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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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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寓门前,晚上11点

    原籽温把钥匙插|入锁孔试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打开门。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家里的锁头被人换了。

    她猛然想起房东太太昨天下发的最后通牒。

    原籽温立刻打电话询问,对方也是毫不客气,说话语速很快,尖锐刺耳。

    “咱们签合同的时候可是说好了的,每个季度的房租要前提四十天交,现在已经拖了一个月了!怎么着?你还想白住啊?”

    “真的很抱歉,我还有几天就开工资了,麻烦您再通融一下好吗?”原籽温恳求。

    “没商量!我告诉你,如果明天中午之前你不把拖欠的房租打给我,我就把你的东西全部扔出去!”

    原籽温首先想到那些画稿,她有点急了,“那些是我的私人物品,你没有权利处理它们。”

    房东太太冷笑一声,“房子是我的,你看我有没有这个权利。”

    说完就挂断电话,留下一片忙音。

    原籽温紧紧握着手机,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泛白。

    她知道房东太太言出必行,早在看房子的时候,这个长相刻薄的中年妇女就给过原籽温下马威。

    “现在到哪去找像我这么便宜实惠的房子,我是看你一个小姑娘挺可怜,才勉为其难租给你。”

    她趾高气昂地带着原籽温在不足三十平方米的房子里打转,一边指着落满蜘蛛网的墙壁一边说:“我这个人特别干净,所有的窗户,地板,厨房的瓷砖和厕所,你每周都要清洗至少一遍,我会时常来检查。”

    她瞥了一眼原籽温放在桌上的画稿,露出轻蔑的神情,“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天天不务正业,自己没本事还不知道上进,你住在我的房子里可别给我找麻烦!”

    原籽温咬着牙,暗暗告诉自己忍耐,她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得罪自己的新房东。

    她望着女子喋喋不休的厚嘴唇和飞溅的吐沫星,温和有礼地弯起嘴角,将涌上喉咙的怒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可谁知搬进来的第一晚就出了事。

    原籽温正在洗澡,忽然间蓬头的水流变小,不出水了。然后眼前一片黑暗,停电了。

    那时候正是冬天,屋内暖气本来就不太热。原籽温满身泡沫,裹着浴巾蹲在冰冷的瓷砖上缩成一团。

    她给房东太太打电话,听到对方习以为常的腔调,“停水停电那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看房子的时候,您没说会经常出现这种情况啊?”原籽温牙齿打战地说。

    “一千多块的房租你还想住上五星级酒店啊?我们可是签了合同的,你要是不住,押金一概不返还!”

    原籽温只好给柏晨打电话求救。

    柏晨很快就赶来了,看见原籽温冻得缩成一团,心疼得不行。

    “不要住在这里了,换个地方,大不了押金不要了。”

    原籽温摇头,“这里已经是最便宜的住处了。”

    柏晨一直希望原籽温能和自己住在一起,但她坚决不同意。

    原籽温作息时间不规律,每晚通宵画漫画,周围必须保持绝对安静,一点声音打扰到她都不行。一旦进入状态,她的精神就会高度集中,那副浑然忘我的模样常常让柏晨望而生畏。

    而更重要的是,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仿若婚后,这让原籽温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

    想起柏晨,原籽温就心如刀绞,每一口呼吸都痛彻心扉。她背对着家门,坐在走廊上,忽然产生一种淡淡的悲凉。

    她连自己的家都进不去,她还能干什么?

    柏晨的咖啡店关闭以后,他曾有一段时间沉迷于赌博,欠下狐朋狗友不少钱,原籽温苦口婆心劝说却毫无作用。

    终于,两人为这件事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

    一向温和的柏晨被原籽温激得仿佛发怒的雄狮,“就你一直在努力,就你有梦想,我们只会庸庸碌碌地混日子是吧?别开玩笑了!我问你,你画的这些漫画有人看吗,能挣钱吗?它们不过就是一堆废纸!你们这些所谓坚持梦想的人说白了就是不肯认输,痴人说梦,明明没有才华还自以为是!”

    原籽温脸色惨白,被逼的哑口无言。

    柏晨继续说:“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你要是成功了,过去的辛苦就是传奇,否则就是笑话!你天天这样一门心思地画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你想证明什么?原籽温,该清醒一下的人究竟是谁?”

    原籽温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柏晨心里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他的眼睛就像刀锋,一寸一寸地凌迟着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溃不成军。

    或许是原籽温孩童般的茫然,深深刺痛了柏晨,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可原籽温没有给他道歉的机会,下一秒,眼泪就夺眶而出。空气仿佛棉絮堵在嗓子里,那是一种削骨噬心的绝望。

    因为柏晨说的每句话她都无力辩驳。

    原籽温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清冷的月光从窗帘后面漏进来,整个客厅仿佛是一艘漂浮在海上的孤舟。

    然后她看到茶几,沙发,地板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刚才被弄乱的画稿。每一张都用透明胶带细心地粘好,所有折痕也被铺平压匀。

    柏晨坐在原籽温身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眼里溢满内疚和疼惜。他小心翼翼伸手去触碰她的脸,生怕她会抗拒。

    “对不起,对不起,籽温。”

    柏晨一遍遍地道歉,像个素手无措的孩子。

    每次都是这样,他一道歉原籽温就会心软,一点脾气都没了。

    可是那晚,她的心却很空茫,总觉得粉饰在彼此间的平和与温馨被撕裂了。他们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执着梦想,一个耽于享乐。

    所以柏晨会离开,原籽温选择的这条路太远太险,他没办法再陪她走下去了。

    或者言陌生说的对,她就是个loser。二十五岁,没存款没房子又失恋,光靠梦想填不饱肚子,更买不起一件。

    走廊上有邻居经过,看见坐在地上的原籽温,不禁露出好奇而鄙夷的眼神。

    这些总是搬着凳子坐在门前空地搬弄是非的老太太,窥视别人的生活是她们唯一的乐趣。谁家有那么一点风吹草动,她们都洞若观火,恐怕明天原籽温就要上头条了。

    原籽温犹豫了一会,还是给罗谦君打了电话。

    “喂,谦君……你在工作室吗?”

    “我在,你怎么了?籽温。”

    “我忘带钥匙了,今晚能去你那里吗?”

    “这边……”罗谦君有点吞吞吐吐。

    原籽温立刻意识到反常,“发生什么事了?”

    电话里沉默一会,罗谦君的声音变得沙哑,“你过来吧,但要有心理准备。”

    原籽温隐约感到不详。

    果然,一片狼藉。

    摄影工作室就像发生过一场毁灭性的地震,墙壁地面满室油漆,服装道具支离破碎,就连最重要的几部照相机都被砸了。

    原籽温彻底惊呆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是谁做的?”

    罗谦君坐在门口的大理石楼梯上,工作室就在一楼,昏暗的灯光下他脸颊一片青紫,嘴角破裂。

    “这附近的楼房被该死的开发商收购了,他们限定在上个月底必须搬走,我没有照做,这帮混蛋就他妈的来捣乱!呸!”

    他往地上吐出一口血,像只暴躁的野兽。

    原籽温知道罗谦君打架很厉害,能让他受伤,看来对方绝对人多势众,是职业流氓。

    “报警了吗?”

    “这种事情警察不会管的。”罗谦君狠狠地骂道:“擦,老子他妈的就不走,有本事他们下次放火啊!”

    这间工作室是罗谦君多年的心血,他对摄影全部的梦想都寄托于此。所以哪怕生意一落千丈,他也没有关门大吉。

    原籽温知道自己是劝不动他的,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过了几分钟,一瓶啤酒递到了罗谦君面前。

    “谢谢。”罗谦君注意到她手上的绑带,“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划伤了,不碍事。”

    原籽温捧着啤酒,与他并肩而坐。月光洒在面前的地砖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映衬着两旁的树丛,仿佛是迷失在森林里的两只小动物。

    罗谦君有点不放心地把她受伤的手拿到眼前反复查看,然后轻轻握在自己的手里。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充满了力量。

    “你总是这样迷迷糊糊,真不知道将来谁可以照顾你。”

    “干嘛一副大叔的口气。”原籽温笑了。

    罗谦君帮她将散乱在额前的长发梳理好,她的发丝柔软且浓密,听说这种发质的人内心细腻,情感丰富。正因为如此,他对她总是放心不下。

    他伸出胳膊,原籽温便自然地把头靠过去。他身上有种令人依赖而怀念的味道,像是旧日时光。原籽温喝了一大口啤酒,她喜欢这种冰凉泡沫前仆后继破碎在舌尖的快感。

    “你还记得吗?我所有的恶习都是你教的。”

    原籽温想起初二那年,她,罗谦君,苏黎裳和房萱坐在马路边上,边喝酒边抽风的情景。他们那时候还那么年轻,有大把青春可以恣意,四个人仗着成绩好长得漂亮,在学校里横行霸道,耀武扬威。

    罗谦君的叔叔是d中学校门口商业街的音像店老板,所以四个人经常躲进店里看电影。昏暗狭窄的房间,影影绰绰的光线,他们看得全神贯注,不知疲倦。

    每当画面出现情|色镜头时,女生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到唯一的男生身上。罗谦君通常会摆出“不过如此”的不屑脸,以示自己在这方面经验丰富。

    苏黎裳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分似有若无的暧昧,她已经出落成那般光彩照人的少女,熟练地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妩媚,一点点风情。被她这么一望,罗谦君立刻原形毕露,变得手足无措,俨然就是白纸一张的清纯小男生。

    可也就是在这间音像店里,他们的友谊遭遇到了巨大的危机。

    因为安家路的闯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