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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了比太孙予钧更加年轻、资历也更浅的明重山,显然不会给如今的京策防务做出真正的结论。于是初七朝会的结论,又归结为了复议二字。由谢仲耀亲手扶着离开乾熙殿的年迈帝王,从头到尾也没有显露出过多的情绪。无论是怒意或是震惊,都没有多少流露,甚至并没有向着玄康太子或太孙予钧多看两眼。
可也正因为如此,群臣百官才越发清楚,此次向着太孙妃的弹劾,以及京策将军的更替,必然是一场巨大风暴的开始。此刻睿帝越是沉默不决,随后而来的雷霆风雨就越加不可预测。
即便是身份尊贵如玄康太子,圣恩深重如太孙予钧,在睿帝离开乾熙殿之后也都各自沉默了片时,才慢慢走出这座大盛天下至高的议事朝堂。
这对父子之间已经无需再多说什么,或许也是无话可说。楼靖遇袭重伤之后的转日,英国公府和天行镖局都开始了迅速的运转与忙碌,不只是忙着为他求医问药,更加迅速传遍京中的消息,便是原先便已经有消息会在上元之后回到京中的英国公楼珩以及楼珺,应该会提早归京。
楼珩一旦回京归朝,对朝局会有怎样的影响?当年名满天下的年轻相国如今还能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么?
而另一方面则是让京中女眷更关心的问题,楼珺当年以亲王妃之尊和离而去,成了大盛开国以来宗亲女眷之中身份最高的和离之人,也让玄康太子在随后的十数年之中每每提到后宅之事就面上无光。偏偏在太孙予钧的名分确立之后,楼珺又得到了“英华夫人”这样的诰命封赏。楼珺若是常年隐居在京外也就罢了,毕竟是太孙生母,有些虚衔尊荣也是无可厚非。可若是与楼珩一同回京长住,势必要入宫谢恩,也难免会在今后的宫宴或者宗亲公卿往来之中露面,那么到时候玄康太子以及如今的太子妃顾氏,颜面上又会如何?
但这些的猜测与想法对此刻的重华殿而言也算不得最为要紧的,太孙予钧几乎是刚一踏进东宫,便看见了昭阳殿过来宣旨的女官白芷:皇后娘娘有请太孙妃。
“皇后娘娘可好?”予钧微笑颔首,飞快地与已经更衣完毕的明珠交换了一个眼色,见明珠很是平静,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即便朝堂上的本章奏折弹劾之事都早在楼珩的预料之内,但明珠的出身之中有许多问题原本就无法解释,予钧也不敢保证睿帝不会受到这些弹劾的影响。尤其是孝瑾皇后中毒之事被夹带着提出,当时予钧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也难免提了起来。
年前孝瑾皇后垂危之时,睿帝其实就已经当面提过霍陵,在那一刻,予钧是清楚地感到了睿帝一触即发的杀机。相较而言,什么出身血缘、甚至江湖武林的那些背景之事倒没那么要紧了。
“回殿下,娘娘这几日身子松快了不少,安稳着呢。”白芷恭敬躬身。
“既然如此,那我与太孙妃一同过去给娘娘问安。”予钧点头,上前就牵了明珠的手。
白芷并不意外:“是。”再行一礼,躬身退出。
明珠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其实不用的,今日朝会这样久,你累了罢?还是歇歇才好,萧佐那边许多事情要等着禀报呢。”
予钧摇头,牵着她一同向昭阳殿过去:“虽说娘娘慈爱,但如今形势实在微妙敏感。今日朝堂上一共上了十七本,两本都提到了前年田猎大典、皇后娘娘中毒的事情。皇上当时没说什么,可我还是放心不下。”
明珠听他声音,知予钧坚持的很,便不多说,只是和声问道:“那太子可有再说你什么?”
“那倒没有。”予钧唇角微扬,语气中带了淡淡的讥讽,“皇上听了这许多的奏报也没有当场震怒、甚至也没有表态,太子爷如何会轻举妄动。到底不是先前关起门来闹脾气的时候了。”
明珠点点头:“那就好。至于向着我的那些本章,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咱们都是预备了的。”顿一顿,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不急着这一时,你真的不必担心我。”
予钧知道明珠是宽慰他,虽然一切的本章弹劾明面上是针对明珠,但追根究底还是要动摇重华殿的根基。身为一个丈夫,看着自己妻子的言行家事都在朝堂上被这样连珠攻击,却只能暂时忍耐,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早已烈怒滔天。只不过他少多磨难,已经习惯深深隐藏情绪,隐忍蓄势,所以除了最亲近的明珠之外,旁人几乎感受不到他的反应。
“恩。”予钧缓缓舒了一口气,携着明珠继续向前走。早在二人真正成为夫妻之前,明珠就说过,身为他的妻子,必然要经风雨历雷霆,她不怕的。只是当真走到了这一步,他还是心痛的很。
到得昭阳殿前,女官白芷已经在殿外相侯,而昭阳殿内外的仪仗也与平日相同,并没有御前的中官与护卫,换言之,便是睿帝并没有同在昭阳殿。
而侧殿暖阁中的孝瑾皇后身穿一袭宽大的浅月色凤纹罗袍,正在亲手烹茶,眉目恬淡更是一如往昔,仿佛对朝堂上一切的争端风云都毫不知情,只是一位寻常的祖母在等着孙儿孙媳过来吃茶。
“给皇后娘娘请安。”予钧和明珠同时行了大礼。
“不必多礼。”孝瑾皇后微笑招手,“都过来喝茶罢。”
“是。”或许是因为并不需要直接在朝堂上面对夺嫡派系之间的正面倾轧,明珠还是比予钧更轻松些,微笑起身之时眉眼弯弯,同样好像心无挂碍。
坐下品了一杯,便赞道:“好香的茶。娘娘今日身体感觉还好吗?烹茶会不会累?”
孝瑾皇后含笑道:“都好。烹茶而已,哪里就能累着。你们呢,年后这样忙,是不是都没休息好?瞧着予钧这脸色,眼下又都是乌青。”
明珠也望了予钧一眼,笑容里就带了些心疼:“他是累些。毕竟舅父那边出事,我又不便多去,他来回奔波的就辛苦。娘娘的茶里加了莲子是不是?我回去也给他煮一盏。”
絮絮温言,真的仿佛是寻常祖孙,后宅女眷吃茶之间的随口闲谈。
孝瑾皇后颔首:“还是要多休息,熬夜多了心火冲。不过予钧似乎不大喜欢莲子味道,你给他多用些金银花也好。”
“他不喜欢莲子吗?”明珠奇道,“年前我给他做莲子汤,他却没说。”
孝瑾皇后失笑:“许是你亲手做了,他便什么都觉得甜了吧。”
“娘娘取笑了。”予钧再是想着朝政时局而心情沉重,此刻在祖母面前,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而身边妻子望过来的眼光之中既满了笑意,又全是温柔,似乎心里某一角瞬间便松快了下来。
“你呀,心事太重。”孝瑾皇后向着予钧轻轻虚点,“还不如你媳妇沉得住气。”
“是。”予钧躬身受教。
明珠却摇了摇头:“娘娘,他在前头,所受的压力如何能与我一样。他并没有沉不住,不过最近累了些。”
孝瑾皇后又给明珠续上碗里的茶,笑道:“这样护着他?一句他的不好也听不得么?”
明珠微微欠身谢了茶,才脸上有些发热,低声道:“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孝瑾皇后又轻轻笑了笑,才渐渐敛了神情,向着予钧和明珠和声正色说道:“不要太担心。有些事情是迟早会来的,不是这样来,换个说法换个人,还是会来。如今你们两个最要紧的就是沉住气,不要急着分辩什么。现在的局面是乱的,一定要等沉下来,看出真正要紧的关节,才能回手一击。”
予钧和明珠同时颔首欠身:“是,娘娘放心。我们知道的。”
孝瑾皇后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平静道:“你们放心,明珠如今的委屈,不会白受。”
“是。”予钧沉了沉,还是斟酌着问道,“娘娘,皇上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么?”
孝瑾皇后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皇上什么没见过,这样一点的乱局也能叫皇上分不清,也太小看你祖父了。”
予钧垂首:“娘娘说的是。只是,朝堂中的本章,已经将事情关联到了娘娘的安危,皇上若是关心情切,臣实在是惶恐。”
孝瑾皇后情知予钧此言不虚,毕竟睿帝为人城府极深,并不常发烈怒,天裕年间仅有的几次真正震怒都是与昭阳殿安危相关。
“但如今都好了。”孝瑾皇后微笑,“有些事情,皇上心里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