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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郑恭旭直白的胡言乱语,以及不加掩饰的垂涎神色,妍冰也是气得不行。
兄妹俩不方便和郑恭旭硬碰硬,瞧着那面色蜡黄的定越郡王在船舱另一端与姬妾说话,并没任何阻止的意思。他们立即看向邀请自己的卢十九娘,却只见她弱弱的说了一句:“阿旭休得无礼。”除此再无别的表示。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郑恭旭瞪大双眼作出一副天真烂漫样子,却不得不配以酒色过度的虚肿脸庞,红彤彤的酒糟鼻,看着甚是滑稽、恶心。
妍冰暗咬贝齿,忽而浅笑道:“奴确实尚未及笈待字闺中。旭公子怕是也还没取字?”取了大家就不会这么喊了呀。
她眨眼便把谈话的重点扣在了“取字”上。
十三岁小娘子没说亲没取字很正常。郑恭旭却已十九岁,据说他会试无望曾想以门荫入仕,譬如混个千牛卫备身之类的职位,只可惜请旨折子被圣人留中不发,因而未入官场也没取字。
身为皇亲,明明即将弱冠却不被当成人看待,多么痛的领悟。郑恭旭瞬间就像被戳的刺豚似的,八角眉一拧,仿佛全身都竖起了锐刺。
“怎么?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忌惮处?”妍冰被“吓得”一缩,扭着绣帕,杏眼圆睁着用懵懂无知模样看向郑恭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郑恭旭被水灵灵雾蒙蒙的眼眸一看,再听那花瓣儿似的明艳红唇中吐出娇滴滴的话,顿时两腿发软,鼻腔燥热。
“……没,没有!”他受不得美人的娇嗔,立即弱了气势,当妍冰是随口一说,又不愿拉下脸真去反驳,只能默默把怨气咽下。暗想,求职位被拒的事儿应当还没传出去?
在稍后的闲聊中,郑恭旭原本三番两次想再呈口舌之快以语言调戏小娇娘,岂料那一堆进士中不知谁提议的要游湖光山色吟诗作对。
他们一行人出了杏园,立即三五成群被各家画舫主人邀约登船嬉戏。
定越郡王为彰显自己人缘上佳,自然也邀请了几名进士上画舫,一时间众人只论风雅话题,兴益、妍冰倒还能说几句诗词歌赋,却再没了草包郑恭旭搭白的余地。
不多久柳国公家又来了仆从,说是柳梓旭与荣文渊都在柳家船上拜见吏部各位长官,席间问到荣家大郎求学过往,大家赫然发觉李家的家学接连出了他与李琰两位少年进士,大家随即对继任者舒兴益也很感兴趣,要接他过去说话。
舒兴益要走,自然舒妍冰也不会独留,俩兄妹暗暗压下雀跃的心情与郡王夫妇辞别,逃跑似的跳上柳家画舫这才长喘一口气。
还没等进入船舱,妍冰抬眼就看见荣文渊着一袭枣红的狩猎团花暗纹锦衣,正靠在栏杆旁对自己浅笑。
见状兴益恍然大悟道:“是你找的由头来接我们?难怪时机那么巧。”
“嗯,先前远远的正好瞧见你们上船,”文渊说着顺势四下一看,见奴仆离得远,里头又在跳胡旋舞乐曲声儿不小,他斟酌再三终究忍不住低声开了口,“那郑恭旭不是良配,下回定越郡王妃再邀约能拒便拒吧。”
同样是不合时宜的谈论女儿家婚事,听他说话妍冰却觉得怎么听都顺耳,只嘟了嘴哀声道:“那旭公子一见就不像好人。可他长兄好歹是郡王呢,不好拒绝才去的。”
“郡王爵位是不低,可郑恭熙回京熬了七八年也不过得了个员外郎的实缺,而且他居然也愿意去部里点卯都不嫌寒碜。论家世,这人不足为惧。”荣文渊沉声说着,语露不屑之意。
“……”郡王当员外郎是个什么鬼?各种王不都是当刺史做都督什么的吗?妍冰一时竟惊呆,之前从来没人跟她直说过这种王爷也要分三六九等的□□。
不过真要论家世,妍冰想到此处不由郁郁叹息:“家世……可我们就快成孤儿了。”说完两兄妹互望一眼,都觉得前路堪忧。
“你还有——”我,文渊忽然瞧见柳梓旭在快步走来并冲自己招手,赶紧硬生生把最末一个字咽下,改口道,“有外祖和舅舅家做依靠,不用担心。”
“嗯,也是,外祖虽不大管事,可舅舅、舅母都挺好的。好了,进去吧,大家等着呢。”妍冰点点头,就此结束话题,她随即向走近的柳梓旭道了万福,而后与文渊错开几步各自进了船舱。
在稍后的一段时间里,妍冰与胞兄跟着柳青青与李琬等人参加了不少聚会,期间又“偶遇”了郑恭旭数次,他时而赠诗时而献花,闹得人烦不胜烦,偏偏又因拐了弯的姻亲关系不能彻底无视他。
“像追求平康里艳妓似的一点都不庄重!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懂吗?”妍冰一点都不希望自己成为什么风流佳话中的女主角,人前端庄如常应酬交际回家就呕得直锤桌案。
“不懂才好,不然他马上找人来提亲你岂不是更成了别人的谈资?听舅母说你在世家夫人中风评不错,已传出些口碑。要不,咱们之后就不出门了吧。”兴益觉着妹妹的“招摇过市展露自我”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不如就待家里躲躲烂桃花。
“好好好,不去了,不然又得遇见他。说起来,前日御赐侯爵府的钥匙都交付了,不如咱俩去看看简单收拾一下?”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妍冰连连点头,不假思索的放弃了曲江最末一次的隆重关宴。
关宴顾名思义是在吏部关试之后,新科进士九成过关,得授官职后的庆祝之离筵。
待兄妹俩查看了新宅邸之后回到外祖家,恰好遇见赴宴回家的李琰在和长辈闲聊,只听他感慨道:“梓旭同我从前一样,获了校书郎一职。文渊真是想不到,他竟成了蓝田县尉!”
“蓝田就在京城东面边儿上,不差吧?”妍冰听得有些迷糊,不知表兄为何一脸震惊样。京畿县城的县尉比得了偏远地区的县令呢。
“位置自然是不太差,可这差事却不好说。校书郎也就看看书纠纠错,熟悉一下官场规则,清闲。县尉得看守、追捕犯人,查案破案之类的,算苦差。去年还有人因太累太苦怒而辞官的。”李琰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荣文渊的打算,他明明有个在圣人跟前说得上话的族叔,中进士倒容易,这授官到底是走没走门路?
主座上的李思听了这话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搁了茶盏询问道:“之前荣家大郎说要做段大将军的嗣子,这消息公开了吗?”
兴益连忙点头回答:“就要公开了,他前儿下帖子给我们呢,说是下月初赴任之前正式办认亲酒。”
“这就对了,一连串的事儿都是刻意为之。等到他自己凭本事中进士、写佳作、得官职后才说认权宦为养父,是为了尽可能维系名声。做县尉,也是同样想从实干处切入至少看起来没有沾光。”李思说罢又笑着看向孙儿,打趣他自以为入官场起步做了清贵校书郎是好事,不见得!
“从前我就发觉文渊对律法之事很是在意甚至可以说擅长。原来,他这路子是一早就在铺了!”李茂忽然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叹道,“以县尉起步得破大案必定能晋升大理寺评事,圣人好法,评事大多能入御史台……”
说到如此直白的地步,莫说李琰,连妍冰兴益都听懂了。御史台是监察机构能进去的都是圣人心腹,做了皇帝心腹只要有本事还不犯错,后面就是一条坦途通宰相位置去呐。
李琰一拍脑门,无语凝噎:“也就是说,我先大郎三年入仕很可能一直在六部转悠蹉跎,他却一步步就上去了?这主意肯定不是他自己想的!”十九岁乡下少年能有这本事他死都不信。
妍冰看着表哥的惨痛表情不由掩唇一笑,开解道:“想法归想法,首先得能遇到且顺利破了大案,不然他就得在县尉、县令的位置上蹉跎。”
“哈哈,这倒也是!”李琰听了这促狭话不由朗声大笑。
一家人正玩笑中,忽然有仆从风尘仆仆入内通传说李氏一行人已经在京郊了,希望家中派人去接。
……短短一句话,瞬间将人从展望未来的美好设想中,拉回到不堪的当下,笑声嘎然而止,只留颓然叹息。
阿爷回来了,躺着人事不知,瘦削得仿佛只剩皮包骨,全靠灌参汤吊着命。
他是由李氏和潘氏、奚氏三个憔悴不堪的女人送回来的,兴盉于匪乱拼杀中落崖失踪,也不知是尚在人世还是尸|骨无存。
大约因为兴盛去了,兴盉也不在,大家再没什么好争的,只求顶梁柱舒弘阳清醒了活转过来,因而一家子关系反倒显得融洽了。
一连十余日,几人轮番每日侍疾,并不多话。
妍冰却觉得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偶尔与李氏眼神交汇时,她总觉得对方目光像是淬了毒,仿佛将兴盛的死怪在了她头上,正憋着准备发大招。
然而眼见着阿爷气息越来越弱,妍冰一心照顾伤患,再顾不上研究继母情绪,只嘱咐婢女在吃喝上多留意,防着不要中招即可。
这日初夏入夜后,妍冰因疲累过度倒头便睡,直至午夜忽然被雷雨声惊醒,再一仔细分辨,依稀觉得窗棂正被敲得哐当作响。
她绕过竹榻里熟睡中的上夜婢女,自己推窗查看,竟赫然发现荣文渊一身黑色夜行劲装,跟落汤鸡似的狼狈立在眼前!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妍冰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赶紧伸手裹了裹单薄寝衣。说话抑不住的哆嗦,这是孤男寡女夜会雨幕下?
“你家门子不给我传信,你俩最近也没出门,我没法才来的。”荣文渊略作解释后直截了当的说:“李芳正在和定越郡王家商议你的亲事,和郑恭旭!快想办法阻止。”
“……啥?”妍冰简直怀疑自己幻听,李氏她也没出门啊,怎么商议?哦,写信!
荣文渊看着眼前这一袭白衣,仿佛含|苞|欲|放的少女,斩钉截铁道:“三日,最多三日时间。你若阻止不了,我便来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