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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豫安大笑起来,摸了把胡须,瞪着一双小眼睛,说道:“徒儿,你可勿要胡言。这话要给那姓顾的老头儿听到。为师可要被他大眼瞪小眼了。”
杜子腾明白他口中提到的顾姓老头儿可是名满京城的顾老神医。他从小便是好奇,为何师父竟然认识那名冠京城的顾老神医。师父却说二人当年是同门师兄弟。然,为何顾老神医能当上太医令,名贯大乾朝,而他的师父却在乡间做赤脚医生?
李豫安见杜子腾面上和眼里布满疑惑,他自己心中藏着的许多事儿,如今还不是时候告诉他。他犹自在心中叹了口气,便把话题又转到他方才的问题上,“中毒引起的哑症,必定要弄明白所中之毒为何毒,才能对症下药。”
杜子腾摸了摸头,讪讪地笑道:“徒儿给她号过脉,却一下子还未弄明白她所中之毒到底为何物。”他昨儿个夜里,仅仅是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腕,给她快速地号了一下脉。匆匆之间,只觉得她的脉搏紊乱,乃是中毒之兆。夜黑风高的哪能“望闻问切”?
他正兀自想着,身后传来一把惊喜的娇俏声,“腾哥哥,你啥时候来的呀?”
杜子腾一转身,一抹鹅黄的身影,从柴门外飘进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只见她的手上、衣裳上都被桑叶的浆汁染得绿了一片,发丝被汗水和雨水黏在了光洁的额头和两鬓,身后背篓里装满了嫩绿嫩绿的桑叶。
“阿思,你这丫头死哪里去了?你家腾哥哥来了,竟然没有人给我泡茶端水?”杜子腾见是阿思,他便半开玩笑地数落起她来。
阿思朝他吐了吐舌头,办了个鬼脸,“阿思又不会掐指之术,何以知晓你今日会突然到来?你杜家四公子日日流连花丛,何以记得还有我这个妹子?”
阿思嘴里虽这么说着,她将肩膀上的背篓卸下后,还是一溜烟跑进屋子里。出来时,她手里小心地捧着两只崭新的青瓷茶盏,来到院子的石桌前,一只茶盏轻轻摆放在李豫安面前,嘴里说着“姥爷,您喝茶。”另一只茶盏递到了杜子腾面前,“喏,给你喝。”
“哎呀!阿思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你忘记你姥爷给你教过的待客之道了吗?你应该说:腾哥哥,请喝茶。”杜子腾一面数落着阿思,一面吃惊地问道:“咦,阿思,如此质地上等的茶具可是哪里来的?”
阿思正忙着把背篓里新采摘的桑叶,拿出来晾干,头也没有抬地回答道:“前些日子,有人给我娘送了好多好多好东西。日后,你来的时候,再也不用那只破了口子的大碗喝茶了。”
“哎呦,子腾来了呀。这些时日,家里换了许多物事。你有空可得要多来做做客。”丽娘正从隔壁的张大娘家串门回来。她手里提着一只肥肥的老母鸡,今晚要炖了鸡汤送人去。
“丽娘,你越来越年轻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和阿思是姐妹俩呢。最近可有什么喜事儿了?”杜子腾瞧向丽娘,只见她鹅蛋脸上,眉眼均染着笑意,看起来似乎比半年前要年轻了许多。
“子腾,你这张嘴巴如今越来越甜了。”丽娘很是受用杜子腾的赞美。她这三个月来,自从重遇了当年的青梅竹马,她求了李豫安给了一张养颜方子,她也觉得自己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了。
然而,杜子腾同样的一句话,听在阿思的耳朵里可就不受用了。她和她娘要看起来是两姐妹,那她有她娘那么老吗?
阿思气呼呼地抬起头,用愤愤的眼神盯着杜子腾,“娘,您可莫被腾哥哥的甜嘴巴给哄得瞎开心。他那张嘴巴,能把镇上莺燕楼的姑娘们夸得个个都能选秀入宫做妃子的。”
丽娘来到阿思跟前,瞧见她气呼呼的模样,她便指着阿思那小巧玲珑的鼻子,笑着说道:“让你去采个桑叶,倒弄得哪儿都是绿油油的。快去洗把脸吧。不然,还真是难看至极了。”
阿思却顾不得去洗脸,低下头从新采摘的桑叶里,拣出好些被虫子咬过的桑叶,递到李豫安跟前,嘟着嘴巴说道:“姥爷,您瞧瞧,这好好的桑叶,今年怎么尽是给虫子咬了呀。哎,再这样下去,娘好不容易养的那些蚕儿,可就吐不出好的丝了。”
李豫安接过阿思递过来的几片桑叶子,再看看手里拿着的册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中仿佛明白了什么。丽娘和阿思在跟前,他倒是不好说什么。
“阿思,桑叶子被虫子咬倒是常见的。姥爷那有许多小方子,保证让你把你娘养的蚕儿,个个养得白白胖胖,吐出全桑镇最好的丝。”
阿思听他如此说,便也放下心来。她抬头瞧瞧了瞧天边,夕阳西斜了。“腾哥哥,你可在这儿用膳不?”
杜子腾摆摆手,说道:“今日不留饭了。我今日是有事儿来找师父商量。一会得要立即回去了。”
阿思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嘟嚷道:“你要么半年也不来,来了么也不留饭。真真是讨厌的人。”
杜子腾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赶明儿,我天天来,你可莫要嫌我吃白食了。”
听到杜子腾这句话,阿思的眼睛亮了起来,嘟着嘴巴,“就怕你吃不惯粗茶淡饭。
“阿思,你说哪儿的话呢。我可最喜欢丽娘做的饭菜了。过两日,我还有很多事儿要来找师父商量呢。你可莫嫌弃我天天来吃白食。”其实杜子腾心中存了别的想法。他心中也不甚明白,明明不想遇到她,却犹自仍想为她解毒。
“不嫌弃,不嫌弃。”阿思高兴地忙碌去了。丽娘摇着头,看着女儿的娇憨之态,再看看眼前的杜子腾。
一表人才的杜子腾,并非外人看到的那样光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如若女儿能嫁给他,那倒也是好事儿一桩。以前,她不敢奢望高攀杜家。可如今,如若女儿认了父亲,那么和杜家倒也是门当户对的。
杜子腾咕噜咕噜喝完一杯茶,抬头望天,“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师父,丽娘,阿思,改日再来叨扰了。”
李豫安站起来,将杜子腾一路送出村口,一路殷切嘱咐道:“子腾,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勿要忘了师父教过你‘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如若,往后真有机会,师父也是希望你能有所成就。”
杜子腾牵着马,望着日渐西斜的落日,正色道:“师父,您老人家且放心。这十八年以来,您对徒儿的谆谆教诲,徒儿铭记于心。平日里,徒儿亦韬光养晦,未曾在外人面前露过丝毫。”
李豫安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如此便好。有句话,为师已经说了十八年。你自与他人不一般。是以,你不仅要勤学苦练,且要深藏不露。除非情不得已,不得妄自露出一丝一毫来。如今,杜元志要你此番举动,必有他的深意。如有任何不甚明白,立即来和我商议。”
杜子腾抱拳说道:“师父,徒儿明白。”“去吧。勿让杜元志久等了。”李豫安嘱咐道。杜子腾抱拳行礼,翻身上马,骑马远去。
李豫安伫立村口许久。尽管他更乐于看着杜子腾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然而,如若这一辈子,杜子腾能为冤屈而死的盛贵妃一门上上下下几百条性命讨得公道人心,那么让他豁出去这把老骨头,他自也是愿意死而后已!
炊烟弥漫,暮色四合,李豫安正待转身返回。忽闻得马蹄声响,一匹褐色的高头大马,从东边疾驰而来。马上一个锦衣中年男子见到他,立即翻身下马,抱拳道:“老爷子,李顺敏又来叨扰了。”
李豫安见是这些日子时常来双溪村找丽娘的李顺敏,便点点头,“丽娘在院子里熬鸡汤了,你要一起用膳吗?”
李顺敏摇头道:“不了。今日有些事情来找丽娘,说上两句话,我便要走了。”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李家的农家小院。丽娘正煲好了鸡汤,将鸡汤装入细瓷的罐子里,又将罐子放入她特意缝制的棉布口袋里装好。
她听到李顺敏的声音,忙应将出来。阿思随后,见是李顺敏,面上一红,礼貌地说道:“李伯伯可要留饭?”
李顺敏摇头温和地说道:“不了,今日有事儿马上要回去。”
阿思识趣地拉过李豫安,祖孙二人朝偏间走去,将丽娘和李顺敏留在外间。
“他,他,还好吗?”丽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想多打听他的事情。
“放心,老爷挺好的。老爷今日和太太一起到桑镇了。老爷让小的来捎句话,他忙好沁园的事儿,定会找时机来会丽娘的。”李顺敏恭敬地说道。
“好。你就告诉他,先忙他的大事儿。这是我下午刚煲的鸡汤,让他多补补。”丽娘将手中扎得结结实实的布口袋递给了李顺敏。
“小的必将丽娘对老爷的一片心带给老爷。时候不早的,小的先行回去了。”李顺敏从丽娘手里接过布口袋,转身离去了。
晚饭间,丽娘有些魂不守舍,挑着饭粒,却差点往鼻孔里送。李豫安看不下去了,用胳膊肘碰了碰阿思,朝阿思怒了努嘴巴。
阿思轻声地说道:“娘,您的饭粒可进鼻子里了。”
丽娘这才发觉失态,回过神来,连忙把筷子放了下来,抬起头,瞧见李豫安和阿思正上下打量着自己,面上一红,“方才走神了。”
李豫安不甚放心地问道:“你真没事儿?”丽娘摇摇头,“真没事儿,真没事儿。”
吃罢晚饭,阿思端着碗筷洗碗去了。李豫安语重心长地对丽娘说道:“义父这一辈子不知情为何物。只是,当年你怀着阿思却跳江自尽。义父虽把你给救了下来,可是你的很多事儿,义父从未多问。如今,他重新又来找你,务必三思而后行啊。”
丽娘知晓,这些时日,义父定把李顺敏当成她当年的负心汉了。他这一番话亦是提醒她十五年前发生的那些往事。
那人已把前半生给了另一个女子,后半生她定当会拼尽全力去争过来。跳江那些混账事,只是年轻不懂事的女子才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