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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水的倚华恹恹地倚在床上:“不过一时的气上来罢了,让朗云这小姑奶奶乖乖听我的话待在京城,我就好了,用不着再巴巴地请大夫来看……。”
朗云被她一吐吓到了,不敢硬顶,可还是梗着脖子不表态。
绯烟迟疑地开口:“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罢,就算不是病,也得小心些。”
冷澄深以为然,忙吩咐人去叫大夫。
倚华却是不在意:“说了不是病,又有什么好小心的?平白无事地折腾。”
冷澄皱眉:“你是几时学了医术,有病没病随口就来?若是听了你的话,误了看病的时机,倒是要怎么算?”
倚华正有余气未消:“我有病没病我自己会不知道?再说,横竖都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要怎么糟蹋也该由我!”
这话一说,冷澄的脸色立刻就暗了下来。碍着倚华是病人,只得把心头的气先咽下去。绯烟小心翼翼地搭话:“夫人,话不是这样说的,这次若不是病,说不定您这身子……就算不得您自己的了。”
冷澄兀自大惑不解,任倚华转了转眼珠,就明白了话中深意。她困惑地摸摸小腹:“你是说——这回是?”
绯烟点点头:“看夫人这几天饮食不调,今儿个又吐了,说不准——就是有喜了。”
这句话一说出来,几乎人人脸上都带了喜色,碧罗破涕为笑,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香菡亦是十分欢喜,朗云大松了一口气,颇有期待地看着倚华,冷澄则眼底满满的都是雀跃,唯独真正有喜的任倚华面沉如水。
她带着点犹豫地皱皱眉,开了口:“绯烟——你说真的?”
冷澄只觉一团喜气从心里升起来,一反常态地接话:“绯烟做事一向稳妥用心,她都这么说了哪还有假?你安心地待着,等叫了大夫来看完,就等着孩子落地就好。”
倚华低笑一声,语气里带着点疲倦:“安心待着?马上就要动身去镇州了,你叫我在哪里安心待着?这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话音刚落,刚才还面带喜色的几个人立刻就面面相觑起来。
从京城到镇州,其间千里之遥,人困马乏自然不用提。又是从繁华乡到苦寒地,单是路上的颠簸就够受的。冷澄一个大男人尚且不一定能保持一路的意气风发,更不用提还要带一个孕妇了。
冷澄的眼里闪过几丝挣扎,朗云看着他二人纠结起来,碧罗绯烟也感气氛凝重,只有香菡傻乎乎地搭话:“夫人既然有喜,自然不能跑来跑去地折腾。正好我留下来照顾夫人,顺便还能照看卿远少爷。”
碧罗和绯烟无奈地扭过头去,心里默默流泪,夫人在为不能陪大人去镇州烦恼,大人为不能陪要生产的夫人烦心,谁问你要去哪儿了?谁问你要做什么了?
香菡这一自告奋勇,倚华在又好气又好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些。
冷澄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要不然我跟上面告个假,晚点去……。”
倚华一口回绝:“少想那些不着边际的事儿,我是刚怀上孩子,又不是临产在即。你还要等七八个月再伤人不成?再说如今这个情况,你还嫌得罪上面那位得罪得不彻底,非要上赶着去捋虎须?你非但没辞官,反而堂堂正正得到个报国的机会,虽然那帮子人没醒过神来,可他们都睁着眼睛看着呢!这个时候你再做出这种事来,少不了一个贪恋私情,妨碍公事的罪名!”
冷澄的掌心渗出汗来,眸子里闪着融融冶冶的光芒:“那我也不能……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任倚华微微眯眼,感觉自己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无力:“不过是生个孩子而已,又不是怀孩子,少了男人还不成了?再说哪儿就是我一个人,还有香菡陪着呢。”
碧罗急急开口:“我和绯烟姐也会在这里陪着夫人的。”绯烟没说话,只是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朗云往倚华跟前凑了凑,握上她的手:“就算要嫁人,也得等我的小侄子,小侄女落了地再出去。我可是你孩子的干娘,总得做个义气的好表率才是。”
倚华不由得红了眼眶,只是低嗔道:“一个一个的,不去过自己的好日子,都赖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你潘朗云,你将来也是要成亲生子的人了,总要霸着我孩子的干娘的位子,你不嫌麻烦么?”
朗云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做派:“哪儿有人嫌干儿子干女儿多的?女史当年明明答应我的,无论有多少儿女,都认我做干娘。这会子又嫌弃我,不肯认账,羞也不羞?”
她两个唇舌上耍花腔,那边的冷澄却正色敛容起来。
他走到这一群女子面前,振了振衣袖,行了个一揖到地的大礼。
他这样一来,朗云还不觉什么,倒是慌了碧罗和绯烟,一叠声地说“大人这怎么行?您给我们姐妹行这种大礼,可折杀我们了……。”
冷澄还是一脸郑重,不过眸子里又多了几丝暖意,像是树梢旁挂着的斜阳:“倚华身子不方便,各位肯留在这里帮着照顾她,就是冷某的大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行个礼哪有什么折不折杀的说法?”
倚华失笑:“罢了罢了,少扯你那些官样文章吧。既然大家都有心成为一家人了,又何必在乎这些虚礼?”
香菡一脸迷茫:“一家人?什么一家人?夫人和大人不才是一家人吗?加上我们这些下人做什么?”
绯烟也是满心踌躇:“夫人,我们也已经不算是冷家的人了,当不起夫人的这句……。”
倚华摆摆手:“什么上人下人,里人外人的,要我说统统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那份心。现在冷家这个样子,大家还愿意陪着我,这不是家人的情分是什么呢?以前的种种元是我做错的比较多,对不住大家了,从今日起我们之间不分上下尊卑,只当是自家姐妹就好。”
这几句话此时说起来似是轻省,但其中复杂滋味只有各自心里清楚。碧罗,绯烟和香菡进府伊始,说是倚华有着上下主仆的名分,但彼此之间何曾把对方真正看做过自己人?碧罗绯烟是不甘心的萧逸派来的细作,任倚华是名义上的主子,实际上的棋子。香菡满心都想做姨娘往上爬,任倚华就是面前最大的障碍。而倚华这面呢?一对碧罗绯烟的来头有所怀疑,二对香菡的野心暗自戒备,几轮试探交锋,虽说胜多败少,又何尝不是心力交瘁。
这局面是因为什么变样了呢?
是倚华那日迫于无奈对香菡的网开一面?还是听戏回来后出于怜悯,在真相大白后对碧罗绯烟的莫名回护?是生卿远的时候大家为了让倚华平安撑过去而慌成一团的窘迫?是罚俸时众人从牙缝里省银子,从补丁里抠铜钱的节俭?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了解的安人的真心相待和那一声声的闺女?张叔和李叔对小辈一般的关心和宠溺?小卿远不设防的依赖和抓着衣袂的绵绵软软的小手?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尽管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那么多的误解郁闷,我们还是互相扶持着走过了这么长的路,长到回头看看,明明走过的事是一路荆棘,但还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