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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北秦与一干人等守在后方军营中,静候两方消息,前头二里处喊杀声冲天,这处军营里头却十分安静,除了来往送信的士兵,便没什么动静了。
等了仿佛许久,有好似只是一会儿功夫,一个满身满脸俱是泥水的士兵在苏北秦身前跪下,道:“高将军遣我来报,城内港口已然得手了!”
苏北秦因着过于苍白而显得如同冰一般的面庞终于为这消息而露出了笑意来,“有劳你来传话了,下去休息罢。”
传令兵喘了口气,听令离开了,苏北秦又耐心等待了片刻,便喊来秦汉,道:“你去通知将军,时候差不多了,让他玩够了便先归营罢。”
秦汉懵懂地摸了摸脑袋,也不多问,寻了马来翻身上去便走了。
没过一会儿,便听前头战鼓擂了一响,冲天的喊杀声便渐渐弱了下来,武惟扬率军慢条斯理地溜达了回来,连一应攻城器械也没收,俱都留在城墙下,好似儿戏一般。
苏北秦双手袖于衣袖中,难得笑意盈盈地看着满脸污渍的年轻将领从马上下来,上前道:“承平得手了,竟比我料想的要快些。”
武惟扬抹了一把脸,露出白皙的脸颊来,额头上却还是污糟糟一片,看起来颇为好笑,“这是好事,免得我儿郎耗费太多。”
苏北秦环顾左右,周遭俱是归营的将士,即便武惟扬早已说了这一场不过是虚晃一枪,但战场上刀枪不长眼,还是有不少士兵负伤,好在这场战打得时间不长,并没有人身死。
武惟扬许久未曾如此正面对敌,饶是虚张声势,也让他热血沸腾,一把揽过苏北秦的肩,便将他带着往营帐里走,一面走一面道:“让秦汉去招季……不,招江天河回来罢!还有庄先生也一并请来!”
苏北秦被他揽着肩,有小半体重压在他身上,走路都有些踉跄,但脸色却不见不耐,依旧是带着笑意的,闻言不禁道:“怎的不让季百川一道过来?”
武惟扬看了看天色,道:“到夜半尚有不少时候,保险起见,让他守着曲林罢。”
苏北秦点了点头,“也是,难保周广成一转头又想起这茬来。”
武惟扬大笑起来,“我倒是觉着,他定然疑神疑鬼,不知为何我们就这么退了!”
进了帐内,武惟扬松开苏北秦,斜眼瞧见苏北秦侧脸上被自己蹭上的一块黑灰,心里更是高兴,也不提醒,盘腿坐在条案后,从下面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铺开展平,那纸上画着的是广州城池布局,不知被看过涂画过多少回,几乎都看不出来了,武惟扬盯着那图纸,指尖在曲里拐弯的黑线上划了一阵,脸上慢慢浮起一个杀气腾腾的笑容来,连那酒窝,都好似浮着一层血腥气。
苏北秦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一应事物已然备全,今晚尚有一场虚虚实实的仗要打,你可要休息片刻?”
武惟扬本要回绝,他正是兴奋的时候,但一抬眼看见苏北秦清清冷冷的神色,浑身的热血便慢慢凉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也收敛了不少,思忖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若是你陪我一道休息……”
苏北秦对他的提议没有浪费半分口舌,只自顾自地安排道:“过一会儿待庄先生他们来了,还需得将整个计划再推演一遍,过后尚要检查一应装备,恐怕时间不多,你还是趁着空闲小憩一会儿罢。”
说完便起身出去了,约摸是去看看庄楚他们到了没有。
武惟扬不满意地咂吧咂吧嘴,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倒下去,营帐里只铺设了一层薄薄的绒毯,并不舒适,但他并不在意,只是闭着眼,将全身紧绷的肌肉慢慢松了下来。
庄楚等人进帐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场景,庄楚拿着他那片刻不离身的黑色茶壶,懒洋洋地坐了下来,笑道:“这么一场小仗便叫将军累成这幅模样了?”
武惟扬没睁眼,只懒洋洋道:“我不过是谨遵军师教诲,倒是庄先生,昨夜没吓着您老人家罢?”
庄楚呵呵笑了两声,“昨夜我一觉睡到天明,倒不知有什么能吓着人的事。”
眼看一老一少呛个没完,已经在左首坐下的苏北秦不得不开口道:“承平已然控制了港口,但他不过带了两百来人,便是港口在开战前便已关闭,那里的异样约摸也瞒不了多久,是以今晚定要按计划行事,且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最后一句字字掷地有声,庄楚也在右首坐了下来,武惟扬一个翻身,蹲在案几后,敲了敲案几道:“天色一暗,两千人兵分两路,一路前去港口协助高承平,另一路由护城河水系潜入城中,在广州城中挑起内乱,届时寻机与高承平汇合,汇合后皆听令于他,这是我们在出发前便已确认的。”
庄楚摸着下颌一缕胡须,点了点头,补充道:“同时,还需得将军率剩余人马于城墙下挑衅,牵引广州守军的注意力,务必让潜入的两千人不受干扰。”
江天河也道:“这三方,任务最重的怕是从护城河潜入广州的那方罢。”
苏北秦却摇了摇头,江天河皱起眉,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庄楚道:“三方缺一不可,哪里出了纰漏恐怕这场仗便不好打了。若是顺利,则我方损失甚微。”
江天河抿了抿唇,只听苏北秦询问道:“既然让季百川守在了曲林,那么潜水入城的那批人马就由江天河率领么?”
江天河眼睛亮了亮,武惟扬却否定了,他一手支颊,神态散漫,态度十分坚决,“江天河水性不佳,不可,我属意秦汉。”
庄楚微微皱了皱眉,“可那小子……”
苏北秦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可,秦汉本就出身江南,潜水摸藕倒是寻常事,只怕他从无领兵经历,到时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怕是应付不来。”
武惟扬却冷淡道:“那总比将领淹死在护城河里要好。”
苏北秦见他已然定了,便道:“那我便去喊他进来,让他记一下广州城内水系和街道。”
他正要起身,却听武惟扬道:“不必你去,天河左右也无事了,出去罢,顺便让秦汉进来。”
江天河沉着脸出去了。
待他出去,庄楚才不解道:“何必如此,假若让他守曲林,便也不必冒险起用秦汉了。”
武惟扬深深吁了口气,“我手下能用的本就不多,需得好好磨磨江天河的性子,实话说,不管是守曲林,还是入广州,我都不放心让他来做。”
庄楚思忖片刻,叹道:“确是不够稳重,只能正面攻坚,倒不适合这些谨慎小心的活计。”
苏北秦在用兵遣将上向来不多置喙,于是也就这么定了。只苦了秦汉,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按上了前线,被逼一个下午将那地图记牢,苏北秦检查时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还叫苏北秦好一阵安抚。
待秦汉出去,苏北秦叹了口气,道:“若想磨练江天河的性子,大可以挑别的机会,为何要用这等大事来做磨刀石?”
武惟扬撇了撇嘴,心道于公于私这点教训也不算什么,嘴上却没有这样说,只是道:“放心罢,我自然是有把握的,秦汉那小子也不是第一次打仗了,虽然没带过兵,但胆大心细,多加教导,说不得也能成为一员猛将。”
说罢也不等苏北秦再开口,唉声道:“晚间还要与周广平那老家伙耍花腔,真是麻烦。”
苏北秦神色重又恢复了冷淡,瞧都不瞧他一眼,道:“不用真刀真枪地打还不舒服?只需你虚张声势便可。”
武惟扬却微微眯起眼来,道:“这才真是无聊得紧,连血都见不着,还得花心思掩饰……”言语里满是不尽兴的意味。
苏北秦怔了怔,终于抬头看了眼懒懒散散盘腿坐于案几后的年青将领,武惟扬神色漠然,一手正无意识地抚着他那银色长枪,这一瞬,仿佛那凛冽的霸气与渴望正面厮杀的杀气从他的每个动作缓缓逸散出来,压得苏北秦竟有种窒息之感。
他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现下更清楚,他所想要辅佐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过了片刻,他微微一笑,轻声道:“以后总有你尽兴的时候。”
是夜,乌云蔽天,星月不见,广州城外黑漆漆的那片营地里,却骤然传出战鼓之声,满是战意的鼓声遥遥传出,让方才上榻歇息的周广成悚然站起,喃喃道:“这才是真的么?”
而在四个时辰过后,兵力远胜于武军,城墙坚固堪称牢不可破的广州城自内崩溃,周广成于城前就缚,这场暗夜里的胜仗成为武惟扬重新踏上中原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