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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淅淅沥沥,自屋嵴的瓦片流下低落在屋檐下,堆积的乌云逐渐消散,云层背后已经露出了一抹久违的光亮,连续多日的大雨终究有了停歇之像。
几乎整个长安的目光都汇聚在太极宫、武德殿。
关陇、晋王两次兵变,不仅使得整个关中遭受兵灾、损失惨重,更使得整个帝国中枢都陷入瘫痪,诸多中枢衙门、实权部门停止运转,要么官吏在兵变之中伤亡极多,要么房舍损毁无法办公,甚至主管官员或败或死或失踪……
当下最为重要之事,便是对于中枢各部官员的重新任免,以便于各级官府的正常运转。
官员升迁、任免攸关权力的转移、交接,而且将直接影响接下来朝廷的一系列重大举措,自然吸引所有人的关注。
但同时也都明白,陛下虽然挟剿灭叛乱之大胜威望暴增,但帝国也因为东征、关陇兵变、晋王叛乱这一系列事件遭遇重创,行政体系近乎崩溃、财政系统完全瘫痪,若是再继续对世家门阀下狠手,极有可能导致整个帝国全面停顿,甚至于烽烟处处。
故而,现在的武德殿上必然是陛下与世家门阀在商议、斗争、妥协之中交锋,双方都不会撕破底线走上极端。
……
当天下午,由中书省起草、门下省审核的诏令明发天下。
李勣继续担任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乃当朝宰辅、百官之首,房俊依旧任太子少保兼任工部尚书、金吾卫大将军,但同时担任尚书右仆射,成为当朝重臣、宰辅之一,刘自任太子少傅、中书令,马周担任侍中、兼任京兆尹,程咬金改封凉国公,其余礼部尚书许敬宗、吏部尚书李孝恭、兵部尚书崔敦礼、户部尚书张俭、刑部尚书张亮等如常……
宇文士及、萧瑀等帝国元老尽皆致仕告老,原凉国公安元寿被降爵为番禾郡公,与此同时“辞官”者数以百计,其余正三品一下官职,升迁、任免者亦是多达百余人,关陇出身的官员几乎全部清除出朝堂,山东、江南两地籍贯的官员依旧寥寥无几,且官职不高、毫无实权,与之相对的,则是大量年轻官员充斥进三省六部九寺等中枢衙门。
相比于此,诏令之中那靠后的一条“自仁和二年开始丈量天下田亩纳入鱼鳞册”,则并未引起太多关注,毕竟现如今朝廷的赋税制度采取的是“租用调制”,主要以人口数量为基准,与土地多寡并无太大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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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鱼鳞册’?”
淑景殿内,长乐公主一身道袍、身姿窈窕,跪坐在房俊身侧斟了一杯茶水,抬起头眨眨眼,好奇问道。
房俊下朝之后先去探视了程务挺、李思文、程处弼、屈突诠等人,各人虽然皆身负伤创、或轻或重,但皆无性命之虞,也不会导致残疾,安抚一番之后,便来到淑景殿见一见长乐公主。
此番晋王兵变,叛军几乎占领了整个太极宫,后宫妃嫔、公主们惊慌失措、惧怕不已,若是不来探视一番,房俊不放心……
正巧关于官员升迁、丈量田亩的诏令下发,长乐公主有些疑惑,遂有此问。
房俊盘坐在桉几前,喝了口茶水,解释道:“此为详载天下土地之账册……以‘里’为单位,每里制一图,把一里同一地段内位置相连接但所有者不同的各块土地,经过丈量呈报后,绘成分图,每份分图详细记载了地块名称、类别、面积等项,以及管业人籍贯、姓名、土地的形状,用钱条勾画出来。由于土地形状多半是不规则的,故其图状形似鱼鳞。再以若干里的分图汇总为以乡为单位的总图。乡有封界,又有大四至,内计为田若干,自一亩至万亩,自一里以至百里,各以邻界挨次以往,造成一图。合各乡之图,而成一县之图,则一县之田土、山乡、水乡、陆乡、洲时与沿河有水利常稔之田,其间道路之所占几何,皆按图可见,县图汇总之后,逐级上报到户部,则天下土地,一目了然。”
长乐公主天资聪慧,经由房俊如此一说,脑海之中顿时浮现画面,抚掌赞叹道:“如此一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便不是一句空话,朝廷可以轻易得知帝国境内每一块土地!如此妙策,却不知是何人所献?”
房俊轻咳一声,挺直嵴背,略显矜持:“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长乐公主早有所料,一双妙目水波盈盈,俏脸带笑,看着房俊的侧脸,柔声道:“满朝文武,也就只有二郎你能想出这等看似胡闹实则最为实用的法子……”
美目之中的崇拜之意几乎满溢出来,令房俊那颗男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看着这张如花似玉的面容,难免蠢蠢欲动。
“啪!”
一只隔着宽松的道袍摁在玉腿之上的大手被打掉,长乐公主面颊微红,微嗔道:“好生说说话儿,莫要动手动脚。”
而后见房俊有些尴尬,便只好伸出玉手轻轻揉了揉房俊的手背,顺便岔开话题:“‘鱼鳞册’的确奇思妙想,但如此一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且耗时日久,是否有些得不偿失?”
这也是当下几乎所有人的想法,仅只是为了对天下土地知之甚详、如观掌纹,便这般大张旗鼓,用数年甚至十数年的世间动用无以计数的钱帛人力,简直就是胡闹。
其好大喜功之处,与隋炀帝开凿运河又有何异?
若非担心陛下认为满朝文武依旧心向门阀、不敬皇权进而导致陛下震怒,满朝文武说什么也得联合一起来封驳了陛下的这一道敕令……
房俊挑了挑眉毛:“单纯的丈量天下田亩自然没有太大意义,但若仅只如此,又如何彰显微臣之能耐呢?只不过一切都在暗中运作,不能泄露半分,殿下只需知晓一个开天辟地的新时代即将诞生,如此足以。”
他不是不信任长乐公主,而是凡事都要做好最坏打算,在那之前,绝不容许有一丝一毫影响计划的风险。
长乐公主微微扬起下颌,美眸一瞬不瞬的盯着房俊英武自信的脸庞,心中的崇敬爱慕几乎满溢而出。
虽然相逢恨晚,虽然遗憾终生,但能够陪在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伟男子身边,与其相亲相爱、心心相印,此生足矣……
那个男人能够抵挡得住一个这般容颜绝美、身份高贵的女子用这般含情脉脉的眼神注视?房俊心底火热,反手握住一只纤长柔软的玉手,低声道:“这些时日雨水太多,潮气滋生,殿下定要多多沐浴、时时更衣才行,那个啥……微臣服侍殿下沐浴吧。”
长乐公主吓了一跳,好似被虫子蛰了一般闪电缩回被握住的纤手,俏脸满是红晕,瞪着凤眸又嗔又怒:“你疯了不成?现在李君羡带着‘百骑司’在宫内各处审讯宫人、排查叛贼,万一你在此留宿的消息传出去,那可如何是好!”
这里可是太极宫,若是弄出“淫秽宫闱”之事,她也别活了……
房俊有些不甘,目光炽热咄咄逼人:“既然这宫里兵荒马乱的,殿下何不干脆搬去终南山道馆居住?山里清净,人迹罕至,适宜静养……”
“快别说了!”
长乐公主羞得面红耳赤,这人心里难道一天到晚总是琢磨那点事儿?
“现在虽然叛军平定,朝廷重归正轨,但毕竟百废待兴,你应当多多辅左陛下政治朝政才是。”
“就算陛下信任我,但我也不能军政一把抓吧?国策已经制定,马周、许敬宗等人足以顺利实施下去,我只需控制军队牢牢支持陛下,再不复关陇、晋王之兵变,自然朝局稳定、国泰民安。”
房俊信心十足。
朝中文武皆乃当世人杰,忠奸善恶暂且不论,都是能力卓越的人才,任何政策都能全力施行。相比于政务,军队因为历经两次兵变,整体架构重新塑造,若是不能牢牢把持在手,任何政策都不可能顺利实施。
李靖已经交卸东宫六率指挥权告老致仕,李勣身为宰辅之首肯定要避险,况且其人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得过且过就好,剩下的薛万彻、程咬金等都不足以承担大任,唯有房俊有能力、有资格、且深得李承乾之信任,自然是执掌天下军队的不二人选。
故而房俊不能再去碰触政务,李承乾的确心性不错,对他也足够信任,可一旦涉及到皇权稳固,连父子都能反目、兄弟也能阋墙,何况是他区区一个妹夫?
总是要避嫌的,不能等到让李承乾认为他的皇位遭受威胁再去弥补,隔阂一旦种下,如何挽回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他也不耐烦那些身体力行的事务,只需向李承乾献策、与其一道制定国策就行了,让许敬宗、马周等人去干,他自己控制军队保驾护航,自然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