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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里微微垂着如同银月般好看的脸庞,双手结着一个莲花印,盘膝坐在蒲团上,如同一尊静默的玉像。
他的面前燃着一鼎小小的香炉,一种墨蓝色的烟雾自其中幽幽散发,透着一股子略带古拙苦意的冷香,闻之便叫人头脑一清。
过了约莫半柱香功夫,梅里才微微睁开眼睛,手指朝前一指,几步外的蜡烛应声而灭,他的心里一松,脸上不由显露出一些狂喜的意味来。
风引指,这是一个甚至不能归入法术之流的技法,人世间哪怕是颇具内力的一流高手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然而梅里却苦练了整整两月,才终于取得了一丝进展。
少年人有些快慰地吐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扑在了又湿又冷的地面上,湿润的发丝黏在他的脸颊两侧,越发衬得他眼睛里的光芒明亮夺目。
“梅里,你在吗?”静室的门被人从外边推开,暮秋干净的日光泼洒进屋内,带着一线微薄的温暖,一下子洗去了空气中积淀着的酸苦陈旧之意。
梅里没有回头,仿佛也十分不待见来人,双手支撑着从地上爬起,端坐在蒲团上,神情淡漠道:“大哥。”
梅严叹了口气,倾身将他抱起放到床上,又替他拢了拢他汗湿的额发,温和道:“还在与我置气不成?你心里也是明白的,这个家里如今做主的仍是爹爹,他说了不让你修,我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
梅里冷笑了一声,仿佛十分疲倦道:“你们梅家凭的什么?凭我是个小妾的儿子?凭他的女儿在仙人跟前得了脸面?呵,倒是真敢往外传,梅容那个德性,恐怕就是把整个梅家赔上也不够仙人多看一眼的!”
梅严气得面色红涨,抬手便甩了他一个巴掌:“爹爹是你亲父,梅容是你姐姐,你怎敢如此出言不逊?你这仙,便是修了,又有什么意思?”
梅里偏着头不吭声,梅严心里有些懊悔,然而对上庶弟倔强稚嫩的眉眼,有些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半晌才叹了口气,扔下一句“我过几日再来看你”,甩袖走了。
梅里冷冰冰地嗤了一声,翻身下地。
他的腿在三岁时便坏透了,床边也没有什么能够搀扶借力的东西,便浑然如同一只破麻袋般滚落在地上,双肘撑着地面爬到了一架木轮椅边上,努力了好几次才扭动着坐了上去。
梅里的脸颊、衣服都沾满了灰尘,衣袖上甚至隐隐泛出了一点斑驳的血痕,然而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只是随意抹了一把脸,便推着轮椅驶出了小院。
......
“大人,这几日梅家的护卫发现了好几处暗哨,恐怕都是从白马寺来的,您看——”华桐有些心不在焉地拨了拨桌面上滚作一团的云恕,却被这金翅大鹏的雏鸟毫不客气地啄了一口,险险咬去指尖一块肉皮,只得高举双手往后退了几步,以示自己绝没有恶意。
玉止戈淡淡道:“不必去管。”
“大人仁厚。”华桐松了一口气,连忙岔开话题道,“之前纳入统计的梅家子弟具灵根者共得十一位,两月过去,如今也都或多或少修出了一些灵力,大人以为下一步该当如何?”
玉止戈摸了摸云恕柔软的茸毛,垂眸思考了一会儿,方道:“你是怎么想的?”
如今天下大局动乱,密宗虽然隐居世外,却也不是和世情全无联系,何况又经过数月的历练,华桐的眼光和见识如今也是今非昔比。
闻言也不怯场,轻声笑道:“依我的意思,单单一个梅家的力量还是太少了些。大人想必对北方姬镜水、南州道无心、西部须弥山以及东陵神墟这四大势力都有所耳闻,除了神墟性质不同,其他三者手底下的修士恐怕都需以千万计。梅家与这三大家比起来,不过是一只腿足柔弱的蝼蚁,想要从他们之间的倾轧中保住性命,未免太过艰难。”
玉止戈漠然地挑了挑嘴角:“我没有在三十三天建立势力的意愿,终有一日我会离开重叶三千海去往别处,人多或是人少,于我本身便没有太大的意义。”
云恕应景地鸣叫了一声,仿佛十分赞同他的意思。
华桐却摇了摇头,不赞同道:“大人未免把如今的局势想得太过简单了一些。不提旁的,大人‘飞仙’的身份便是头等问题。三十三天无人飞升已有成千上万年,大人在此时应运而出,既是一种巧合,亦不能不说是天道所属,若是这事情一抖搂出去,只怕人人都想将大人抓回去研究研究,到了那时,又有什么人能救得了您?”
华桐的话说得直白难听,然而道理却一针见血,不要说玉止戈,连翁仙也难得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最开始的时候,玉止戈也不是没有这样的顾虑,所以才在华桐挑选梅家子弟修炼仙法之时选择了默许的态度。只是他天性是个喜爱独来独往的人,也没有任何想要做一方领袖的意思,如今推诿,也是一件常理之中的事情。
他所没能想到的,是如今的局势,竟然已经乱到了这样的地步。
玉止戈不由皱了皱眉:“我是从下界来的人,与他们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不过是一个‘飞仙’的身份,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些?”
华桐见他话中隐有松动之意,连忙趁热打铁道:“这话却并不是这样的道理。在大人所身处的界面,想必人人都希望飞升到三十三天是也不是?”
玉止戈微微颔首。
华桐才继续道:“那么放在三十三天,这样的话也同样适用。三十三天的每一位修士,都想到下界去!”
见玉止戈脸上流露出一些不解和震惊之色,华桐又道:“大人初来乍到,这才对如今的三十三天还是知之甚少。大还仙界自太古起便封闭,三十三天无法得到仙气浇灌,各类资源便成了一个不能变化的定数。世上有无数个人世间,却只得一个三十三天,越来越多的修士从下界飞升,本地仙民增加也不在少数,为了争夺修仙资源三十三天内狼烟四起,其中尤以道家与佛家争得厉害,还有各个世家、皇朝、组织也同样不甘示弱,这才演变成了如今的局面。”
“万年前飞仙还是十分常见的一类修士,然而当时恰巧有一位准帝境的女修士被一名热烈爱慕的飞仙剥夺了帝果,从此坠入凡境,便心生怨恨,以准帝血肉发下宏愿使三十三天与人世间的通路切断,自此再无下界修士能够飞升,自然也没有上界修士能够下去。人世间修士最厉害的也不过区区无我境,对于厉害一些的上界修士来说不亚于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蝼蚁,倘或有人能突破三十三天外的壁障,后果之惨烈可见一斑。”
华桐顿了顿,认真地凝视着玉止戈道:“如此大人可明白了,倘或您的存在被人知晓,那必然是一场牵连无数界面的灾难。”
玉止戈微微垂下眉毛,烟灰色的眼睛无悲无喜。
倘或这世上的一切与他有关杀戮都使他心生罪责,那么他早就已经心力憔悴而死。
华桐是一个纯善的人,哪怕身俱不世神通,想法却依然天真的使人发笑。
准帝发下的誓言确乎厉害无比,但万年间便真没有人能够解去?
恐怕未必,不过是付出代价的多和少,与这代价是由谁付出决定的罢了。
若是有朝一日三十三天真的走入了绝境,那么即便没有他这尊“飞仙”,恐怕也会有人强行打开壁障侵入下界。
这只是一个时间的长短问题,而自己所能起的,也许只是削弱这种代价。
但哪怕是这种微小的作用,恐怕也会遭到许多人的觊觎!
至少有一点华桐说的很对,人心不足蛇吞象,比之坎坷未知的道路,捷径总是更具诱惑力一些。
“你——”
玉止戈正要开口,忽而眸光一动,右手一挥,房门被“彭”地打开,模样秀美孱弱的少年人脊背挺直的坐在木头轮椅上的,他的眸光十分明亮,甚至让华桐恍惚想起了那一日如同白鸟般在半空中燃烧殆尽的娑罗花。
“仙人,请收我为徒。”梅里从轮椅上扑下来,十分艰难地摆出跪姿,目光坚定地看着玉止戈,就好像他所经历的并不是一场寻常的拜师,而是一宗可怕的、使人必须全力以赴的战役。
玉止戈淡淡道:“你是什么人?”
梅里磕了个头:“梅家庶子,梅里。”
华桐皱眉轻声道:“梅里.......并不在那十一人之中,恐怕是个凡体。”
玉止戈却起身上前,一把捏住梅里细弱无比的手腕,放入一丝灵力探查了一圈方淡淡道:“四灵根,你这样的资质,哪怕入了门,也修炼不到丹心境。”
玉止戈是个修行人,虽然看着同梅里一般文弱纤瘦,实则早在大衍长生诀的潜移默化之下变成了一副刀枪不入的金铁之躯,他的两根手指如同钢钳一般死死卡在梅里的手腕上,让人有一种骨头随时会叫人捏碎的感觉。
很疼、很真实。
梅里的额上流下了许多冰冷的汗水,哪怕是这样冷的暮秋,他依然被疼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他的心里极高兴,脸上更是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一丝兴奋的红晕,颤声道:“我、我知道。但只要能够修行,无论怎样我都高兴。”
玉止戈放开他的手,淡淡道:“我凭什么要收你?”
梅里浑身都颤抖着,然而眸光却明亮得像一整块清透的琉璃,这样一个浑身病气的瘦弱年轻人,仿佛把所有的生命都活在了这一双眼睛之中。
“我很聪明,也很忠心,只要是大人想要的,我都会为您做到。我会成为大人您手中最利的锋刀!”
他的声音无比坚定,就好像一柄锤子砸在了一块顽固无比的金铁之上,甚至连华桐都有一些微微的动容。
就好像这世间真正的多出了一把刀,锋芒绝世,冷光无匹。
玉止戈笑了笑,倘或这是一个乱世,倘或他最终不得不带着无数包袱前行,至少这样的开局,还算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