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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保重
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漫天的大雪,像是怎么都下不完,白雪茫茫,千里冰封。
她将手中的小暖炉,塞到男子的手中,轻轻握住他的手。
他的指节坚韧而修长,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然而如今,它却虚虚地握着,冰冷而僵硬,再也不像从前,会牢牢反握住她,给她力量,给她安抚。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与他永别的准备,是否能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能坚强无忧地活下去。
容蓟,你告诉我,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要怎么支撑下去?要怎么,鼓起勇气,去寻找下一个美丽风景?
其实,我根本不如你想象中坚强。
我会害怕,会惶恐,会退缩,会无助,那些所谓的坚韧不拔,勇往直前,都是假象,是我骗你的。
看,我就是这样,永远都是那个满口胡言,半真半假的小人。
你会生气吗?
生气我对你的欺骗?
容蓟,我多么希望,老天爷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一定一定,不会放手。
不过我知道,这种想法不过是个奢望而已。
这一生,我的欢喜,我的忧虑,我的快乐,我的痛苦,都是因你而起。
但是,我不后悔。
永不后悔。
“夜深了。”一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响起。
她没有回头:“我知道。”
“大行皇帝的梓宫已经准备好了,明日入殓,皇帝生前没有册封皇后,所以……”
她拧紧了眉头,猛然冲口道:“够了,这些我都不想听!”不想听该如何安排他的后世,不想听该什么时候举行安葬仪式,不想听任何人唤他大行皇帝。
也许,她真的是太脆弱了,连他已经永远离自己而去的事实,都不肯接受。
“苏墨钰,你别这样。”男子犹豫了一下,踏门而入,在她身后站定。
她怆然一笑,仰首看向阎烈洲:“你怕什么?怕我会随他一同而去?”
他不说话,只神色哀恸地看着她。
她深吸口气,目光从阎烈洲的脸庞,落到他左边的断臂:“阎烈洲,这辈子,你可有做过让你后悔的事情?”
他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发问,片刻的思索后,他点点头:“有过。”
她却没有追问是什么,只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弥补之前的遗憾么?”
这次他没有踟蹰,立刻道:“当然会。”
可她却笑了,不赞同的笑:“你错了,人这一生,总会面临许多选择,没有哪一种选择,是完全正确的,有句话叫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算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又怎能保证,这一次的选择,不是错误的呢?”
阎烈洲再一次怔住,这个问题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不是不愿去想,而是根本想不到,如今被苏墨钰提起,他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去思考这个问题。
她说的没错,谁都不能保证,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正确的,天地万物有其既定的轨道,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做好当下,珍惜当下,才是最重要,最正确的。
她似乎跪得有些麻了,挪了一下/身子,弯下头,将脸枕在容蓟的手臂上,他活着的时候,她总喜欢这么做,也许是内心当中的执念,总觉他并没有离开自己,还在自己身边。
“任何人都有难以弥补的悔恨和遗憾,但连当下都把握不住的人,又谈何改变过去?”就算真的有机会重来一遍,也无非换了另一条悲惨的路走而已。
所以,她永远都不会去追悼过去,不会遗憾,不会后悔。
就这样,彼此沉默地相视许久,阎烈洲首先开口:“我们找到永平王的尸体了。”
她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哦,永州是他的封地,为了保护自己封地的百姓,战死也是无可厚非。”
“他……不是战死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是被契丹人杀死的。”
“哦。”她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两个孩子已经救出来了,他们没了父亲,你打算如何安置他们?”
苏墨钰这时,脸上才有了些微的反应,她抬起头,平静道:“我二姐会来接他们的。”
“可是已经很久没有苏二小姐的消息了,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永平王。”
她重新将脸贴在男子的手臂上,静声道:“会的,她一定会回来,因为她从未真正怨恨过永平王。”
“如果她会回来,又何必等到现在?”
她轻轻牵了牵唇角,是啊,如果真的不怨恨那个男人,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肯回来?
无非是执念太深,想要给彼此一个出路罢了。
让自己痛,让自己悔,亲眼看着那个爱过恨过的男人死去,或许,这才是苏明香最后的救赎。
“二姐她会后悔的。”
他接了一句:“可你说,任何的悔恨都是不能被弥补的。”
她不说话,只轻轻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良久后,才低低说了一句:“因为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曾几何时,她也用这种的方式惩罚过自己。
似乎只有疼痛,只有绝望,才能让自己好受一些,才能让荒芜死寂的心,重新燃起希望。
“夜深了。”她轻声道:“你的伤势还未痊愈,不可过多劳累,赶紧去休息吧。”
“那你呢?”
“我不累。”
“你骗人。”
“我为什么要骗你?”她双眸紧闭,神色安详:“我现在清醒得不能再清醒,我知道他已经死了,知道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知道我们赢得了最后的胜利,知道契丹已经投降,不会再对大晋造成任何威胁,也知道睿王即将登基为帝,知道你会成为晋朝历史上最厉害的将军……”她由衷地勾起唇角,笑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很开心。”
见她态度坚决,他只好叹气道:“好,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转身之际,听身后的她轻声道:“阎烈洲,你要保重。”
他心头蓦地一跳,下意识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睁开眼睛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没什么意思,以后你我不能时常相见,我希望你保重身体,毕竟,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朋友了。”
他这才长舒了口气,可心底的焦惶不安,仍是没有半点缓解:“我会的,你也要保重。”
离开停放灵柩的房间,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已经立春了,可这边塞之地,却仍是如同寒冬腊月般,冷得彻骨。
他仰头看着满天雪花,心头忽然一空,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消逝一般。
他静静站了许久,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身,疾奔而回。
灵柩旁,女子将脸轻轻靠在男子的手臂上,白皙如玉脸容,似冰雕般透明,殷红如梅的双唇,微微向两旁牵起,笑得沉静安宁。
阎烈洲小心翼翼走上前,探出手去。
瞬间,他脸上血色尽褪。
“苏墨钰……”他闭了闭眼,颤抖着,颓然跪倒在地。
“苏墨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