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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栋看起来奢华到了浮夸的程度的别墅里, 卡尔沿着长长的走廊慢慢走着。
他的脚下铺着暗红色的厚重地毯,墙面上则每隔三五步就悬挂着五花八门的名家之作——卡尔说不出来为什么, 但他认识被挂在墙上的每一幅作品, 而且一眼就能认出这些作品中哪些是真迹, 哪些是赝品。
就他目前所看到的情况,这些油画真假参半。
他已经看过了自己脑中和克拉克有关的全部记忆, 或者至少他也看到了那些记忆中的大半, 然而这些记忆的回归并没有让他理解自己的处境, 反而让他更迷茫了。
死亡自始至终都陪伴在他的身边, 但并不怎么说话,好像她在之前已经将她积攒了许久的话都说尽了。
而话一旦被被尽,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风, 所有窗户都被紧闭着,这让豪华而空旷的屋子变得像一个大得出奇、漂亮得出奇的牢笼。
这样的牢笼总是会给人一种错觉……
像是虽然牢笼里的生活并不怎么称心如意,但牢笼之外的世界更加肮脏。
像是牢笼里的所有事情都理所应该——不一定正确或者正义, 或者让得知这些事情的人点头微笑, 目露赞许, 但就像一阵龙卷风刮过后被肆虐的地面上伤痕累累一样理所应该。
卡尔沿着长廊慢慢走着。
他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他的步伐中蕴含着某种韵律。
走到一定地步后他忽然停了下来。
“我看到的这些东西,这一切。”他温和地问死亡,“都是你想给我看的吗?”
“……或许你听说过这个传说:人在临死前会回顾自己的一生, 有些地方称此为人生走马灯。”死亡同样温和地回答了, “你所看到的东西并非是经过我所选择的, 我只是给你做了一个特别的……怎么说呢,小小的升级。”
卡尔做出一个带一点点疑惑的表情。
他刻意做出这样社交性的表情时可真是温柔和英俊,是那种你能感受到自己被体贴、被迁就了的温柔和英俊。
最妙的是,他这样做的时候其实并不很像是一个男人,更像个可依靠,但还需要时间来成长的孩子。
没有人能在那双介乎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蓝眼睛面前说不的。
于是更温柔的,温柔得像是一条水波轻轻拂开水面上的睡莲般,死亡在他耳边低语:
“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做出改动是无所谓的,我可以将它投射在现实里,在某些瞬间,你的现在可以和过去相交叠。就像你和克拉克开过的玩笑,你可以让他隐约感觉到你的存在,这没关系。”
卡尔就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慢慢地往前走。
既然他所看到的确实只是一段记忆,那就没什么可慌张和着急的了,记忆总是会按照已经发生过的顺序来行进的。
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在墙面上的油画和一路走来不断更换的陈设上,那些风格迥异的摆件共存着,卡尔能看出设计师在其上所花费的心思。
尽管这些心思也仅仅是让这些摆件勉强融洽而已。
克劳德能做得比那个不知名的设计师更好。
……克劳德又是谁呢?
这个疑问让卡尔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心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男人的形象,头发好像是脏金色的,眼睛是浅褐色的,脸孔的形状想不起来了,但五官似乎是很秀美的。
想起他并不像想起一个很亲密的朋友,但像是想起楼下那家风雨无阻地开了十几年,你也风雨无阻地买了十几年早餐的小店。
并不见得特别喜爱和了解他,但他令卡尔感到熟悉和温暖。
循着这些温暖的触觉,另一些碎片逐渐散落开来,一些片段倏忽闪过,卡尔便为那些碎片微笑了一下。
“新朋友?”死亡便好奇地猜测起来,“老朋友?”
“不是朋友。”卡尔回答,停了一下,又换了种说法,“不算是朋友。”
“我想听你说说。”
“我也没有想起来很多,我只记得他好像是一个裁缝,或者设计师什么的。”卡尔不太确定,“我们没有太多的交流,实际上,在他为我工作之前,我对他几乎没有一丁点印象。”
“而他认识你。当然如此。”
“是的,他说在为我做衣服之前还只是有这种猜测,贴身相处之后他就确定是我了……那件制服果然还是太贴身了!虽然我倒是不怎么觉得尴尬。”
“之后呢?”
“没有之后了,这就是全部。我们没进行过任何交心的交流,他对我的态度就是对工作的态度,不过要比对工作更尊敬一些。有时候,我猜,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成为我的朋友什么的。只是后来,他还是放弃了。”卡尔思考了一下,“我想了很久他为什么放弃,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你真是自恋。”死神轻轻地笑了。
“这就算是自恋吗?这不算吧?我是真的觉得我人很好。承认自己的优秀和警惕自己的傲慢情绪是两回事,我分得清。”
“你很好不意味着人人都想认识你。”
“我知道,而这就是问题所在:他想认识我,真正意义上的那种,但他放弃了。”
“想知道他为什么放弃吗?”
卡尔停了一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他的目的地就在前方,死神的问题让他恰到好处地停下了脚步。
他有点犹豫,有点好奇,又有点难掩害怕地点了头。
克劳德端着酒杯走向了X教授。
卡尔发现他现在在泽维尔学院里,不知道现在的具体的时间是多久,但到底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风清清地吹过来,他听到嘈杂的谈笑声,还看到了许多张熟悉的脸。
X教授待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草坪上嬉笑的人们。
克劳德朝他走过去的时候途经一位美丽的女郎,她靠在一颗树下独饮自酌,卡尔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她,感到内心充盈一股陌生的快乐。
似乎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抛来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如果我现在飞在天上,我为她坠落(fall)。”卡尔喃喃地说。
“你没有。”充满遗憾地,死亡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些感觉有什么不同。”卡尔惆怅地说。
他侧耳倾听着克劳德。
“……不……我们不是朋友,教授,和你想象得不一样。”克劳德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gay gay的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就是gay了,而是他说话的语调很符合人们对gay的刻板印象。
“你对他有什么不满吗?”X教授的声音就算平稳里也带着一股惊异,“原谅我的好奇心,克劳德,但这种情况可不常见。”
“你是说,距离他,超人,如此之近,却没有和他成为可以介绍给其他朋友认识的朋友?”克劳德笑了一下,这声笑听起来就不那么gay了,而是像个只会出现在电影里的侠盗,“我对他没有任何不满,教授,只是我觉得没有必要。”
“你是个很有趣的人。你们没有变得更亲密,这可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我不这么认为。”克劳德回答,“这世界上有趣的人还少吗?”
“难道你不够有趣?万磁王不够有趣?难道快银、绯红女巫不够有趣?难道斯塔克不够有趣?还是韦恩不够有趣?就算你们这些人都很无聊,难道死侍不够有趣?”
“对他来说,问题从来都不在于有趣的人太少,或者朋友太多。恰好相反,他的问题在于有趣的人和朋友都太多,而他又对每一个人都太认真了。”
“维持一段亲密的关系是多么消耗自我的事情啊。”
他的叹息带上咏叹般的悲伤:
“就算他以给予为乐趣,他的时间、精力和爱都是源源不断的东西吗?”
“在我心里他已经是我的朋友了,那么作为朋友,就让他把应该分给我的那一份留给他自己吧。”
卡尔于是愣了一会儿。
他有点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笑了笑,说:“他听起来像个想太多的戏精诶。”
但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觉得心中渐渐温暖起来。
“回去吧。”死亡说,“去看你真正想看的东西。”
卡尔便顺着来路往回走,靠在树边的女郎仍是独自一人,有种……矫健的豹子在懒洋洋地休息的感觉。
他在她面前停了脚。
“也许你可以吻她一下。”死亡说。
“那太不绅士了。”卡尔拒绝了这个提议。
但他也并不像过早地离开她,并非留恋待在她身边事的温暖和安全感,而是因为离开她让他感到悲伤和愧疚。
“如果我们相爱就好了,虽然我如果我们相爱,那会是一段艰难的恋情:我们都太强硬。”卡尔对她说,“我能感觉到,我没有用一种爱女人的方式去爱你,你也没有用一种爱男人的方式去爱我。这让我们彼此纵容,所以相处变得很友好。”
“我这么说只是因为……如果我们相爱,我就可以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吻你。”
他向前走了两步,垂下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女郎的手背上。
当他再一次抬起头,就已经回到了他一开始所在的地方。
那栋豪华到浮夸,空旷到可怖,冰冷到残忍的别墅。
他站在走廊的尽头,听到一阵小小的、急促的吞咽和呼吸声,听到皮肤摩擦布料的细微动静,听到泪水滴落地毯后被地毯吮吸的余音。
死亡说:“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卡尔没有回答。
慢慢的,他朝着那个声音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