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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房宗大太太没死。
不是吊着一口气挨日子,而是身体逐渐康复了。
张老大夫不信,亲自去了七房,被七房的人拦在了门外。
如果宗大太太活了,他就输了,按照约定,他余生再也不能行医。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