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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溪上,溪行林中,威风起处,一股竹香扑鼻而来,似乎都带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清香高洁。
前世房俊也曾到安吉大竹海来旅游,眼前的竹海哪怕经过千数年的砍伐,到了房俊所生活的时代,依旧绵延辽阔欣欣向荣,仍是江南最为广阔的竹海之一。
况且时下的江南尚未完全开发,人口稀少导致山野河泽本就开垦不足,一切都保持着欣欣向荣的自然原生态,使得这竹海便更加辽阔壮美,巨竹参天,郁郁葱葱,漫步其间,确有世外出尘之感。
陆孝愚看着房俊悠然自得的欣赏美景,纳闷道:“以前却是未知,原来大总管竟然也是一位听风赏月、志趣高洁的雅士,失敬失敬。”
房俊站在船头哈哈一笑:“怎地,这算是嘲讽本侯么?”
见陆孝愚笑而不答,也不甚在意,他本就不是上面高人雅士,旁人眼中的壮美景致,此刻在他看来,却全都是金灿灿的铜钱……
房俊大手一挥,仿佛要将眼前无边无际的竹林全都囊括其中,豪言道:“不是本侯瞧不起你们陆家,守着这么大的一片竹海,居然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当真是‘寒冬抱木死’,愚蠢至极!这可都是钱呐!”
陆孝愚面有愠色,极度不爽。就算房俊身为大总管,但是如此鄙视侮辱陆家,陆孝愚也断然不许。
他怒声道:“何至于就愚蠢了?难道就凭您一个小小的造纸秘方,就能让陆家起死回生不成?我陆家也有造纸作坊,也未见得就能卖出多少钱来!”
倒也不怪陆孝愚恼怒。
时下竹材用途极为广泛,食用的竹笋、竹笋,药用的竹实、竹汁,亦可造纸,民屋舟船,桥梁车驾,不只关乎民生,更是极为重要的军用物资,建造简易的码头栈桥,竹子都是极好的材料。
相对于木材,竹材更加轻便,易加工取用,耐水蚀虫蛀,而且成材更快,虽然在坚固性上远逊木材,但有这么多优点,在许多方面都可以作为木材的代替品。
然而即便如此,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竹子遍地都是,实在是太不值钱了……
如此大面积的竹海,完全可以予取予求,根本不必节制。单单竹海自然的生长,便完全能够补充这种消耗。况且如此庞大的竹海自然不是一家一户可以霸占的,大家守着这竹海,都想要从这上面讨饭吃,相互竞争,竹子自然不值钱。
而且竹节横生,生长速度极快,竹海周围的乡民往往非但不能因此得利,反而深受其害。当春风还没融尽残冬的余寒,新笋就悄悄在地上萌发了,一场春雨过后,竹笋破土而出,直指云天,所谓“清明一尺,谷雨一丈”,便是对她青春活力和勃勃生机的写照……
不只要砍竹,还要掘根,以防竹林蔓延侵占本就不多的耕田。至于砍下的竹子,除了少量用于制造各种器具之外,绝大部分都是用来当做薪柴焚烧。
这种状态之下,想要卖钱?
呵呵……
更何况陆家也有造纸作坊,所产的竹纸不仅产量少,而且质量极差,并不值钱。是以最先的时候陆孝愚之所以与房俊合作,与其说是看上房俊“点石成金”的赚钱本事,还不如说是陆家想要抱住房俊这条大腿,希冀于房俊的崛起给陆家带来好处。
反正陆家的现状都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房俊见到陆孝愚不服,也不多言,微笑着继续欣赏美景,琢磨着如何将这大自然赋予的宝贵财富转变成实实在在的铜钱……
轻舟悠然,顺水而下,转过几道弯,前方赫然出现一处宽阔的河湾。
陆孝愚撑着竹篙,将乌篷轻舟撑到岸边,早有仆役从岸边山脚下的一排房舍中跑出来,将船头的缆绳绑在岸边的木桩上。
房俊当先跳下船头,那仆役便弯腰施礼,恭声道:“见过二郎。”
听这称呼,却是房家的仆役。
房俊“嗯”了一声,问道:“情形如何,可还顺利?”
那仆役便笑道:“二郎尽管放心,虽然咱们原本的配方当中并未用到竹子,不过原理相通,只是经过了几次改正调节,产出的纸张已经不比在关中的时候差。只不过想要精益求精,却尚需时间慢慢体悟与实验方可。”
房俊当初答应了陆家合作,便将骊山农庄造纸作坊的工匠调来此处一部分,开发新式的竹纸。
关中少竹,原本的配方自然不能生搬套用,要在基础之上另行研发。不过房俊所知的造纸配方皆是利用植物纤维沉淀下来造纸,用什么原料倒是不妨,只需要详细调剂其中的配比即可。
竹子纤维坚韧,在晋代开始便有竹纸产出。
这种用嫩竹做原料制成的纸,曾是王羲之父子最喜爱的纸张,绝大多数真迹都是用这种竹纸书写,“若二王真迹,多是会稽竖纹竹纸,盖东晋南渡后难得北纸,又右军父子多在会稽故也。其纸止高一尺许,而长尺有半,盖晋人所用,大率如此。”
由晋朝至今,一直颇为流行,但工艺繁杂产量极少,几乎是文人身份的象征。
此地有非常丰富的竹林资源,竹麻肉厚,柔韧,滑泽;有充沛的山泉水源,清澈洁净的山泉,是造纸的理想用水,所造出的纸张品质绝对差不了。
陆孝愚从后面走过来,闻听到仆役的话语,顿时吃了一惊:“当真造的出来?质量如何?”
须知造纸之术虽然在东汉之时由蔡伦改进,但是其中工艺却并未广为传播,尤其是竹纸的生产工艺更是被视为“绝密”,除了各家族作坊的核心工匠皆不能外泄。
房俊派遣来的这些工匠一到了这里便将这处造纸作坊占据,将陆家的工匠统统赶走,俨然一副“鹊巢鸠占”的恶劣摸样。先前陆家还为此不满,甚至有人认为房俊是不是想要霸占陆家的造纸作坊……
却不成想这才来了几天,将陆家工匠全部赶走的情况下便自己研制出造纸之法。
不过若是仅仅如此,陆孝愚自然是不满意的,若是不能在品质至上有所精益,陆家又何必跟房俊合作?自己又不是不会造……
那仆役笑笑,恭敬的说道:“回陆郎君的话,咱们房氏纸坊,从来不以质量见长,我们追求的目标是‘让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张’。”
语气恭敬,但神情却是傲然。
一个小小的仆役也敢跟我面前大言不惭?
陆孝愚怒极反笑,指着这个仆役说道:“简直笑话!你是作坊的仆役,连个工匠都不是,就敢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让天下人都能用得上纸张’?你可知每一刀纸张的造价几何?运到别处的费用几何?天下百姓每年的收入又是几何?一刀纸张可以抵得上一户小户人家一年的收入,买了纸,他就不吃饭了?”
仆役看了看房俊,见家主笑吟吟的抬脚往作坊那边走去,并未制止自己的失礼,心中有数,便跟在房俊身后,对着陆孝愚说道:“所以,我们才会用牺牲纸张品质的做法,来提升纸张的产量,从而降低纸张的成本。”
陆孝愚对这个仆役极其不满,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道:“当真是宰相家的仆役,说话不怕闪了腰!即便是再差的纸张,造价也非是一般农户可以承担的,否则古往今来为何天下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买得起书,读得起书?”
这次不用仆役说话,房俊已然一边走一边慢悠悠说道:“所以,让天下百姓都买得起纸张只是最初的成果,本侯的志向,是让天下百姓都读得起书!”
陆孝愚直接无语……
这得是多骄狂的人,才能说得出这般豪壮至近乎于梦呓一般的话语?
书是奢侈品,非薄有资产的人家不能承担,因此知识只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从而形成家族门阀。若是全天下的人都读得起书,则寒门必定崛起,哪里还有什么世家门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