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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寿坊。
长孙无忌虽然以权谋著称,但其本身学识渊博,文武并举,对于排兵布阵行军打仗亦是深有研究,只不过李二陛下身边有李绩、李孝恭、李道宗、秦琼、程咬金、尉迟恭这些名将名帅,一般也用不到他率军出征,所以军事才华一直不显。
此刻坐镇延寿坊指挥叛军攻打皇城,却是有条不紊、战术得当,麾下关陇各家尽皆折服。
只不过东宫六率皆是精锐,据守皇城占尽地利,军械辎重又甚是充足,所以一时半会儿却也难以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然而战争一向如此,哪里有那么多的摧枯拉朽、狂飙突进?大多数时候都是这般相持不下、占据焦灼,双方一味的拼消耗,消耗兵卒、消耗辎重,然后某一刻其中一方或是指挥失误被对方抓住漏洞,或是消耗太大难以为继,便陡然迎来战争的转折点。
对此,长孙无忌倒是很有耐心。
远征辽东的数十万大军长途跋涉返回关中,马匹车辆粮秣辎重不知凡几,行军速度严重缓慢,无论如何也需要将近一月的时间。
他可不信东宫六率能够在关陇各家的猛攻之下坚守皇城一个月,况且只要左屯卫发动,危急玄武门,战局必将迎来变数。
让他担忧的是柴哲威的立场,自己亲自前去拜访,那厮的确给出了明确的答复,然则自己一走,荆王李元景又派人前去,却不知此刻的柴哲威是否投靠荆王,到底站在哪一方。
不过无论柴哲威的立场如何,其目标势必都是玄武门,只要玄武门攻破,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预备队将会直捣荆王府,擒贼先擒王,将荆王一党尽皆消灭。
荆王李元景,不足为虑。
正自绸缪未来前景,斟酌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并且一一予以应对,忽然见到先前派去房家的奴仆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到了近前正欲说话,长孙无忌便抬手将其制止。
那奴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又上前两步,来到长孙无忌身边,附耳低声道:“五郎被房家捉去了!”
长孙无忌吓了一跳,不过面上却镇静如常,只是淡淡道:“小声些,详细道来。”
“喏。”
那奴仆这才小声将前后经过说了。
长孙无忌脸上云淡风轻好似什么也没发生,心里却泛起一阵浪涛,只觉得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处,憋得他有些头晕。
娘咧!
自己这几年到底是走了什么背运?
长子犯下谋逆大罪被迫流亡天涯,今生今世再也不能进入大唐仕途,一身才智无用武之处。此子自绝于府门之前,三子命丧西域,四子阴险恶毒如今又投靠了东宫被软禁于家中,六子更是早早被奸贼所害,至今尚未寻到凶手,如今五子又落在房家手中……
尤为可恶的是,五子长孙温不仅仅是落入房家手中那么简单,还是被房俊的正妻一箭射伤,而后被房俊的小妾生擒活捉……
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自己本欲杀鸡儆猴,即报了以往受到房俊之屈辱,又能震慑朝野上下文臣武将,这般不顾颜面的去欺辱房家老弱妇孺,结果自己的儿子却陷入房家之手!
这让满朝文武如何看待自己?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而更为重要的是,既然长孙温落入房家之手被人生擒活捉,那么杀鸡儆猴的手段还要不要继续?若是继续,是依旧对房家下手,赌一赌房家不敢杀了长孙温,还是换一只“鸡”?
长孙无忌一阵头晕目眩,若是长孙温此刻在他面前,恨不能一刀宰了这个酒囊饭袋!
这么点小事儿干不好也就罢了,还将局面推至最为不利之境地……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说话,却见有人来到近前,禀报道:“启禀家主,郢国公求见。”
长孙无忌一愣,捋着胡须略作沉吟,道:“速速请进来。”
“喏!”
那人出去请郢国公宇文士及,长孙无忌吩咐奴仆道:“此事先放一放,稍安勿躁,稍候老夫自有安排。”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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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奴仆闻言,赶紧退出。
须臾,一身常服、体态微胖的独孤览大步入内,长孙无忌不敢怠慢,起身迎上前去,拱手施礼道:“郢国公驾临,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宇文士及已然老态龙钟,身子瘦弱的一阵风都能吹走,走路亦是颤颤巍巍,精神倒是不错,笑着回礼,道:“此等要紧时候,何需这等繁文缛节?反倒是老朽前来扰了你的正事,心中惴惴啊。”
长孙无忌好似听不懂这等夹枪带棒的话语,圆脸上满是笑容:“来来来,郢国公请上座。”
论辈份,宇文士及比长孙无忌高了一辈,论年纪更是比他大得多,尽管双方掌握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但长孙无忌依旧需要在宇文士及面前执子侄礼,不敢有丝毫托大。
当然,面上的恭敬礼数是一回事,真正的权力地位又是另一回事……
两人入座,长孙无忌也不客套寒暄,直言问道:“郢国公已然于府中修养多日,此番是何事使得您顶风冒雪出府而来?”
宇文士及年纪大了,身子骨早已油尽灯枯,此前曾数次病危,但好歹都缓了过来,只是精力已然大不如前。否则以他的辈分、资历,甚至比侯莫陈虔会更适合做关陇门阀的领袖。
宇文士及喘了两声,苦笑道:“人老了,这儿孙辈的债却是还不完……方才,宇文节那个混账回到府中,言及此间之事,被老朽怒叱一番,令其闭门思过。咱们关陇各家虽然算不得诗礼传家,但却是最重辈分、规矩,他区区一个小辈,岂能驳斥您这位关陇领袖的颜面呢?老朽在家坐立难安,故而亲自跑这一趟,给辅机你赔礼道歉,免得世人说我宇文家后继无人、子孙狂悖妄为。”
长孙无忌啧啧嘴,咀嚼着宇文士及话中之意,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在提点他长孙无忌也要“尊老”,但对于宇文节率领宇文家子弟愤而退出之事,却显然是肯定态度。
否则这会儿便不该是宇文士及一个人前来,说些没营养的话语,而是应该将宇文节以及宇文家子弟一起带来才对……
心中转着念头,缓缓道:“郢国公言重了,什么‘关陇领袖’之言,亦是不敢当,不过是旁人笑谈耳。且对于宇文节也并无恼怒,年青人嘛,有能力的自然棱角分明、锋芒毕露,而不是人云亦云、亦步亦趋,这是好事。只不过先前当着这么多关陇子弟的面,此刻又是需要大家同心协力之时,万不能起了内讧,导致大事功败垂成,所以吾之态度也过于严厉,还望郢国公勿怪。”
宇文士及便笑起来。
他活了这一辈子,没什么显赫功勋,也不曾执掌大权,但却是心思灵动,最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否则何以被魏徵称做“贞观朝第一佞臣”?即便是李二陛下那等励精图治、勤于政务的明君,面对他的逢迎阿谀亦是喜不自禁……
对于长孙无忌的话语,又岂能听不明白?
一句话,宇文节“锋芒毕露”,导致关陇各家起了“内讧”,若是最终“功败垂成”,那便全都是宇文家的错……
宇文士及笑了两声,神情便寡淡下来,淡淡道:“宇文节固然有失礼数,不该那般莽撞,但究其本心,却是没错的。眼下咱们关陇各家发起兵谏,虽然用心乃是顾念天下黎庶,使得储位能够落在一位雄才大略的储君手中,而不是如太子那般妇人之仁、宠信奸佞……纵然心正无私,却难免朝野上下之非议。”
长孙无忌道:“世间之事,何来理所应当、公平公正,吾辈筹谋大事,只需内心无愧,自然不惧流言蜚语。况且只要他日朝纲大振、盛世繁荣,世人自然明白今日吾等之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