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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汪家田庄里的人动了真格,这些村民其实抵抗不了多久。”李信书。
其实不要他再回上这么一句,听了他说两处汪家田庄里有武力的人数各占了高达八成之后,罗恭便觉得村民再多,再聚众闹得有多厉害,只要田庄动起武来,那便是随时一面性镇压的结果。
之前罗恭说他要与冰未、连城分两路进入汪家田庄打探,那会是没想到李信书这边引起的民愤这么快暴发,按着他的预算,时间最快也该在正晌过后。
可见他对于民心其实还不是很了解,以至于没有计算精准到位,这才有了时间上的偏离。
这会珠莎县郊那边的汪家田庄也同样暴发了民愤,就算冰未与连城这会急匆匆赶过去,也已然来不及混水摸鱼混进田庄,罗恭转问李信书:
“珠莎县郊那边田庄,你可有安排人手在附近?”
李信书道:“有!”
罗恭吩咐道:“你马上让那边的人找机会混入田庄,将田庄里的情况大概摸个清楚,并且制出一张图来,至于这边田庄,也是一样,立刻安排!”
李信书一得令,转身便着手调兵谴将去了。
冰未依旧沉默地候着,连城则上前一步问了声:
“大人,那我们呢?”
罗恭望着下面仍吵得像菜市场,却又比菜市场多了几分午门味道的汪家田庄大门前,缓缓转了个身:
“我们回客栈。”
回到金玉客栈,罗恭也没有解答连城满腹的疑问。
冰未也是一样,只是他比连城沉得住气。
这回罗恭没有在大堂里停步,连店小二与难得碰到的客栈掌柜跟他打招呼,他也跟没看见似,径自往楼梯道走,直接上了二楼客房。
冰未跟在罗恭后面,那孤高冷傲的样子就跟罗恭没两样。
连城跟在最后,跟店小二与掌柜打了招呼,又嘱咐要没什么大事切莫到楼上客房来打扰之类的话,便跟着上了楼。
店小二与掌柜不敢有违,两人盯着楼道口半晌没说话,末了店小二嘀咕了句:
“今日怎么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掌柜瞪店小二一眼:“少说话多做事!”
客栈二楼东面有一个凸出的小平台,摆着几张桌子与凳,往下瞧,正好是一条巷子。
罗恭在临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往巷子底下瞧了瞧,便对冰未道:
“去请孟督主上来。”
冰未顺着罗恭的视线往巷子底下瞧了眼,便点头转身又下了楼。
连城后上来一会儿,并不知道冰未又下楼做什么,但也没问,只走到罗恭临台栏坐的那张桌边。
罗恭示意连城去让店小二上酒,连城应了声便也转身下楼。
待到冰未带着人上来,桌面已摆好了酒菜,罗恭比了下坐的手势:
“上回你请我吃茶,这回我请你喝酒,坐吧!”
孟申在罗恭对桌坐下,也不客气,就着连城早添好的酒杯仰头一饮,一口就给喝个见底:
“陈年女儿红?不错!”
年子没有站在孟申身后或左右,而是跟着冰未、连城在另一边临台栏的桌子坐了下去,也是一桌的酒菜。
罗恭放了话,让他们三人随意。
罗恭开了口,孟申也让年子不必拘着,好好吃喝一番。
酒过三巡,菜没吃多少,一壶陈年女儿红倒是喝了个半空。
“汪济招了?”罗恭请孟申上来,为的便是问这个问题。
孟申心知肚知:“招不招的,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罗恭即刻一个冷眼瞧过去:“上回没打成,这回想打一打?”
孟申哼道:“回京咱再打!先记着!”
那边听壁角听了半天,结果就听到了这么来回三句话,冰未、连城、年子三人真不知该摆什么表情好。
汪济没有招,宁死也没有招,被王功打残了也没吭半声。
汪净是无声无息死了,汪济也离死不远了。
听到孟申提起汪净,罗恭问了句:
“汪净当初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跟玉拾都认为是被你们东厂灭了口,这件事你们东厂也没解释,算是默认了,为什么?”
孟申没想到罗恭会借由汪济一事问到汪净身上,微顿了下道:
“汪净同样是被灭口的,但不是我们东厂做的,也不是西厂,就因为汪净与杨柯互相勾结这件事情,我们东厂与你们锦衣卫的关系可谓是雪上加霜。”
罗恭点了下头,给两人空杯倒了个满:
“跟这次铜钱知县案的幕后人有关?”
孟申也点了下头,可没说话。
两人端起酒杯轻碰了下,皆喝了个精光。
可惜汪净死了,汪济也步了后尘,线索几乎断了。
“宁安客栈那边,我给你留了东西,那座宅院还租着,也空着,你要是需要用到可以去。”孟申像是交待完了,看了罗恭一眼,眼里有着得意:“从这客栈出去,我也要离开南黎府回京了!”
罗恭没有说什么,只是直接起身走人,还让连城送客。
连城一个激灵,立马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让冰未送客,而是他?
看着在京中每回跟玉拾在一块,一见到,两人便得转头溜之大吉的孟申,连城实在说不出什么送客的话来。
倒是孟申别有意味地盯着连城瞧了一小会儿,瞧到年子心中忧虑又多了一层。
走的时候,孟申走到楼道口,突然转回身对连城道:
“下回在京中遇到,可别再看到本督主,就带着玉拾跑!”
什么叫做带着玉拾跑?
那是他家千户大人带着他跑好吧!
直到孟申与年子的身影完全看不到,连城还没能回过神来。
他心里真是像吃了一百颗黄莲一样,有苦说不出啊!
冰未被罗恭叫去宁安客栈跑一趟,去取孟申说留给他的东西。
宁安客栈就在交子街街尾,并不远,本来冰未去走这么一趟应该很快回来,可等到过了正晌,也没见到冰未。
连城有点担心:“大人,冰未不会出事了吧?”
罗恭此刻正跟连城在楼上早上与孟申喝酒的那一桌吃午膳,听到连城的担忧,他连眼都没抬:
“不用,冰未不会有事的。”
孟申既然明着告诉他,且明明就是从宁安客栈那边刚过来的,却不顺道给他把东西带过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连城问:“什么可能?”
罗恭放下筷子:“那是个人。”
而且还是个不方便带,轻易见不得光的人。
连城有点懵了。
还有这样的人?
冰未此刻正在宁安客栈一间客房里用着午膳,草草用完后,他端着另一份冷透的午膳到床榻边,掀起垂下的帐缦看着床上躺着像死了的人:
“汪档头现在还有一个机会可以选择,要么生,要么死。”
冰冷的语调完全是冰未的风格,也没多余点缀的话,他直接让汪济二选一。
汪济睁着眼睛瞪着帐顶,没作声。
他被移到这宁安客栈里来已有一上晌了,从昨儿夜时就被移到了这里,可他却不知道是具体什么时辰被移来的。
只记得王功最后一烙铁烙在他胸口时,他半阖着眼盯着胸膛不断冒起的白烟,闻着被烫焦的味道,与听着自已的惨叫声,然后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便像此刻这个样子,安安稳稳地躺在这张床上,睡在这个客房里。
倘若不是锦衣卫冰未的到来,他甚至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宁安客栈,还在南黎府,他也还没死。
双手双脚没有知觉,全身也软绵绵地没有力气,不用谁说,他也知道他已经彻底被废了。
冰未让他选,他其实也很想选,可任他怎么选,他现在生与死又有何分别?
还记得兄长未死前来找他的那个下晌,阳光明媚,在一个清静的小院子里,他兄长对他说——我怕是活不久了,阿济,你要好好活着,替我那一份好好活着。
可现如今,他怕是要辜负兄长了。
汪济转了转眼珠子,他看向居高临下端着膳食等他回答的冰未,沙哑的声音慢慢挤出字来:
“我有一个要求……”
汪济说,他有一个要求,他死后想跟兄长汪净葬在一起。
只要冰未能答应,他可以告诉冰未一个消息。
虽然这个消息不能说明那京中幕后人是谁,可到底是一条线索。
冰未没有多想,很快便点头应下了,但他有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汪净的尸骨在哪儿。”
当初在京中听到汪净同被灭口的时候,罗恭也让他查过,可惜他查得晚了,别说汪净的人,就是汪净的尸体,他也没见着。
那会连城也受了玉拾之命,在彻查杨柯与汪净的行踪,及两人暗中勾结些什么事情。
但同样的,连城除了得知杨柯与汪净同被灭口之外,当时也是有看到杨柯与汪净的尸体的,只是那会没想管,谁也没想去管这两人的尸体。
冰未当时过后也有再去一趟连城所说的无人窟,可并没有见到杨柯与汪净的尸体。
按理说,连城没处理他们的尸体,那里即便有野狗之类的啃咬尸体,也不可能连半块骨头都没留下。
可事实就是很奇怪,冰未再去的时候,已再找不到任何有关杨柯与汪净尸体的痕迹。
冰未当时便回禀了罗恭,罗恭也跟玉拾说了,玉拾没说什么,因为那会已受了皇命彻查附马爷被刺杀一案,根本无瑕旁顾叛徒的尸体情况。
人都死了,尸体没就没了,反正也问不出什么内幕来了。
别怪谁冷情,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现在冰未答应汪济用做换线索的要求,但这一点他得先说在前头。
他也不是没骗过人,可将死之人,他觉得能不骗还是不要骗的好。
汪济明显已然是活不下去了,武功尽废不说,也是遍体鳞伤,这般情况除非有太医及时诊治,再用名贵药材佐吊着命,否则汪济已然只能躺在这床上等死了。
本来汪济也可以选择生,要求冰未去给他找来名医,即便不比宫中太医医太高明,但保住一条命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只是汪济心中明白,即使大夫真治好了他的皮肉伤,可内里的伤与武功尽废的伤只要一想到,他便心灰意冷,毫无求生之念。
所以汪济没有选择生,他选择了死。
除了让冰未答应把他与汪净尸骨葬在一处之外,他还让冰未走之前给他一个痛快。
冰未尽数答应了,也就刚才说出来的那么一个难处。
汪济听着许久没能回过神,也不知是在想什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即没听到汪净尸骨未能入土为安,反而不知踪影的悲伤,也没有他自已即便要死去,而感到悲伤。
冰未只在汪济的脸上看到了解脱,他再说了一遍:
“汪档头,你兄长的尸体先前我确实找过,但没找着,倘若你知道可能在的地方,那你告诉我,我会完成你的遗愿的。”
汪济沉默了很久,久到冰未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根本就不知道答案的时候,他突然开了口:
“在马坡岭,无人窟再上去一点的地方。”
语气很是笃定,就像是汪济自已把汪净的尸体拖到京郊马坡岭似的。
冰未记下了马坡岭这个地名,没有问汪济为什么会知道,他只静静地继续居高临下地站着。
汪济似乎很满意冰未这样冷情的性情,他努力抿出一个笑容来,出气多进气少地有气无力:
“他们是不会让我们随意死在外面的,无人窟虽离马坡岭很近,但终归是在外面……你们去查查马坡岭,倘若能查出点什么来,那是你们的本事……我与大哥为他们卖命,到头来却都得不到好下场……大哥是任务失败被弃的……”
汪济喉咙里嗬嗬出声,像是在笑,又被一口浓痰堵着,所以笑声不像笑声,反而是有点吓人的声音:
“我也失败了……没有完成任务……他们同样放弃了我……”
汪济断气的时候,送他最后一程的冰未并没什么感觉,更没什么情绪。
他端着膳食的托盘走离床榻,将托盘放在桌上,然后走回去将床缦拉好。
趁着窗台楼下无人,他迅速跃出了客房窗台落地,很快出宁安客栈回金玉客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