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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人来人往。
柳云湘站在太阳下,已是满头汗水。她焦急的望着,生怕错过每一个走过的人。
这时,她望到自西街走来一人,那人身形瘦削,走路一瘸一拐的,穿着锦袍,但衣服着实宽大,歪歪的挂在身上。
他头发散乱,遮掩了面容,旁人见他,纷纷捂着鼻子避开。有人不小心撞到他,赶紧拍衣服,好似多晦气似的。
他手里一壶酒,这时仰头喝酒,才露出那张脸。
柳云湘一眼认了出来,但脚下却像是生了根,拔都拔不动。
犹记得那年春日,他倚在元府门前,穿着玄色锦衣,容色昳丽,凤眼含笑,手捻一枝桃花,倜傥风流。
镇北关外,他铁马金戈,冲破滚滚黄沙,以一柄长枪大战四方,让北金雄兵闻风丧胆,当时正意气风发。
在朝堂上,他运筹帷幄,将人心玩弄于股掌,制胜千里。
那时的严暮,他是发着光的,让所有人惊艳又嫉妒,而走过来的这个,他神色木讷,眼波无痕,如意扣枯井。
面容灰败,左脸一道疤痕明明已经淡去,此刻却刺入人眼,不显得凶狠,只是很丑陋。
他喝多了酒,脚上有不利索,趔趔趄趄的走着,绊倒地砖,往前栽了两步,他也浑不在意,继续浑浑噩噩。
他走近了,一步一步……
柳云湘只觉嗓子发干,在几步远的地方,想唤他一声,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而他经过她,那呆滞的目光未有一丝波动,擦身而过,更没有歪头看她一眼。随着他过去,柳云湘只闻到浓重的酒气。
“严……严暮……”她轻轻唤了他一声,声音在发抖。
柳云湘慌忙转过身,见他继续走着,仿若没有听到。
她正想追上去,这时一伙计打扮的年轻先她一步,一把扯住严暮的肩膀,用力推了一把,而严暮就像骨头散了一般,软到地上。
“你这酒鬼,当真欠打,欠了我们酒肆那么多账,我们不赊你酒,你竟然敢偷!”
说着,那伙计上去踢了一脚。
“今儿必须还钱,不然把你送官府!”
他直接伸手去掏严暮的荷包,结果掏出来竟是空的,不由气得砸他脸上了。
“就你这又穷又脏的鬼样子,还什么大荣七皇子,我呸,我家狗都没有你这般窝囊!”
街上的人围过来,有好事的说:“人家还真是大荣七皇子,这身份是真的,只是这德行真是让咱们北金人大开眼界!”
“还金枝玉叶的贵人呢,连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小哥,他定是还不上你家的酒钱了,干脆把他另一条腿也打折,反正没人管他。”
而严暮他躺在地上,竟还举着酒壶要喝,只是躺着一倒,酒壶盖子掉了,泼了他一脸。他忙伸出舌头去舔,没舔到多少,再摇那酒壶,里面已经没了。
旁人见他这般,纷纷嘲笑起来。
“嘿,傻子,地上还有,赶紧舔啊!”
“快点,不然就没了!”
“这可是酒啊,你的命根子!”
严暮在起哄声中站起身,踉跄上前,一把抓住那笑得最凶的。
“哟,这傻子生气了!”那人还在笑。
严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这时抡起了拳头,但不等他抡上去,那人先一脚将他踢出去了。他就像一滩泥,直接拍到地上。
“一个废物,还想动手打人呢!”
那酒肆伙计见讨不回酒钱,嚷着要抓严暮去官府,这时一人冲过来,挡到了严暮跟前。
“小哥,你行行好,再容我们两天,我一定把酒钱还上!”
“容你两天?容你两年,你个臭乞丐能还上吗?”
“能能能,两年……”
“你她娘的,找打是吧!”
那伙计一拳头打到乞丐脸上,而乞丐还含着笑:“你把我们俩打死也没用,倒不如宽限我们几日,是吧?”
“嘿,耍无赖是吧,这里可不是大荣,我们北金不惯着你们!”
那伙计年轻力壮,上去要打,但这时一锭银子扔到了他面前。
他回头见是一长相清丽的女子,虽然穿着素气,但眉目冷傲,让人不敢轻视。
“这位夫人,你这什么意思?”
“他欠你家多少银子?”
“呃,一百二十六两。”
柳云湘眼眸锐利,“你去东街南红楼结账。”
“您要替他还账?”
“不可?”
伙计一乐,“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又看向地上那锭银子,“这银子也是还账的?”
“想要?”柳云湘挑眉。
伙计脸上露出喜色,“自然是想的。”
“跪下去捡。”
“啊?”
“不肯?”
围观的人,不少嚷嚷道:“他不肯,我们肯啊!别说跪下了,磕三个响头都行!”
柳云湘冷嗤一声,而后自怀里掏出荷包,抓出一把碎银子,“想要的就跪下去捡。”
她随手一扔,银子落了满地。
当下围观的人还有那伙计纷纷跪下去捡,去抢,你推我,我搡你,而他们都围在严暮身边,跪在他面前。
这些人得了银子,便一哄而散了。
乞丐震惊过后,不住的拍打胸口,“哎哟,这多少银子啊,你就这么扔出去了,我乞丐一年也攒不来一两。”
柳云湘没看他,而是看着严暮。
他撑着胳膊起身,茫然的望了望四周,眼神略过她的时候,未做停留,而后摇摇晃晃的走了。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乞丐望着严暮走远的背影,叹了口气:“在来北金前,上官胥给他灌了一瓶毒药,这毒药损了他五脏六腑,只留着一口气熬到金安,随即又被送进宫。那北金皇帝为给儿子报仇,打断了他一条腿,等送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亏得遇上重明,费心尽力的救治了三个月,才把人救回来,但武功尽失,筋脉损毁,身体就这么废了。”
柳云湘听着,眼睛不由红了。
“北金和大荣一战,他杀了北金无数将士,北金上下恨他不及。大荣将他送进来,等同于是给北金解恨的,人人都可踩他一脚。更可怕的是,他无求生之念,整日这般醉着,如行尸走肉一般。”
柳云湘眼泪落下,望着那背影消失在街尾。
“他,好像不认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