“他敢?!”
“要是敢呢?”
“我揍死他!”长公主殿下恶狠狠地道。
萧惟失笑不已,“公主殿下恐怕要失望了,我萧惟怎么会教出一个不孝子来?要是真的这般运气不好了,我自会动手,哪里用得着你辛苦?”
“也是,养不教父之过。”
“放心,我一定给你教出一个孝顺听话的好儿子来!”萧驸马保证,只是却不曾想到,往后萧顾对母亲的“不孝”也便是源自于对他这个父亲的孝顺,更是因为今日他所坐下的承诺,他的确教出了一个十分孝顺懂事的儿子,可也造就了一个忤逆不孝甚至狠心要至自己母亲于死地的不孝子!
自然,这时候谁也没想到会有这般一日。
萧惟见过了萧卓之后便没有再去了,即便萧卓登门,也被拦在了门外,长生长公主夫妻闭门谢客,也不知道是没脸见人避风头,还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
不过长生长公主进宫求见皇帝,被皇帝晾在太极殿外一个多时辰的事情,还是让大家看到点什么的。
或许,这一次长生长公主真的栽了。
御史再次活跃起来。
余氏是皇帝的软肋更是死穴,敢触碰的人不多,可是长生长公主,没了先帝没了皇帝的庇护,算个什么东西?
这一次不将这颗毒瘤彻底拔除,都对不起他们自己了!
至于那萧驸马,品行不端,也不是个好东西。
而其中蹦跶的最厉害的便是当日差一点被先帝收拾了的这些年一直过的跟阴沟老鼠的沈文俊,原来当年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局!他当日所受的耻辱,这些年的屈辱,不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情,而是被人算计!
他根本便没有错,便是错,也是识人不清,竟然被这对狗男女算计了还不自知!
沈文俊一个一个御史地找,直接将所剩不多的颜面都给豁出去了,务必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即便要不了那对狗男女的命也要让他们名声烂大街,让他们成为过街老鼠!
一下子,热闹的厉害。
可皇帝却是无动于衷,不管什么人上多少弹劾的折子,他一律留中不发,便是早朝上,众人吵的厉害,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龙椅上,不怒而威,看着大家吵,直到最后内阁出来收拾烂摊子,平息争吵,他便起身离开,下朝。
屋漏偏逢连夜雨,四月下旬,整个大南方开始出现频繁的大暴雨,甚至有些地方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暴雨,涝灾开始出现。
而西北传来奏报,今年春雨没有如期到来,春耕严重受到影响,若是再不下雨的话,大西北今年的收成绝对惨淡,甚至可能颗粒无收,那时候,不但当地的百姓会饿肚子,西州边境之外的胡人也会因为干旱而生活得不到保障,到时候,边境怕是会出现大战事。
西北本就少雨,若是碰上了干旱,那后果绝对是致命性的,大南方是朝廷税收的重头,若是受灾,朝廷损失惨重。
人祸不断、天灾连连。
为什么?
原本矛头应该指向长生长公主的,可奇怪的是,虽然御史有意愿将责任归咎到长生长公主身上,可还没来得及行动,民间便推出了皇帝的生母余氏,而首先断言老天爷将灾于大周是因为皇帝这个所谓的生母的还是大周有名的高僧一叶大师。
大周的佛教还算是兴旺,百姓信佛的也比信道教的要多,这大师说的话自然便信了,尤其还是高僧的话。
一叶大师在南方极负盛名,凡事找过他的人都说他是神僧,不管是算命还是推演没有一次是不准的,而且他对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管是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到了他那里都没有区别,所以在民间,尤其是平民之中威望极高。
这一次他说是余氏的问题,大家便信了就是余氏!
至于为何是余氏?
一叶大师说,余氏其位不正,皇帝却强留她于宫中,便是逆天而行。
皇帝勃然大怒。
可再怒,也不可能杀尽天下百姓,堵住那悠悠之口。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怀疑其中有猫腻。
长生手里很快便拿到了关于这一叶大师的所有资料,但是翻看资料,此人的确是个德高望重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人指使污蔑余氏的,可是,怎么偏偏是余氏?
“你信天道吗?”
“信。”萧惟道,“不过不信这妖僧。”
“妖僧便是说还是有妖的本事的。”长生笑道,“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或许真的有几分本事,可在这事上……”
“公主!”凌光突然间走了进来,神色匆忙。
长生皱眉,“怎么回事?”
“陛下来了。”
长生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皇帝快步走了进来,与他一并来的还有一阵浓郁的酒味,皇帝的脚步明显不稳!
萧惟起身,挡在了长生面前,皇帝如此跑来长公主府,不用问也知道他为什么!
不就是怀疑这件事是长生做的?
长生亦站起了身。
虽说皇帝喝了酒,怎么看都是来兴师问罪的,不过真的走进来了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甚至对萧惟明目张胆地防着他也不以为意。
“陛下有事?”长生开口问道。
皇帝看着她,眼瞳因为酒气而有些氤氲,好半晌,才开口:“我们谈谈。”
“不是我做的。”长生道。
皇帝道:“单独谈谈。”
长生看着他。
“如今时辰不早了,陛下便是公主的兄长也不合适……”
“我们兄妹说话何时轮到你来插嘴!”皇帝怒道。
长生伸手握着萧惟有些僵硬的手臂,“你先出去吧。”
萧惟皱紧眉头,不赞同。
“没事的。”长生道,“陛下总不会吃了我。”
萧惟犹豫半晌,见她仍是坚持方才不得不同意,“我在外边等着。”
“让人去煮碗醒酒汤来。”
“好。”
屋子里很快便剩下两个人了。
长生坐了下来,也没招呼皇帝,径自端起了茶喝着。
“你出月子了?可以喝茶了?”皇帝脚步不稳地走到她旁边的位子坐下,隔着一张小桌子看着她,问道。
这语气怎么听也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长生搁下了茶盏,“已经出了,最近脾胃不好,喝点茶调理调理。”
“喝茶可以调理肠胃?”
“因人而异罢了。”长生道,“不过陛下喝了这般多的酒,倒是应该好好喝一杯茶。”
“你不是让人给我备了醒酒汤吗?”
“哦,那便等着吧。”
皇帝沉默了下来。
长生也没说话,拿起了方才那一叶大师的资料继续看,主动提出要谈谈的人是他,他不说,她自然也便不辛苦先开口了。
这一沉默,便是到了醒酒汤送来。
皇帝一口喝完了,然后吩咐了人备茶,等茶水送上了,喝了一口,这才开口道:“朕并非怀疑你所为。”
“多谢。”长生道。
“朕亦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皇帝继续道。
一叶大师是南方高僧,自然便脱不了士族的手笔了,即便这位高僧再德高望重,也还是人,是人便会有弱点,有弱点了,便会受控于人。
正如他。
“这便是陛下想要跟我谈的?”
“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想,若是当日朕当机立断定了我母亲的名分,今日是不是便不会有人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她来算计朕?”皇帝继续道。
长生眸子一沉,“或许陛下该说当日若是你狠点心,将余氏看管好了,便不会有这般多的麻烦!”
“我知道你们都认为朕疯了,为了一个只会惹麻烦,闹笑话,让朕成为天下笑柄的生母如此孝顺如此难以割舍。”皇帝也没因为她的话而动怒,继续道,“可是阿熹,那是你们不明白我母亲对我的意义,在这个世上,皇子的荣华、燕王的尊贵、乃至现在的皇帝,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的妻子,皇后,甚至儿子,他们都是那般的不真实,就好像是一场梦一般,这些年来,这半生一来,唯一让我觉得真实,觉得我是活生生的生存在这个世上的,唯有我的母亲!你们让我割舍的不仅仅是生我的母亲,而是我生存的意义。”
长生沉默。
“怎么?觉得我很可笑也很可悲是吧?”皇帝笑道,“可是秦长生,万千宠爱长大的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们这些一无所用甚至连安身立命都是奢侈的人的想法,当年秦阳为何会因为皇贵太妃出事而将丽妃乱刀砍死?秦恪为何可以为了生母的死一心报复十年?还有安王,他可以为了保张氏一命牺牲自己,秦长生,在我们这些人的眼里,母亲,便是指路明灯,便是走下去的希望,即便到了如今,我已然不需要倚靠任何人,不需要畏惧任何人,亦无法割舍,因为这般多年来,早已经渗入了骨子里,便是剔骨削皮也除不掉。”
长生还是沉默。
“我努力过了,我一直很努力地平衡一切,可是我越是想要兼得便越是失去更多,甚至到了如今,有人拿着她来要挟我!”皇帝的目光也逐渐阴沉了下来,“既然必须抉择,朕为何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原本这也是一切的初衷!”
“若我不同意呢?”长生道。
皇帝笑了,轻轻道:“你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如今他已经是大周皇帝,已经是这个天下之主,即便她手里有先帝交下的权力,可还能颠覆朝纲不成?
她不会。
她之所以还坚守在这里,不就是要庇护这万里江山吗?
这亦是她的弱点!
“我绝不会让人惊扰先帝安宁!”长生道。
皇帝笑了,“朕亦不是不孝子,先帝怕的不过是有人在他百年之后还要打扰他们夫妻团聚罢了,朕可以发誓,只要朕还活着,先帝的担忧便不会存在!”
“本宫记得先前陛下也说过不会立你生母为太后的。”长生也笑了,“如今不也是出尔反尔了?”
皇帝继续笑道:“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您是皇帝,谁能奈你如何?”
“朕便是来征求你的意见。”皇帝又道。
长生笑道:“本宫也没说我不许你便不能做。”
皇帝低下了头,手缓缓地抚着杯沿,一下一下的,身上的气息也平和下来了,可就跟他方才说出那句,你又能如何一般,不容置疑不容违逆。
他的确修炼出来了,越来越像一个皇帝。
“朕明日便会下旨。”
长生低头喝着茶。
“下旨之后,便会处置衡王妃一案。”皇帝继续道,“朕不想为难衡王,不过若是衡王不接受朕的处置而胡作非为,朕亦不会轻饶。”
“嗯。”长生淡淡应了一句。
皇帝继续道:“包括你。”
长生抬起头,目光含笑,“你又能如何?”
“我不希望你看得到。”皇帝道,随后站起身来,“先帝一生最大的恨便是当日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朕,不会重蹈覆辙!”
这便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即便牺牲一切,也绝不会放弃这个初衷!
他努力过了,他一直很想兄妹情深,他希望可以相互扶持共同治理好先帝留下的江山,他甚至不在乎与她一并享有这份权力,但是,他失败了。
母亲与手足之情,只能选择其一的话,他不会犹豫。
秦长生,千万不要逼朕!
……
皇帝走了,与来时的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许是喝了醒酒汤的缘故,脚步稳健许多,萧惟自然是第一时间去进去看妻子了,却见她呆呆地坐着,“怎么了?他是不是对做了……”
“他能对我做什么?”长生回过神来,“不过是来告诉我,他要立余氏为太后罢了。”
萧惟一怔。
“他说之所以一直有人拿余氏做文章,闹出了那般多的笑话,不过是因为余氏身份不明,因为余氏没有一个让人忌惮的身份,所以,他认为只要立了余氏为太后,一切便都能解决了。”长生笑着道,“想想也是,若余氏是太后,谁还敢轻易拿太后说事?即便她只是皇帝的生母,朝里的那些余氏也不敢明着弹劾她,若她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后了,谁还敢?”
“皇帝魔怔了。”萧惟道。
长生笑道:“我可不这般觉得,我觉得他现在可比谁都清醒!否则也不会跟我说,我若是不同意,又能如何?”
萧惟脸色沉了下来。
“是啊,我又能如何?还能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不成?”长生笑道,笑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我不过是一个长公主罢了。”
“长生……”
“萧惟。”她看着他,“我有点累了。”
真的累了。
“皇帝要维护他最重要的人,说来也没有错,我呢?也不觉得自己错了,可怎么就这般累了?你说老头子是不是还恨我,所以才临死了还设了这般一个局坑死我?”
萧惟伸手抱着她,“累了便休息吧。”
长生笑了,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