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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问完这个问题,双目注视着秦明月。
秦明月被沈氏那双殷切期盼的眸子盯得心中直打鼓,脊背上阵阵凉意。她心虚地垂下视线望向红木八仙桌上雕刻细致的莲花纹路,暗中捏了把汗,犹豫着该不该对沈氏实话实说。
刚才在众人面前,她装乖卖巧答应那门亲事,完全是为了应付当下的危机。不然的话,哪里能在秦明媚的咄咄逼人下逃脱出来呢。沈氏这么快就问到这个问题,是出乎她预料的。
沈氏见她半响不回答,苍白的小脸蛋上神色飘忽不定,远山黛眉处凝结着一个小小的疙瘩。于是,她放缓了声音,双手握住女儿柔弱无骨的素手,一副说重了怕女儿承受不住的担心模样。
“月儿,如今屋子里就只有咱娘俩,你心中有何想法,就告诉娘亲吧!只要是娘亲能为你做的,娘亲都会尽力而为的!”她何尝不知方才明月是为了应付当时局面而做出的决定呢。
秦明月对上沈氏真真切切关心的眼神。沈氏布满着血丝的双眼紧张地盯着她,那眼中流露出的是母亲的殷殷关切与隐隐担忧。在沈氏一副慈母心肠之下,她的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前世的吴妍,从小到大,父母都不在身边,曾经对母亲的爱是多么的渴望呀。
秦明月潜意识中爆发出来一种女儿对母亲的特有的情感。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伸向沈氏染霜的鬓边,将她凌乱的碎发往她而后撩去。明月的眼神如此温柔、动作那么轻缓,给沈氏一种前所未有的贴心的感觉。
沈氏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情不自禁地握紧秦明月的手,忍不住脱口而出,“月儿,你果真长大了。娘亲,娘亲很高兴,很高兴呀。”
是啊,自她暗示明月关于和焦俊磊的亲事,明月就开始躲着她。如今好端端的,竟然差点儿母女俩就要阴阳两隔!如今明月虽没事儿,可她心中担心明月因这事儿和她生了嫌隙!
她自己何尝不曾为了这个决定而举棋不定呀。作为娘亲,她自然希望女儿有一个称心如意的亲事。只是,只是秦家情况不同于一般人家。秦家,秦家人丁单薄,若要保住秦家的偌大家业,只能为女儿招赘呀。
一想到这里,沈氏握紧秦明月的手,又一次轻声问道:“月儿,你心中是什么想法,你告诉娘亲,好吗?娘亲只有知道了你心中是何想法,才能想对策呀。否则,你祖母那边也不好回话……”
祖母?秦明月在努力地搜索脑中的记忆。Sorry,抱歉,关于祖母的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她心中一阵无力感。这几天以来,她还没见过秦家老太太。但是从沈氏面上的神色来看,这祖母肯定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吧。想到这里,秦明月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却不料,被沈氏握住的手一紧,她这才从自己的思路中清醒过来,看到沈氏眼睛中透露着喜悦。糟糕!刚才自己点头了,点头的意思可不是说愿意嫁给焦俊磊呀。秦明月赶紧使劲儿地补上摇头这个动作。
沈氏看到秦明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地,她的眼中浮起失望,不过很快消散了,她知道这事儿强迫不得,于是又问起了第二个问题:“杜家公子,你如何结识的?娘并非糊涂之人。虽说杜子腾是杜家庶出的,他为人倒也不尽如传言。然而,若依着杜家的财势,哪怕是不得宠的、庶出的,也断然不会入赘秦家的呀。”
好吧!这个问题,彻底把秦明月给问懵了。仍凭她使劲儿地搜索仅存的记忆,却仍然一无所获。仿佛,这具躯壳的前任,把这号人物给彻彻底底忘记了。
为什么沈氏、秦明媚、于妈妈、桑椹都提到这个重要的人物,前任的秦明月却忘记得干干净净如此彻底?难不成,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仅存的记忆无法回答她的这些问题,她只得颓丧地、懊恼地摇摇头。
“哦?月儿,你可要跟娘说实话。”秦明月脸上的颓丧和懊恼尽收沈氏眼底,她按耐下心中的不解与疑惑,继续说道:“倘若你真中意杜家公子,娘亲也会替你想想法子。”可是,秦明月脸上依旧一片茫然,肚子疼兄,何许人也?
沈氏见秦明月脸上的茫然不会有假,她心下的不解与疑惑扩散开来。
她从旁处打听到的消息是:秦明月女扮男装在六兄沈安礼办学的曲水书院结识了杜子腾,数场唇枪舌战下来,自诩清高的秦明月竟然对杜子腾另眼相待。如若顺了女儿的意思,与杜家结亲,倒也不算是坏事。杜家与秦家齐名,同为大乾朝富可敌国的三大家族。
然而,秦家三代单传。秦家虽有庶出的秦明浩,可秦明浩体弱多病,能活多久还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况且沈氏是有私心的,她自然不愿将自己付出百般心血的秦家交由庶出的儿子继承。
秦老太太给她暗示过:要么为秦明月招婿入赘,要么秦家交由秦明浩继承。经过百般思虑,沈氏这才下了决心,与秦老太太达成共识:秦明月身为秦家嫡长女,须承担秦家延续烟火的责任,招婿入赘乃上上之策。
如若秦明月真是芳心暗许了杜子腾,非杜子腾不嫁,沈氏倒也会权衡再三,另谋计策。可是如今让她惊讶不已的是秦明月坚决地摇头否定了。
她这几天在京城赶回来的路上,多番权衡思考过。但是却从未想到秦明月会一口否决了。她原本以为,秦明月会软磨硬泡地让她答应。或者是秦明月去求心软的秦伯堂,通过秦伯堂之口,让她答应。
沈氏眼里的起起落落看在了秦明月的眼中,她撒娇地扯起沈氏的袖子,用手指指自己的肚子,做出疼痛的样子,使劲儿地摇头!
这种既古怪又滑稽的小女儿憨态,让沈氏紧绷的精神为之一松。知女莫若母。秦明月自小心高气傲,想要的东西,是非得到不可的!如若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她亦不会勉强接受。
“月儿,娘亲今天问你这两个问题,无非是出于娘亲的私心!娘亲思前想后,如若月儿真的中意杜家的小子,就算他不应允,娘亲绑也把他给你绑回来。”
沈氏说这话的时候,回忆起她自己年轻那时,她是丞相府唯一的千金,阴差阳错地恋上了进京赶考的秦伯堂。当年的秦伯堂,那样清高、那样自命不凡,眼里除了考取功名,其他什么都看不上眼。
当年,沈芝兰在京城大钟寺外偶遇游玩的秦伯堂。彼时,她正在聆听高僧给她解签,却不经意听到跨出大雄宝殿的秦伯堂一声微不可闻的耻笑“唯女子迷信也。”偏偏这句话被她听到了。嚣张跋扈如她,骄傲清高如她,她忍不下这口气,暗中派人盯梢秦伯堂。
她女扮男装与他斗了数百回合,无论吟诗作对,无论琴棋书画,二人斗得不相上下,分不出伯仲。要知道相府唯一的千金自小接受的是最好的教育,琴棋书画皆得良师所授。平日里耳濡目染的是最高端的权势争斗。却不料,这个来自乡下(她认为京城以外皆乡下)的年轻人,竟然和她不分上下,甚至略胜一筹。于是,这一去二来的,她竟然芳心暗许于他。
秦伯堂不得不相信“一切皆是命,万般不由人”。他在京城遭遇了刁蛮任性的沈芝兰,被她扰乱了心神,功名无望,十年寒窗苦付诸流水。他自觉无颜留在京城,无颜面对昔日同窗,悻悻然要偷偷离京的前夜,竟然被人五花大绑了。
万分惊恐的秦伯堂一度以为“此命休矣”,却不料遮住双眼的黑布取下后,入眼的竟然是恢复女装的沈芝兰。当朝宰相亲口许他亲事,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他。功名无望的他,心念一转,点头答应,转眼间由一个落魄书生成为了相府的乘龙快婿。他这个被绑来的女婿,功名不就,却成了当朝沈丞相掌上明珠的乘龙快婿,一时成为京城广为传颂的佳话。
成婚后的沈氏,经过二度流产,年逾三十才“老来得女”,万般疼惜这唯一的掌上明珠,她曾在心中默默许给女儿一个特权,但凡她喜欢的,她也会如她外祖父那样,给她绑来最大的幸福!
“月儿,你阿磊表哥真真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呀!”沈氏问完该问的话,见秦明月并没有对杜家公子有意思,她立即趁热打铁,趁机给女儿摆出焦俊磊的各种好。
秦明月口不能言,心中却不断地反驳,阿磊表哥的确是世间难得的好男儿呢,您老人家如果知道他私下和庶女秦明媚一起谋害您的亲生女儿,您还会说他千般好、万般好吗?
只是,只是自己这会儿活生生地坐在沈氏的面前,又不能告诉她,自己是穿越而来的,你真正的女儿已经被你中意的阿磊表哥给害死了。
哎,做人难啊,做个知道真相的穿越女更是难上加难!算了,沈氏的两个问题,她都无法回答,索性装傻到底吧。于是,秦明月老老实实地端坐着听了一耳朵的焦俊磊的故事。
“阿磊爹当年任邓州知州时,遭贼人栽赃构陷而亡。焦家败落后,阿磊和他亲娘被焦家嫡母赶出了焦家。那年,他才只有九岁,真真可怜。自他来到咱家后,你爹就安排他跟着管家秦大山学做买卖,开始大江南北地闯荡。阿磊把秦家的生意做到了冰天雪地的塞外小国,做到了炎炎黄沙的大漠小镇。”
沈氏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有句话说的好,千金难买少年贫。阿磊他自小就尝过酸甜苦辣百般滋味,见识过炎凉世态各种人事,所以他什么苦都能吃得了。不仅如此,他勤勉好学,学得一身好武功,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真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儿。”
沈氏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焦俊磊的各种好。焦俊磊是她看着长大的,尤其是如今正是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儿。”可她却只顾一头热,没有发现秦明月的脸儿越来越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