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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影一闪而过,可是阴生心里却不平静了,他“蹬蹬”下了楼,此时已是三更天,明明在房间里听到许多吵嚷的声音。
他出来了,声音却没有了,整个梅香驿站的大堂里一片寂静,有点像死寂。
月光似水,从空而泻。
阴生没有看到那个身影,负责值班的两个小二已经趴在柜台上鼾声四起,阴生跨过门槛,走出了梅香驿站,梅香街道也是空空如也。
狂风大作,凉意袭人。
阴生忽然看到了那个身影,那是谁?他鼓足了劲,朝那身影走去,离那身影有十步远的时候,阴生喊了一声:“素素姑娘!”
那身影回头,却不是白素,而是一位妙龄的少女,她冲阴生笑了笑,道:“你是谁?”
阴生忙道:“对不起,姑娘,我认错人了!”
那少女脸色有点苍白,笑起来的样子也很无力,似乎生了病一般,她勉强道:“公子不必客气!”
阴生大为奇怪,这半夜三更的,一个小女孩儿独自出来干什么,“姑娘,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那少女道:“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出来,只是想来看看这梅香街,这可是我从小到大住的地方。”
“你要走了吗?”阴生问。
“是啊,我要走了···”少女神情哀伤,“要到很远的地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阴生道。
那少女“噗嗤”笑了出来,“公子真傻,我要死了,还怎么回来?”
“啊,姑娘得了什么重病吗?”阴生道。
少女摇了摇头,两目茫然,“我得罪了人了。”
“得罪人?得罪谁了?”阴生道。
“一个我很爱的少年。”少女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但稍瞬即逝。
“那他呢?”阴生问。
少女嫣然一笑,“我要走了,公子!”
说完,少女已经转身走了。阴生想拉住她,可是看她决绝又柔美的背影,阴生便没伸出手去,兀自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
阴生想到了什么,在那少女背后大叫一声:“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径直而去。阴生泄了气一般,回到房里,抬头一看,王道长正坐在他的房间里。
“王道长,你怎么在这里?”阴生惊道。
“你说呢?”王道长道,“你刚刚去哪了?”
“我刚刚看到一个姑娘,我还以为是白素姑娘,就下去了,原来不是她。”阴生道。
“白素?她是谁?”王道长道。
阴生坐在一张红漆凳子上,伸手倒了杯茶,“她曾经救过我一次,似乎是妖神身边的人,那时候我被妖神抓了,她把我给放走了,我想找到她。”
“你以为她是好心放了你吗?”王道长道。
“嗯,我觉得她不会骗我。”阴生道。
王道长摇了摇头,“真是多情公子!”
可是,阴生心里却想:既然她救了我,我就不能无情无义,她在妖神手里,我要救她出来,护她周全。
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东方已红亮,王道长道:“一个少女半夜三更出门在街上晃悠,干什么来的?”
阴生道:“那姑娘似乎要死了!”
“何以见得?”王道长道。
“她说她得罪了自己爱的少年。”阴生道。
“奇了,那少女叫什么名字?”王道长问。
“不知道,她不肯告诉我。”阴生道。
忽而,不知是什么风把窗子给吹开了,阴生起身去关窗,顿坐窗前,一个无头的鬼抱着自己的头跳进了窗子。
“你是谁?”阴生大叫。
王道长道:“大胆鬼畜竟敢找上门来!”
那无头鬼倒是不慌不忙,道:“公子,你不记得我了吗?刚刚我们还说过话的。”
“什么?你是刚才的姑娘?怎么你的头···掉了?我记得刚刚你还是个人,怎么这会儿成了鬼了?”阴生起身道。
那无头鬼坐在凳子上,把一颗头放在桌子上,阴生看得一阵头皮麻。
“我死了,处斩而死。”无头鬼道。
“你不是该等鬼差来吗?胡乱跑什么?”王道长道。
“我知道这位道长和这位公子不是一般人,所以,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说完,那无头女鬼起身下跪。
阴生既已知道它无意害人,心里也不惧怕,扶它起来。
“姑娘请说!”阴生道。
“我爱的那个少年,他是梅国的王子梅烨,可是他的父王不喜欢他,把他囚禁在一座寺庙里,那寺庙里只有我一人在他身边,我死了就再也没人来照顾他了。”无头鬼道。
“他也太没人性了,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阴生怒道。
“公子莫怪,不是他要杀我,是我自己本就要死了,他问我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告诉他,我想死在他的手里。”无头鬼道。
“什么?那为什么还要身首异处啊?”阴生道。
“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梅国最好的死亡方式了,身首异处是最简单的,还有其它更加痛苦地死法,比如凌迟,比如一剑刺中心脏,流血过多而死,还有被毒药毒死。我想让王子看着我毫无痛苦的死去。”无头鬼道。
“毫无痛苦?不是还有别的办法吗?有一种药,人吃了就像睡觉一样,可以毫无痛苦的死去,何必要这样?”阴生道。
“这是梅国最庄严的死法,王子想给我最好的。”无头鬼声音柔软。
“好吧,果然差异很多。”阴生道。
“你要我们怎么帮你?”王道长道。
“王子他爱着一位小姐,那是梅国丞相的千金,阮蔷蔷。一笑倾国,再笑倾城,我家王子自然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爱上了这位倾城倾国的小姐。”无头鬼道。
“他身边明明有一个爱着他的姑娘,为什么非要那些根本摸不着的东西!姑娘,敢问你的芳名?”阴生道。
“小女子是个丫鬟而已,贱名彤儿。”彤儿道。
“彤儿姑娘,你到底还要怎么样?要我们帮他把那阮蔷蔷娶到手吗?”阴生气愤道。
“小女子一生别无他求,只求我的少年能够心偿所愿!”彤儿说着哭起来,桌子上的头泪流满面。
“彤儿姑娘,你没表达过自己对王子的心意吗?”阴生问。
“从来没有,我知道他只把我当做一个朋友,他待我很好。”彤儿道。
“你真傻,为什么不告诉他呢,万一他也在爱着你呢?”阴生道。
“这世上真是多痴男怨女啊,理不清,理不清!”王道长道。
“王道长,我们去找那王子,对了彤儿,那梅烨在哪里?”阴生道。
“随我来!”彤儿抱起头从窗子跳了下去,王道长和阴生则从楼梯下去。
彤儿风一般地在前开路,阴生和王道长跟在其后,穿了梅香街,绕过玲珑道,来到一处庙外。
那庙异常小巧,但很精致,庙上有“玲珑寺”三个大字,阴生和王道长随彤儿进去。
越过前院,他们来到后院,这寺里静悄悄的,没人,阴生道:“彤儿,这寺里怎么没人?”
“王子只留下我一个人,其他人都遣散了。”彤儿道。
可是阴生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待来到梅烨的住处,只见一个冠如白玉的少年直耿耿地躺在榻上,没了生气。
彤儿扑上去,但是触不到他,阴生走上前来,摸了摸那梅烨的身体,已经凉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梅烨死了!”
“什么?我的少年死了?”彤儿道,“不可能!不可能!”
彤儿疯了一般将身体撞在门上,那门“哐当”作响,忽然,一个身影飘了进来,那是梅烨!
梅烨径直走到彤儿身边,拉住了彤儿,“彤儿!”
彤儿身体一怔,抱在手里的头掉了下来,梅烨俯身捡起彤儿的头,按在彤儿的身体上,“彤儿好美的,怎么能不要这头呢?”
彤儿的头结实地立在身体上,朝梅烨笑了笑,“你为什么···”
只见梅烨点了点头,彤儿痛苦地捂住了嘴巴,“不!”
梅烨笑道:“好彤儿,若是没有你,我还怎么活?”
彤儿泣不成声,梅烨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彤儿,你一直都在照顾我,可是你却不知道我也在看着你,你以为我爱那阮蔷蔷,可是你难道都没有发现我再也离不开你吗?”
“不,为什么?”彤儿哭泣。
“傻瓜,爱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要是你走,我也不会独活。”梅烨道。
阴生和王道长在一旁看这俩男女,虽然情话绵绵,但却觉得十分真实,没由来插话,便躲在一边,静静聆听。
彤儿道:“烨哥哥,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可以,彤儿怎么叫都可以。”梅烨声音极是温柔。
“烨哥哥,你从什么时候爱着我的?”彤儿道。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梅烨道。
“骗人,那时候我还不记得什么呢!”彤儿嗔道。
“呵呵,你不记得,我可记得,那时候我四岁,你还在襁褓里,一个粉嫩的小女娃被送了过来,那哭声可是一个惨,大人们怎么哄都哄不好,我说我来抱,果然,我一抱你就不哭了。”梅烨笑道。
“真的假的?我怎么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彤儿道。
“那个是自然,你才这么点!”梅烨用手比划着,“大人们都说我们有缘,所以让我为你取名。”
“那我的名字是你取的?”彤儿道。
“当时是秋天,我向外面一看,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彤彤烧过天际,所以我就给你取名叫彤儿了。”梅烨道。
“烨哥哥,我们都死了啊!”彤儿声音细微。
“没事儿,我们下辈子还在一起。”梅烨道。
天已大亮,远远一阵风来,四位鬼差已经来到门外,“梅烨,彤儿,跟我们走吧!”
梅烨道:“请鬼差稍等片刻。”
梅烨转过头来,“这两位道长,我们走之后,请把我和彤儿葬在一起,本来我还修了一封书给父王,想来他也不认我这个王儿。彤儿的碑就在后花园里,梅烨在此谢过两位!”
彤儿也走过来,道:“感谢两位道长!”
阴生讪讪地笑道:“我们什么忙也没帮上,不过,这点事是一定会帮的。”
梅烨和彤儿朝他们作揖,转身随鬼差而去。
“王道长,你说爱一个人会怎样?”阴生问。
“或许就像梅烨和彤儿那样,为对方而死。”王道长道。
“可是这不免苦了点。”阴生道。
“你说是苦,可是其中的甜,旁人又怎么能体会得到呢!走,把梅烨的尸体抬过去。”王道长道。
说是抬,其实是阴生一个人背着过去的,他们来到后面的花园里,满园的紫色薰衣草。
暗香袭来,阴生心中隐隐伤感。
王道长道:“每种花自下凡来都有自己的意义,就像这薰衣草,它名叫等待爱情,果然还是等到了啊,生不同床,死则同穴。”
阴生和王道长穿过花丛,看到一块碑,碑上刻着几个字:梅烨和彤儿合墓。
原来梅烨早就想好了也和彤儿一起死,彤儿却不知道。
阴生把梅烨的尸体放下来,轻轻抚摸那碑上的文字,忽听得“隆隆”声响,墓关打开了,王道长和阴生上前看了一眼,彤儿的尸体完美地躺在里面,左手边空出一个位置。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只是有些僵硬。
“快,把梅烨的尸体放进去!”王道长道。
阴生把梅烨的尸体放在那空出的位置,让他们牵着手,合上棺盖,“叩”地一声,棺盖抵在碑上,阴生以为错开了,又用手摸摸那碑上的文字,可是墓关没有打开。
“梅烨早就设计好了,一旦二人合葬,这墓是不能再打开了。”王道长道。
阴生和王道长用土和花丛盖在那棺木上,花丛掩映处就是爱情的所在。
二人回到梅香街,这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了,西边的晚霞绚丽夺目,梅国的夏夜倒也十分凉快,他们在梅香街走了一会儿,只觉浑身的疲累都消散了。
王道长心里想着再喝一缸刘伶酿的丹墀露,但阴生心里却想着梅烨和彤儿,各自无话,回到梅香驿站。
“对了,王道长,忘记问问那梅烨有关黄湘的事了!”阴生走到门边突然道。
“没事,那样跋扈的人,会遇到的。”王道长自然指的是杀死黄湘的人。
“王道长,你早些歇息!”阴生道。
王道长回了话,进了房里,阴生也到了房间,只是这一天都不曾听到灵儿的声音,怪不适应的,忽然道:“灵儿,灵儿!”
灵儿拖着身体爬出阴生的耳朵,道:“娘亲,什么事啊?”
“你说下辈子梅烨和彤儿还会在一起吗?”阴生问。
“这要问月老,我怎么知道啊?”灵儿道。
“是啊,该问月老的。”阴生走到窗前,抬头望着月亮,想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