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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世家子弟
一日三餐,沐青兰均由婢女暄儿服侍着单独在另一处进膳,并未与众人同席。即便途中歇息,除了杨敏偶尔和她交谈外,也和众人离得远远的。
沐长风自爱女随行后,对其言听计从,言谈举止,恂恂儒雅,一改先前狂恣狷介之态。
秦川心下暗暗纳罕,一路上只有沐长风跟他闲谈几句,众人皆是一言不发。奇怪的是,易婉玉竟也板起了脸,冷冰冰的不动声色,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秦川数度欲与她交谈,却也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当晚一行人在一家客栈中歇宿。
秦川睡至中夜,忽听窗户轻响,当即翻身坐起,问道:“甚么人?”只听得窗外一声嘿嘿的冷笑。
他当即一跃下床,披衣而起,快速推开窗户。却见客栈天井处站着两名锦衣少年,正是那“追魂剑”唐剑和“草上飞”余飞。二人见秦川往外张望,便远远向他招了招手,唐剑右手食指竖在口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式。
秦川当即自窗口跃进院中,抱拳道:“二位大哥,夤夜相约,不知有何贵干?”
唐剑道:“咱们到外边说话,别惊动了旁人!”双足一点,拔身而起,上了客栈楼顶,回身相候。余飞更是身形微晃,斜飞半空,轻飘飘的落在唐剑身边,他绰号“草上飞”,这番轻功当真似在草上飞行一般!
秦川见二人皆抖露出极高明的轻身功夫,心下也自佩服,寻思:“他二人半夜三更不睡觉,约我出来所为何事?”不暇细想,当即飞身追上。
三人使出飞檐走壁的轻功,两前一后,不一会儿到得郊外林畔。秦川望了望天际冷月,脑海中想起二哥和婉玉所传的江湖经验来:“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时夜静更深,荒郊野外,虽有月色,却无人迹,若是这二人起意要害我,岂不糟糕?”
当即自一棵树顶落下,走到一处空旷所在,这也是易婉玉所教:“空旷之地,敌人便不宜在暗处偷施暗器!”
只听呼呼风响,两条人影一前一后落了下来,却将他夹在当中。
秦川向二人一抱拳,说道:“两位大哥,有甚么事请说吧!”
那“草上飞”余飞嘿嘿一阵冷笑,恶狠狠的道:“姓秦的小子,你刚出道江湖才几天,便妄想取代我二人,简直是做白日梦。废话少说,咱们还是按照武林规矩,手底下见真章,出招吧!”
秦川奇道:“余大哥此话何意,我不明白?”余飞尚未接口,却听那唐剑冷笑道:“余兄,先给他点颜色瞧瞧,何必浪费唇舌?你且让开,这小子便交给我吧!”突然猱身跃起,直扑而前,拳影翻飞,向秦川面门拍去。
秦川但觉拳风刚猛凌厉,不遑细想,身形略侧,凌空倒翻,躲了开来。唐剑沉声道:“还不出招!”跟着跃起身来,连踢两腿,鸳鸯连环,快速无伦,将秦川逼得不住后退。蓦地大喝一声,左手虚晃,右掌向秦川当胸拍去,却是一招“恶虎拦路”,掌势疾若奔雷,竟似欲立毙他于掌下。秦川又惊又怒,急忙挥拳迎上,拳脚相交,蓬蓬两声,二人各自退了一步。
只听余飞喊道:“唐兄,好拳脚,遮莫便是你唐家的‘连环十三式’!”
唐剑冷笑道:“这小子没带兵器出来,我的追魂剑法便不能使出来了。不过,对付他何必牛刀杀鸡!”拳脚风响,又是一番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已将秦川身子卷入拳影腿风之中。
余飞在一旁大声叫道:“唐兄,好好教训这小子!我一看见婉玉姑娘含情脉脉瞧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秦川闻言一惊,心想原来他二人是为了玉妹才向我寻衅滋事的,只觉唐剑的拳脚更是加紧了攻势。这“连环十三式”确有过人之处,拳脚齐施,以腿法中的“弹踢”、“侧踹”最是让人防不胜防。秦川初次与人比武较量,守多攻少,无意伤人,便一味招架迎敌。
唐剑却道秦川是怕了自己,讪笑道:“婉玉姑娘怎会看上这等脓包角色,当真让人笑破肚皮!”一阵拳打脚踢、掌劈指戳,顷刻间攻了十余招,竟是杀招频出,招招欲致人死地。
秦川心下暗暗恚怒:“我和你萍水相逢,素无仇怨,只是较量武功而已,你何以下此毒手!我不过只用两成力,难道定要逼我痛下重手?”
忽见唐剑拳式陡变,攻出一招“双龙抢珠”,双拳旋转出击,劈面打来。这两拳势挟劲风,狠辣歹毒,适才已经使过一次,险些令秦川鼻骨受伤。眼见形格势禁,秦川一惊之下,扎稳腰马,沉肩坠肘,双掌虚晃一下,呼的一声,迎了上去,却是“万佛掌”中的一招险招,名叫“过眼云烟”。
但听“蓬”的一声响,四个拳掌再度相交,唐剑惨呼声中,身子忽如断线风筝一般,往后倒飞而出,跌落在三丈外的草丛中,一时竟爬不起来。
余飞大吃一惊,上前将他扶了起来,问道:“唐兄,你怎么啦?”月光下但见他面容扭曲,额头青筋突起,神情甚是痛苦,咬着牙道:“我,我胳膊脱臼啦!”余飞伸出双手替唐剑左臂重行复位,但听他又是一声惨呼,脱臼的胳膊已自接好。
秦川牢记家训,不欲重手伤人,浑没料到唐剑内力如此不济,他本想上前相助,却见余飞一招“风行草偃”滑了过来,冷笑道:“姓秦的,果然好内力!在下余飞向你领教几招!”长剑一颤,分心便刺。
秦川一个滑步,向左横跃开来,叫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余飞正欲挥剑抢攻,却见人影一晃,唐剑已拦在二人之间。他向余飞摆了摆手,沉声道:“余兄,这小子武功有点门道。我胳膊已好,让他试试我的‘追魂剑法’!”余飞点头道:“也好,我剑法不及你,你这次无论如何要打败这小子!”
唐剑点了点头,捏个剑诀,向秦川冷冷的道:“适才让你侥幸赢得一招半式,现下可没那么便宜了!”霍地拔剑出鞘,月光下剑气凝寒,斜刺里一招“飞花入户”,“嗤”的一声,疾如星火般向秦川刺去。
秦川觑得分明,但见剑尖中途斗然一颤,化一为三,分取上中下三路,端的是精妙绝伦的厉害剑法。他不禁精神一震,叫了声“好剑法!”当即斜身疾趋,避过这一招。
只见唐剑踏步而前,嗤嗤声响,剑气纵横,一路“追魂剑法”使将出来,当真气势如虹,剑似匹练,身随剑走,剑随身舞,一口气使出了“追魂夺魄”、“无常索命”、“神泣鬼号”等险恶家数。刹那间秦川迭遇险招,只有凭借着绝顶轻功,腾挪闪展,上蹿下跳,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他心下叫苦不迭,暗怪自己急切中未携兵器,赤手难以破敌,正感手忙脚乱,忽听半空中一个女子声音娇叱道:“住手!”月光下但见白影一闪,一条人影飘然而落,长剑挽了个剑花,嗤的一声响,当真疾似流星,一招“云横秦岭”架住唐剑的剑刃。双剑碰撞,叮的一声响,火花四溅。
唐剑吃了一惊,纵身后跃开去。
只见一个艳美少女横剑挺立在秦川身前,白衣胜雪,容如花绽,正是易婉玉。
秦川道:“你怎么来啦!”易婉玉将腰间长剑递到他手中,嗔道:“川哥哥,江湖险恶,人心难测,焉能老是忘记携带兵器!”秦川接过长剑,心里又是惭愧,又是自责,说道:“你回去吧,这里我来应付!”
易婉玉向唐剑冷笑道:“蜀中唐门的子弟原来这般出息,深更半夜仗剑对付一个手无寸铁之人!”
唐剑脸上一红,讪讪的道:“婉玉姑娘,你别误会!是余大哥想试试秦兄弟的身手,我们绝无恶意!”说着向余飞瞥了一眼。余飞也是脸露赧色,强笑道:“婉玉姑娘,秦兄弟是沐大爷的朋友,我们怎敢冒犯?都是闹着玩呢!”
易婉玉哼了一声,道:“此事原来沐大爷不知情。我还道……”唐剑忙接口道:“婉玉姑娘,今晚之事,万万不可告诉……告诉沐大爷,我们给你赔罪啦!”易婉玉脸上犹如罩了一层严霜,道:“你们应该跟秦公子赔罪才是,与我何干!”
唐余二人对望一眼,又是恼怒,又是嫉妒,向秦川哼了一声,道:“以后再领教秦兄弟高招!”拱了拱手,不待秦川还礼,一齐发足疾奔而去!
秦川叹道:“这二人的轻功端的了得!”却见易婉玉俏立月下,脸色阴晴不定。秦川伸手扶住她肩头,道:“玉妹,你怎么啦?”
易婉玉背脊扭了一下,轻轻摔开了他手。
秦川侧脸望去,见她双肩微微颤动,似在轻轻抽泣,哽咽道:“川哥哥,人家的话你半点也没放在心上。”秦川道:“你说甚么?”易婉玉垂泪道:“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江湖险恶,你虽无害人之意,却怎能无防人之心!我好担心你哪天会被人算计了!”
秦川心下愧疚交集,低下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易婉玉见他如此,轻轻一叹,收剑入鞘,将两把剑都挂在他腰间,轻轻的道:“适才那个‘追魂剑’唐剑,是蜀中唐门的嫡系长孙,世家子弟,是个极难惹的主儿。川中唐门的暗器和毒药,可是江湖上人人谈虎色变的。另一个‘草上飞’余飞乃是青城派掌门竹空道长的亲侄子,剑法绝不在唐剑之下,不过此人城府比唐剑要深得多。这二人皆是武林后起之秀,名门高弟,居然对沐长风毕恭毕敬,甘受驱使,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秦川倒也听父兄说过唐门的厉害,心下也自惴惴,寻思:“平白无故的跟唐门的人结下冤仇,只怕会贻害无穷。”
易婉玉见他神色怏怏不乐,便道:“川哥哥,我冷!”秦川一呆,便欲将身上长袍脱下,易婉玉按住了他手,嗔道:“谁让你脱衣服了,难道你不冷啊!”秦川皱眉道:“那你想怎样?”易婉玉俏脸生晕,樱唇微颤,格格笑道:“真是个榆木脑袋!”
秦川哈哈一笑,突然轻舒猿臂,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易婉玉幽幽叹了口气,将秀发轻拂着他脸颊,问道:“川哥哥,你在想甚么?”秦川将左臂揽着她纤腰,道:“我在想今日路上你为何总板着脸,不理睬我,是不是我哪里得罪‘玉美人’啦?”
易婉玉下巴一扬,伸出一只白玉般的纤手轻轻抚摸他耳垂,低声道:“我不喜欢姓唐和姓余的两个公子哥儿!”秦川奇道:“这是为甚么,我见他二人对你倒是挺客气的!”易婉玉嘴角边微带冷笑,呸了一声,道:“这两人自命不凡,仗着有些来历,有些本领,暗中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在风月楼时,便曾亲见他们荒淫无耻……”
秦川听她说起风月楼,问道:“他们在风月楼时见过你么?”易婉玉摇头道:“我只是客居风月楼,会客与否皆由我定,我的目标是查探可能杀害本帮弟子之人。我暗中调查这些客人底细,这二人在风月楼中都有相好的姑娘。凭这两个纨绔子弟,还没有资格来见我!”
秦川吐了吐舌头,道:“这么说我的面子还真够大的,初进风月楼便能见到你这个花魁了!”易婉玉白了他一眼,啐道:“别臭美啦,你充其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罢了,我们怎会将你跟一剑穿心、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牵扯在一起。说起来你可是大大沾了人家‘千古狂客’的光啦!”仰起了脸,望着他的眼睛,幽幽的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感谢杨敏,若非她再三恳求,义父又疑心到沐长风,我便不会出来见你们,我们自然也不会……相见!”
秦川但见淡淡的月光映在她脸上,白皙宛如透明一般,心里充盈着对她的爱意,双臂微一使劲,将她抱得更紧了。只听她喁喁细语:“川哥哥,你知道吗,我当时看到你的第一眼,便……便被你吸引住。你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倒像个老僧入定……老实说当时那般情形,既便真是和尚,也未必都能做到你这般!”
秦川听她提起当时情景,微笑道:“你真狡猾,还要以自刎相逼,害得我……我只怕你寻了短见……当时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了。”易婉玉格的一声娇笑,搂住他脖子,在他左颊上吻了一下,说道:“这一下是奖励你的,真君子!”
二人四目相投,不约而同的想起成都“风月楼”中初见的一幕,均是心中甜甜的,欢悦无限,不觉又相拥在一起,浑忘了身外天地。
便在这时,秦川觉得远处林子内一阵微风飒然,似乎有人掠过,转头望去,月光如水,冷风似刀,四下里惟见树影森森,长草瑟瑟,并无异状。
易婉玉见他东张西望,问道:“甚么事啊?”秦川挠了挠头,道:“没甚么,可能是我听错了!”易婉玉道:“你听到有人声音么?”秦川道:“这里是荒郊野外,夜半更深,应该不会有人。”
易婉玉沉吟片刻,忽道:“川哥哥,你觉得沐长风的女儿怎么样?”秦川道:“你说青兰姑娘啊,我说不出来。怎么啦?”易婉玉摇头道:“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觉得她好像对我有点……反正怪怪的。”见秦川一脸的疑惑之色,便道:“川哥哥,她整天戴着斗篷,让人看不见她的脸,你说她会长得怎生模样?”
秦川笑道:“那我怎会知道啊?”易婉玉扁扁小嘴,道:“依我看来,女孩子多半肖其父,沐长风的女儿若有乃父一半的模样,便绝对是个颠倒众生的小美人儿了!”她俏目一转,道:“川哥哥,她若是个绝色佳人,你会不会喜欢上她?”
秦川哑然失笑道:“你把我当成甚么人啦,连人家一面都没见过,便会喜欢上她!”双目凝望着天际明月,随即长长叹了口气。易婉玉道:“又想起卓玛妹子啦!”秦川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易婉玉柔声道:“其实我心里也希望能早日见到卓玛妹子,我要跟她学唱歌,听藏家的故事,尝她做的糌粑,喝她煮的酥油茶,便像我父亲在大雪山那样。你说好不好?”秦川搂紧了她,心想:“她竟丝毫不介意我念着卓玛!”说道:“好啊,我一定请卓玛好好招待你。”
过了良久,夜来露重风寒,秦川见怀中的易婉玉肩膀微微蜷缩,便道:“咱们回去吧!”易婉玉点了点头,娇声笑道:“川哥哥,你抱我!”秦川当即横抱住她轻柔的身子,展开轻功,疾似流星一般掠回客栈。
二人客房比邻。秦川将她轻轻放落床上,给她拢了拢被窝,吹灭烛火,这才回房就寝。
次日继续赶路。其后晓行夜宿,水陆兼程,或车马,或舟船,一路无话。沐长风对沿路风景甚熟,偶或兴起,指点江山,向众人说起何处有山,何处有水,哪里的客栈较好,哪里的道路难行,当真如数家珍一般。
经过那夜一番较量,唐剑、余飞二人竟自收敛许多,不再向秦川寻衅生事,只是偶尔偷眼觑着易婉玉,仍不免殷勤致意。但见她始终一脸冷若冰霜的模样,每每碰一鼻子灰,却也不敢发作。
秦川则每晚投店后向易婉玉虚心求教,增长见闻,他感念她对自己的殷殷叮嘱,是以格外用心。易婉玉自是倾其所知,言无不尽,数日下来,秦川对诸般江湖之事渐渐不复陌生。
在途非止一日,已然进入汉中地界。
这日在一处小镇上投了店。晚饭后易婉玉见天色尚早,提出让秦川陪她出去购买胭脂水粉,沐长风道:“此间乃黄蜂帮的势力范围,如今二蜂虽已收手,但各路江湖人马仍不少,鱼龙混杂,二位可要小心些才好。”
秦川点头道:“多谢沐前辈指点。”回房间取了长剑悬在腰间,和易婉玉相偕出门而去。
那小镇上胭脂铺实在没甚么像样的货色,易婉玉挑来捡去,竟都没有看中,她轻轻吐了口气,若有所思,郁郁不乐。秦川笑道:“你生得这般花容月貌,便是不用这些脂粉,也好看得紧!”
易婉玉白了他一眼,小嘴一撅,道:“不如这样罢,咱们到镇外逛逛如何?”秦川见那镇子不大,人烟房屋不多,道:“镇外未必便有你想要的物事!”易婉玉秀眉一扬,嗔道:“那我想透口气,你陪不陪我?”秦川笑道:“那走吧!”
谁知二人刚出镇子不足里许,只听得泼喇喇一声响,前方一株碗口粗的大树托地断开,往二人头上砸去!
这一下奇变横生,猝不及防,秦川不假思索,疾舒猿臂,揽住易婉玉纤腰,斜刺里疾窜出去!
岂料他身子刚一着地,两侧树上同时跃落二人,刀剑齐出,猛地往他头顶招呼过来!
秦川将易婉玉身子推在一旁,飞身而起,一个空中转折,顺手挺剑迎上,寒光一闪,一招“回风舞柳”同时荡开了刀剑,随即后跃开去。
夕阳余晖之下瞧得分明,使刀剑偷袭自己的竟是两个玄衣劲装的汉子,其中一人却不陌生,便是当日成都街头撒酒疯被沐长风教训过的“大刀”卜六。
卜六狂吼一声,举起长刀,“力劈华山”径自当头砍落!另一人则剑走轻灵,一招“横云断日”反撩秦川咽喉,剑法竟自不弱。
秦川舞动长剑,先挑刀柄,再接剑刃,只听呛啷啷一响,随即铛的一声,卜六“啊哟”一叫,长刀已脱手,另一人则痛呼了一声,后跃开去,剑虽仍在,虎口处却已鲜血长流,无力再斗。
秦川只一招间便即击败二人,易婉玉在旁拍手叫好,笑靥如花,叫道:“川哥哥,你好厉害!”
秦川回剑入鞘,向手足无措的二人问道:“你们是甚么人,为何偷袭我们?”
那二人相顾失色,正自答话,忽听半空中一人冷笑道:“段七,卜六,你二人可曾看清此人面目?”
但觉风声飒然,一个人影自空扑下,身未落地,嗤的一声响,剑尖已一招“风萍乍动”,斜刺里指向秦川肩头,出招竟是罕见的迅捷奇诡。秦川更不迟疑,身子微侧,右掌箕张,使出“万佛掌法”中的“云海探爪”,反拿剑尖,也是迅猛异常,同时左掌如风般劈向来人小腹“关元穴”。
那人影大感意外,惊“咦”了一声,长剑疾收,挥掌迎上,“蓬”的一声和秦川对了一掌。秦川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人影“嘿”的一声,飘然落在那二人身旁,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道士。
秦川见那老道士披一身杏黄色的道袍,羽衣星冠,手擎一柄乌黑长剑,生得长脸窄额,颏下三绺长须,容色间带着一股阴鸷的味道。登时想起当日在周府中遇到过此人此剑,只是未曾瞧清他面容,却正是青城派的东方权。
东方权虎起了脸,不住上下打量秦川,冷冷的道:“快说,是不是此人?”段七拼命点头,道:“正是这小子,晚辈亲眼看见是他杀死周本禄全家九十二条人命的!”卜六也急忙附和,指证秦川。
秦川又惊又怒,喝道:“你们胡说八道甚么?”
东方权冷冷一笑,道:“少年人,这二人一个是五虎断门刀的传人大刀卜六,一个是华山派的弟子快剑段七,他二人皆是成都府周本禄新近厚礼聘请的门客。周本禄你该不会陌生吧?”
秦川心中惶急,欲待分辩,忽听易婉玉也是冷冷一笑,说道:“素闻青城派的东方道长为人嫉恶如仇、剑法通神,向以主持公道名扬江湖,人称‘武林判官’,不料今日一见,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东方权微微一怔,微感错愕,道:“你这小姑娘怎地知道贫道的名号?”
易婉玉双手负在背后,施施然来到秦川身前,向东方权道:“道长的绰号是‘武林判官’,大名垂宇宙,小女子识得那也是应有之义。”她秋波连慧,见东方权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又道:“我不仅知道道长的尊号,还知道周本禄被杀当日,道长自成都城西的仙风观一路赶往周府,途中遇阻的事情!”
东方权闻言不胜惊骇,戟指道:“那天拦阻我们绕来绕去的,莫非是你们一伙?小姑娘,你到底是甚么人?”
易婉玉淡淡的道:“道长不必大惊小怪。小女子只是适逢其会而已。道长到得周府之时见到周家无一活口,而现场只看到一个年轻人,便武断认定他便是凶手,是也不是?”
东方权勃然变色,道:“姑娘好像甚么都知道!你究竟是甚么人?”
易婉玉道:“道长可曾查清楚,即便你认出现场的年轻人真是这位公子,他是否笨得杀了人都过六七个时辰了,还呆在现场不肯走?适才他只一招便击败卜段二人,若他果真是凶手,又何必留这二人性命,让他们去跟道长报信,好指证他是凶手?道长素来刚直不阿,只怕会被别有用心之辈所诓,冤枉好人!”
东方权只听得脸色阴晴不定,怔了半晌,霍地转身瞪着段卜二人,冷笑道:“原来你们俩才是真凶,至不济也是凶手同党!”
段卜二人大惊失色,磕头如捣蒜,叫道:“我们天大的冤枉,求道爷饶命!”
东方权双目微眯,思索片刻,点头道:“多半是你二人见财起意,杀了东家周本禄,事后故意来诳我到现场,再巧设机关,令这少年陷入你们的圈套。老道没冤枉你们吧?”
卜六嘶声道:“道爷,那周家的人全是一剑穿心而死的,我可没这能耐啊!”东方权转头向段七道:“你的绰号叫‘快剑’,想杀光周家的人,谅非难事!”段七登时面无人色,双手乱摇,叫道:“小人不过是江湖上的三流角色,哪有一剑杀人的能耐,还望道爷明察!”
东方权厉声道:“你二人皆是周本禄府中顶尖儿的高手,周家惨遭灭门,何以你二人安然无恙?还不将当日实情说将出来!”
段七道:“道爷明察。事发当晚在下确是和卜六二人奉了周东家之命夜探风月楼,威胁杨妈妈将新来的花魁婉玉让给周东家。此事道长若然不信,尽可去问杨妈妈是真是假。我虽蒙了脸,杨妈妈一听声音便会认得出我!”他偷眼瞥见东方权兀自低头思索,又道:“我二人吓唬了杨敏一番后便翻墙而出,然后……奔回府中,只见周府上下已被人灭门,我二人非常惶恐,想起成都城的江湖前辈中只有道爷您老人家下榻在仙风观,以东方道爷的手段,定能严惩真凶为我们周东家报仇,便……星夜前往拜谒,以后的事,你老人家都知道啦!”
东方权冷笑道:“一派胡言,不尽不实!你二人若非凶手,便是凶手同谋。否则有谁会知道我们三人的行踪路线?凶手到底是谁,快说!”段卜二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其时树林内一阵冷风吹过,地上落叶轻轻打着旋儿飘飞起来,载沉载浮,更增肃杀之意。
但听“呛”的一声,东方权长剑已指向二人,喝道:“老道的手段你们该听说过,既然你们一直在诬蔑这少年,此事自然与他无干!我数三个数,若你二人不将真相说出,休怪老道剑下无情!”
他冷冷的瞪视着二人,齿缝中挤出一个“一”字。
段卜二人惊恐万状,拼命磕头,央求道:“道爷铙命,我们甚么都不知道!”
东方权脸色铁青,不疾不徐的说了声:“二!”
段七见势不妙,急道:“道长,你别数了,我说……凶手是……”突然张大了嘴巴,却没了声息,身子软软斜躺在地上。
东方权不禁吃了一惊,只见卜六也跟着俯伏在地。他迅即探摸二人鼻息脉搏,发觉二人皆已毕命。
秦、易二人也自不胜惊骇,仔仔细细的察查了两具死尸,奇怪的是,尸身肌肤完好,竟连半点伤口也无。
东方权突然长剑一摆,指向二人,冷冷的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为何要暗害他二人?”
易婉玉叹了口气,说道:“道长是前辈高人,怎地会作如是想?我们跟道长近在咫尺,一举一动焉能逃得过道长法眼?再说,此时杀这二人对我们又有何益?道长别忘了,我这位哥哥才是被人家冤枉的,我们更想知道真凶是谁!”
东方权脸色阴晴不定,望了望死尸,又望了望秦、易二人,纵目四顾,自不见有外人踪影,缓缓的道:“我这十日来带着这二人到处追查灭周府的真凶,一路跟踪,被他二人引来此处,意在你这少年人。你到底是谁,为何会被人算计?”
秦川向东方权抱拳施礼,肃然道:“晚辈‘大风堡’秦川,拜见道长!”
东方权双目如电,冷冷的在他脸上一扫,脸现讶异之色,道:“你是大风堡的人,大风堡秦堡主是你什么人?”
秦川听他提及父亲名讳,忙恭恭敬敬的道:“晚辈是他老人家的不肖子,排行第四,贱名一个川字。”
东方权微微一怔,长叹一声,喃喃道:“洋海江川,果然是四兄弟。‘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这三年来,听说令尊闭关练剑,堡中诸务皆由令长兄秦洋处置,是也不是!”秦川初次听闻父兄消息,甚是欢喜,心想:“原来爹爹闭了关,是大哥在署理堡中事宜。却不知‘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这句话又是何意?”
东方权见秦川一脸喜出望外的神情,奇道:“秦四公子,你怎么会在此处,又如何会遭了人家暗算?”
秦川道:“晚辈久居蜀地已逾八载,刚下山不足一月,正拟首途返回中原。这八年晚辈跟家中音书两绝,毫无父兄音讯。前辈若曾见过晚辈的父兄,但有任何消息,烦请赐知,晚辈感激不尽!”
东方权微微一笑,捋须道:“大风堡人才济济,卧虎藏龙,令尊豪侠威名固不必说,便是令兄洋、海、江三位行侠仗义,名动江湖,亦堪为武林后辈中的翘楚。只不过贫道久历南国有年,不曾涉足中原,只从武林同道口中听闻过令兄之名,除了曾经跟‘拼命秦二郎’海公子在雁荡山朝相过一次,其余二位却无缘得见。贫道适才见到四公子出手,着实功夫惊人,心中好生佩服。听说秦大公子已接掌大风堡,却不知是真是假?”
秦川听到此话,满心欢喜,心想什么名震江湖的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全家安好无恙,寻思:“道长所言应当不假,让大哥接掌大风堡,那是自然之理。父亲早已有意委重任于大哥,这在我幼时便已知道。”他乍闻家信,不由得心花怒放,狂喜之情,见于颜色,一把抓住易婉玉白玉般的纤手,笑道:“太好了,家里都很好,我也就放心啦!”
易婉玉见他喜不自禁的模样,又跳又笑,露出大孩子的神气,浅笑嫣然,也自代他欢喜。
东方权陡然还剑入鞘,身形一晃,一手一个,将段卜二人尸体挟在胁下,说道:“我想起左近有一个杏林高手,或能看出这二人的死因!两位,后会有期!”倏地跃起,飘然出林,几个起落,消失在落日余晖下的烟村之间!
秦川想起段卜二人莫名猝死,自己又险些被冤枉成凶手,心底不觉涌起一股寒意,笑容立敛。他望着东方权消失的烟村之际,不禁呆呆出神。
易婉玉道:“我曾听过‘大风神剑绿玉箫,天下豪杰望难逃’这句话,好像是说江湖上最厉害的便是大风堡的神剑和江南绿箫山庄的绿箫,川哥哥,难道你没听说过么?”
秦川摇头道:“我真的不曾听过,这句话定是我离家之后才有的。”微一凝思,问道:“那绿箫又是什么人?玉妹,你从江南来,可曾听过?”只见婉玉一张白玉般的脸上突然飞起两片红晕,忸怩道:“你,你问我做甚么?”
秦川望着她明艳动人的脸蛋,娇羞腼腆,又带着三分尴尬,识得她以来,这副异样的神情尚是初见,奇道:“你怎么啦?”
易婉玉见秦川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心中一动,伸出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的握住他手,低声道:“川哥哥,这位绿箫山庄的玉箫公子我在江南时曾见过几回。此人名叫上官信,号称江南第一公子,是个文武双全的公子哥儿,听说他家传的‘余音绕梁箫法’独步海内,罕逢敌手,在江南没听过他大名的只怕不多。”
秦川微微点头,心想:“江南人杰地灵,这位上官公子如此英雄了得,当真令人钦佩。”他一向敬重英雄好汉,心中不禁起了结交之意。
忽听易婉玉格格一笑,说道:“川哥哥,现下东方权已经信任你是清白的了!”顿了一顿,又道:“川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你!”
秦川奇道:“你说甚么?”易婉玉道:“适才我是故意骗你出镇子的!”她见秦川脸露茫然之色,噗哧一笑,反握住他双手轻轻摇晃,道:“其实前两日我便已发现段七和卜六一直暗中跟踪咱们。适才我让你陪我买脂粉,这两个家伙便在咱们身后不远处。你可曾察觉?”
秦川一愣,摇头道:“竟有此事,我怎么不知道啊?”易婉玉微笑道:“盯梢这种江湖技俩,你还不曾见识,却也怪你不得。我想试试你的反应,便故意引他们到镇子外,让你真刀真枪的应对一下敌人的偷袭。幸好这次你敏捷果断,川哥哥,你不会怪我瞒着你吧?”
秦川默然,想起适才的惊变,真应了“江湖险恶”那句话,又想起易婉玉连日来的指点,只觉身边似乎处处皆是陷阱一般,心下大是惴惴。
易婉玉拉着他手晃了晃,说道:“川哥哥,适才大树倒下,刀剑加身,你为何先将我推开,自个儿却上前迎敌,难道你就不危险啊?”
秦川搔了搔头皮,道:“我没想那么多,反正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易婉玉眼圈微红,胸口一热,随即笑生双靥,投身入怀,双臂紧紧抱住了他腰,喉头哽咽,低呼道:“川哥哥!”
秦川轻轻伸臂搂住了她,只觉她瘦腰一搦,柔若无骨,鼻端更有一股诱人的少女体香淡淡袭来,不由得心旌摇动,在她樱唇上吻了一下,道:“好妹子,今后我定会事事小心,时时留意,不再让你担忧!你尽管放心便是。”
易婉玉芳心大慰,更被他一吻之下,玉颊似火,娇羞无限,将脸颊深深的藏在他怀中。
秦川微笑道:“不早了,回去吧。”
易婉玉仰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川哥哥,我想再多呆一会,你不喜欢么?”
秦川道:“只怕沐前辈他们等着急了。你知道其实我很想跟你在一起的!”易婉玉俏脸发光,秋波流转,轻叹道:“有了你,我便甚么都不在乎啦!”
两人相偎相依,细语喁喁,一时温柔缱绻,浑忘了身外之事。直至天色大黑,方才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