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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让初遇宁臻那一年, 她只有七岁。
那是炎炎夏日的午后,刚刚午睡了一个小时醒来,季清让的脸上还有枕头上织锦印下的纹路。红红的一片,俨然还没睡醒。
宁天按时来敲门。
那是宁家和季家只有一层楼之隔, 每天下午三点后,宁天都会上楼来找季清让玩。
因为三点前,季清让要午睡。
当然, 这个习惯在后来便不存在了。
不论是家世还是教养, 季家都比宁家好太多。
宁天还像个野孩子一样在泥里打滚的时候, 季清让已经穿上了小马甲, 站在一边看着他把自己弄得一身泥。
所以两人虽是好友, 可气质上向来格格不入。
以小少爷的身份自居, 这季清让多少让有点看不起宁天的。
连带着,也看不起楼下那家人。
男的酗酒, 女的懦弱, 吵架的声音经常能传到楼上来。
季清让对此感到厌烦。
无比厌烦。
那一天,阳光格外的刺眼, 明明空气炎热沉闷,热气将汗味挥发到了极致, 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激发人内心的燥, 可季清让却没有。
母亲打开门后, 不出意料, 他看到了宁天。
剃着平头, 因为感冒, 所以连说出‘我来找你玩’时都会冒出一个鼻涕泡的宁天。
季清让没有打招呼,瞥了他一样后转身就要去洗漱。
“阿姨好。”
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细声细气的,暖棉棉的,无辜到了极致。
回头的时候,季清让第一次见到了宁臻。
只不过,是像根病恹恹的黄花菜一样的宁臻。
穿着哥哥不要的旧衣裳,明明已经十分宽大不合身,自身还瘦弱得完全架不起来。
用干瘪来形容她,完全不为过。
季清让在心中冷哼一声,却还是保持着他少爷的礼貌,朝这个乡下来的女孩道了声:“你好。”
相较于季清让的冷漠,母亲反而特别热情。
她很喜欢这个新来小姑娘,一直问长问短问东问西,一下子便知晓了所有:“原来是小天的妹妹,这是我儿子清让,他和你哥哥一样大,你也叫管他哥哥就行。”
宁臻眨巴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季清让。
季清让也看她,满脸漠然。
谁知女孩突然冲他一笑,笑得格外的甜:“季哥哥。”
她说话时还带着南方乡下特有的口音,不仅不会让人讨厌,还萌生出一股想欺负的冲动。
季清让被这声‘季哥哥’弄得小脸一红,鼓着腮帮子半天没说出话来。
对此,母亲很满意。
也不知道是出于害羞,还是不愿多加理睬,母亲去厨房准备水果点心的时候,季清让也跳下了沙发跟了过去。
他呆呆站着,人还没台子高,却昂着脑袋眼巴巴地看着砧板,还有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怎么不去跟臻臻玩啊?”
季清让瘪了嘴,好半天才闷声道:“她不叫臻臻。”
母亲顺口接道:“她不叫臻臻,叫什么啊?”
又憋了好半天,他才压低了声音回答:“囡囡。”
“那是小天的叫法。”母亲把切好的苹果摆上盘子,想了一下后又道,“等你们玩熟了,你也可以这么叫她。”
才听到这话,他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自己牵着宁臻的手一起上学的场景。
季清让睁大了眼,涨得满脸红。
母亲瞥见他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难怪,臻臻是长得漂亮。”
“哪里漂亮了?”季清让皱眉。
整个人干干瘦瘦,风一吹就要倒似的,头发还有点黄,一副没吃过肉的样子,也就皮肤还挺白,笑起来蛮可爱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漂亮了。
“你还小,看不出来。”母亲意味深长地道,端着盘子走向了客厅。
季清让不解,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也进了客厅。
宁天一看有东西吃,立马放下了手里的小坦克,冲到了桌子旁。
而妹妹宁臻,依旧坐在沙发上,连动作都没变化。
看到宁天伸手就要去抓,季清让立马呵斥道:“洗手!”
“哦!”宁天像是被吓到了,身子一抽,然后又把手收了回来。
母亲只笑,稍稍弯腰拍了拍季清让的肩:“你是小主人,要带他们去洗手才对啊。”
听到母亲这么说,季清让虽不大情愿,却也点了点头:“嗯。”
他转身而去,宁天也乖乖跟着。
宁臻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果,又看了一眼季妈妈温柔的笑容,也跳下沙发屁颠屁颠地跟在了两个男生后头。
宁天做事向来都很马虎。
三人进了厕所,边上有一个水龙头,他便直接冲去打开,手放过去随便搓了几下便完事。
完事便罢了,水龙头也不关,一扭头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只留下季清让和宁臻独处。
宁臻看了季清让一眼,赶忙走过去洗手。
仔细搓了几下,又关上水龙头,转身来看季清让:“肥皂?”
似是嫌她麻烦,季清让又皱起了眉头,他踮起脚去盥洗台上摸装着洗手液的瓶子,又递到宁臻手旁,在她手心里挤了几滴。
“谢谢。”宁臻道,声音依旧细声细气的。
季清让心里不大舒服。
都已经来到自己家了,还这么生分,这算什么?
鬼使神差,脑子一热,他便直接开口道:“你叫囡囡?”
宁臻背对着他洗手,很直接地回答:“宁臻。”
季清让不死心:“可你哥叫你囡囡。”
“妈妈也这么叫。”宁臻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很实诚地做出了回答,“爷爷奶奶也这么叫。”
他抱起手,明明没比她高多少,却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杆,望着她的后脑勺特别理直气壮地说:“那我以后也这么叫你。”
关上水龙头,没了流水声,宁臻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
其实季清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这么叫她。
囡囡,囡囡。
比那个拗口的名字好听多了。
“因为这里是我家。”季清让依旧理直气壮,“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理不直,气也壮。
可宁臻好像并不接受,却也只沉默着没回答。
以她那个年纪,虽然隐约能感觉到这不对理,却也说不出为什么。
季清让有些得意:“你到我家来,我叫你什么,就是什么。”
宁臻依旧不回答,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囡囡。”他试着叫了一声。
莫名其妙,心跳得特别特别快,而且又有一股热气冒到脸上,烧得耳朵都发烫。
宁臻直勾勾地看着季清让,很配合地回答:“季哥哥。”
这下更要命,脸红得快滴血,连带着连鼻头也红起来。
季清让赶忙错开眼神,又假动作抓了抓头发:“走、走去,去吃苹果。”
“嗯。”宁臻应了一声,就要绕过他走出去。
“等一下!”季清让赶紧喊住,匆匆走过去拉住她的手。看到那对迷惑的眼,他又挠了挠鼻头,搬出了他那套歪理:“这里是我家。”
说完,便拉得更紧了。
从那天起。
季清让记忆中的夏天,是灼灼日光、是蝉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