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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长史,”予钧重新端起茶碗,慢慢地啜了两口,才又放下,“先前许多事情我皆不曾计较,却不是代表我不该计较、或是不能计较。这一点,便是旁人不明白,你也该是明白的。姚长史跟随王爷这么多年,素来稳重。如今朝中的形势,已是十分清晰了。王爷若有俯瞰山河那一日,姚长史必然服冕乘轺,兼朱重紫。届时还望姚大人一碗水端平,公正持中,也就是了。”
姚略垂目躬身:“长公子谬赞。下官不过区区书吏,才学浅薄,只怕难当重任。”
予钧淡淡笑道:“姚长史过谦了,起来罢。想来王爷还等着长史的回报,若没什么旁的事情便回去吧。虽然皇上的恩旨是命我与少夫人在别院闭门休养一个月,但本月十六是王妃的寿辰,大节大孝,我们自然是会回去给王妃拜寿的。你也代我向王爷王妃问安罢。”
姚略起身,只觉眼前的长公子予钧竟然是十分陌生。先前打了多年的交道,每每都见予钧戎装端肃,剑眉微蹙,凛然英气之中多少也带了些因着玄亲王打压为难而生的郁郁艰难。然而此刻的予钧发黑似墨,面如冠玉,一袭天青缂丝袍子不仅显出几分皇孙贵公子应有的雅正俊逸,更在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之中透出了强大的信心与高华威仪。
姚略虽然站了起来,与予钧再度对视之后却还是膝盖隐隐发软,但予钧的话已经十分明确,姚略也没有更多可说可问,只得躬身行礼,告退而去了。
姚略这边刚刚由南隽引路,离了碧山别院书房十余步,书房另一侧的书架之后,便有带着淡淡清芬的绰约身影闪现。
“长公子好狡猾。”明珠刚上前笑说了一句,予钧便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直接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此时的明珠经过青玉池暖阁的数日亲近,已经渐渐习惯了与予钧这样亲密,左右书房内外皆没有旁人,便随着予钧的动作坐下:“留意姚凤鸣明明是天行镖局的行动,如何就推到我们连云帮身上了。”
予钧笑笑,顺手拈起明珠垂下的乌发在手指上转了转,又闻了闻:“真香,你用了什么洗头发?”
明珠也将自己的发尾放到鼻端闻了闻:“哪有什么特别?不就是刚才给你用的竹叶和茉莉混在一起的汁子?”
“是么?”予钧似乎很诧异,又贴近明珠的侧脸闻了闻,同时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明珠这才反应过来,脸上微微一热,反手将予钧推开:“不许胡闹,今天这都……这都是该说正事的时候了。”
予钧重重在她颈上亲了一下,这才退后些许,笑道:“你想说什么来着?今天这都几回了,是不是?”
明珠脸上更热,啐道:“呸,再胡说我就走了。你叫我过来书房不是说正事的么?王妃的寿辰,皇上的万寿节,那么多正事呢。”
予钧搂着她腰的手紧了紧:“这也是正事,皇上最想要的寿礼,就是重孙子。”
明珠作势要起身:“你再说?”
予钧却不松手,笑意里带了几分得意:“晋王妃想要的寿礼,也是重外孙。不过——”感受到明珠是真的要起身了,予钧忙改了口,“不过,咱们现在先说点别的。有关姚凤鸣,说起来与我也有几分相似。”
明珠微微蹙眉:“与你相似?我只大略听说过这位凤鸣公子是什么京中四公子之一?”
予钧笑意里便带了几分讥讽:“所谓的四公子,是在几年前景心静苑的一回诗会上做出来的名头。晏少柏,谢叔晟,姚凤鸣,还有一位就是咱们玄亲王府里的四公子予锋。这里头旁的事情暂且不说,不过那个时候刚好是姚略的原配夫人,也就是姚凤鸣的母亲过世。所以这个虚名他大概也是无心在意的,后来姚略续娶了已故那位姚夫人的堂妹。又过了一年,姚凤鸣便说要出去游学。名头说的好听,什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说穿了还是姚家后宅不太平。”
明珠点点头:“后宅不宁,父子离心也是难免的。不过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先前为什么要跟姚略说是我的人去找了姚凤鸣?”
予钧唇角上扬:“玄王爷这些年来主要的势力,还是培养在士林之中。因着皇后娘娘出身有些敏感,这高贵世家的路走不通,王爷便一心要多博取些端雍贤德的名声,相比于其他的几位亲王郡王,也要清廉那么一些些。但是从去年景心静苑的那一回袭击上看,王爷已经开始向江湖势力伸手了。若我没猜错,在去年田猎大典里王爷受伤的事情,只怕也是他自己的手笔。江湖武林,总共才有多大,这横行江湖的连云之名,迟早是要曝光的。姚略为人沉稳缜密,也颇受王爷倚重,让他有些顾忌总是好的。王爷为人多疑,行事狠辣,姚略跟了他这么多年,最知道王爷翻脸无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是他的嫡长子尚且随时可以舍弃,王爷又如何会顾惜姚略的儿子?但姚略早年其实与原配夫人的感情很好,他对姚凤鸣这个儿子还是很在意的,绝对不会轻看这句警告。”
明珠会意颔首,天行镖局的背后是英国公楼珩,当年楼珩为什么退出朝堂,玄亲王本人最清楚不过。便是将天行镖局掀翻了又如何?当年的旧事真的摊开在天光之下,只怕玄亲王的脸上更难看。但连云帮就不同了,若是玄亲王抢先发难,拿出一个“剿匪清查”的名头来说事情,明珠虽然并不是没有反抗之力,到底还是比较被动的。
“我这样关心少夫人的属下安危,少夫人是不是得有些表示?”予钧见明珠会意,笑意便又有些不正经起来。
明珠抿嘴一笑,手腕一翻,一封火漆密封的书函便出现在白皙秀美的左手之中:“这是萧佐刚刚叫人送进来的密报,拿这个向长公子表示谢意如何?”
予钧握了她的腕,却没顺着去接那信:“我要密报做什么?少夫人,这人情债,还是得人来还。”
明珠依着予钧的手顺从地靠进他怀里,然而就在予钧的嘴唇刚要亲到她的一瞬间,猛地转腰一闪,矮身旋身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如闪电。予钧反应过来的时候,明珠已经一个旋身滑步,退到数尺之外了。
“做人要知足哦。”明珠笑得也有几分狡猾,同时左手并指一挥,将那信函向予钧直飞过去。
予钧侧头看了明珠两眼,右手将那信函抄住,却并不拆开,还是起身向明珠走去:“少夫人,你这样合适吗?”
“讨厌!”
随着书房里的说话声与笑声渐渐混合,间中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书本砚台镇纸落地的动静,书房门外侍立的南隽白翎等人越发尴尬。几人站在一处面面相觑,除了惯常没什么表情的寒天之外,众人都是有点想偷笑却又不大敢。
毕竟,青玉池旁相见那一幕的策划者与促成者们此刻几乎都在场,都知道明珠的“秋后算账”还迟迟没有发生。南隽心里还带了一丝侥幸:“如今二位这样好,少夫人……会不会不计较了?”
白翎,澄月,染香等人互相看了看,又各自想了想,都没有说话。
“所以,应该没事吧?”南隽有些不太明白大家的反应,又悄悄追问了一句。
白翎澄月等人还是没有回答,于是片刻之后还是寒天代为开口:“死不了。”
南隽只觉太阳穴跳了跳:“没那么严重吧?”
白翎平静地望向南隽:“有。”
这时就听书房里的动静终于消停了些,随后便是明珠清朗的声音直接传出:“南隽,白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