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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烈阳在外面自己闷笑了一会儿,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的确挺不地道的。他情窦刚开,天天看着黎夜就跟个人参娃娃似得,宝贝的不得了,可偏偏不知道怎么下手。三大爷和六叔就像是替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也想不去看啊,可是好奇心折磨的他压根睡不着觉,他真没忍住。
只是,他一直以为自己做的挺隐秘的,都是挑的黎夜睡着的时候,脚步也放得轻,中间半声都不敢吭,没想到人家都知道。一想三大爷和六叔恐怕好容易找了个这么清静的地儿,却被他给搅和了,他是真挺不好意思的。不过好像,现在道歉也怪怪的……
大概是待的时间有点长,黎夜很快就找了出来。
瞧见他在这儿蹲着抽烟,黎夜也跟着蹲了下来,问他,“累了啊,大家好久没见了,可能要热闹一会儿,他们都挺想你的。”
秦烈阳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给他铺在门槛上,“别蹲着,坐吧。”等着黎夜坐稳当了,才回答他的问题,“没有任何烦,我也特别高兴,我喜欢这里。”
他说着看向了眼前,如今村子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安静了,路灯亮着,街边上都是小摊,人来人往的,嘈杂的不得了。不过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安心,虽然抬头再也看不见漫天的星河,可平视着前方,或者回视身后,都能瞧见人间的烟火气,他觉得比他家那看似豪华其实冷冰冰的老宅,要强多了。
“我喜欢这么热热闹闹、人声鼎沸的,你替我拿筷子,我替你夹菜,永远怕你吃不饱,永远怕你够不到。相互之间可以随意的开玩笑,问你他们关心的问题,问你工作怎么样,一个人管那么多人累不累,还劝你该休息休息,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喜欢这样,很温暖。”
他说着,黎夜就听着。院子在这儿,可他们已经错过了十五年。纵然重新睡回到了一张床上,有着更加亲密的接触,黎夜其实都不敢说,他完全了解秦烈阳的。
他所凭借的,他所信任的,他所依持的,不过是对秦烈阳的直觉。
他愿意相信这个人冷冰冰的面孔之下,依旧是那个又凶又悍、不怕苦不怕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冲上来保护他的小狼狗。
可终究那只是活在过去中啊,现实中的秦烈阳是阴晴不定的,他住院秦烈阳并没有来,那些微信他也并没有听,他明明听着宁泽辉的意思是等他出院恐怕就要一个人生活了,结果却将他接到了家里。前一天他发狠说让他不要出现在眼前,可后一天他就亲上了自己。
黎夜是忐忑不安的,是充满慌张的,他并不敢露出自己太多的个性,他试图将自己与十七岁的黎夜割裂的不要太远,他是在这段关系中虽然看起来处处沾光实际上最如履薄冰的。他永远不知道,下一刻的秦烈阳是什么样?
直到这一刻,在这个老院子前,听着秦烈阳说他喜欢这里,他悬着的心有些松动了。
他俩在外面又坐了一会儿,很快被喝多了的胖子给找到了,天热胖子也不在意形象,直接光了脊梁,硕大的肚子一颤一颤的,端着的啤酒杯也跟着一颤一颤的,拉着秦烈阳说,“小六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哥们等着你喝酒呢,跑这儿来躲着了,走!”
顺便,还埋怨了黎夜一嘴,“从小你就护着他,现在怎么还护着他呀。”
黎夜也没办法,瞧着秦烈阳号称要跟胖子大战三百回合,只能收了手帕跟着进去。三大爷和六叔已经熬不住先行告辞了,六叔还叫了秦烈阳有空去喝酒,秦烈阳应了,李叔干脆加入了这两人斗酒的队伍,李婶子就开始跟黎夜唠叨这些年的事儿。
当初胖子也学的开大车,是跟他一起跑车的。不过他不在的这几年,胖子转了行。李婶子说他去干了建筑工,后来开始拉队伍自己干,如今已经成立了建筑公司了。
李婶子在旁边挺高兴的跟他唠嗑,“也就是干了这个我才放心了。跑车太危险了,这些年多少出事儿的,如今你李叔歇着了,他又改行,我这提了一辈子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李婶是特别好的人,她高兴黎夜也高兴,一晚上嘴巴都是咧开的。当年他爸兄弟那么多,不是没有想帮他的,可那时候家里都不富裕,大多数都因为妻子的反对,渐渐断了来往,譬如关二叔。他不恨,但却格外感恩李婶子,如果不是她的宽容大度,他恐怕压根撑不起这个家。
等着他们喝完了都已经半夜了。原本黎夜以为胖子和李叔两个人对付秦烈阳,肯定是必赢无疑,结果结束的时候,两人都趴下了,就秦烈阳一个还挺精神,冲着李婶子说,“婶子你上车,我和小周送你们回去。”小周没喝酒。
他们走了黎夜就一个人在屋子里收拾,顺便也开了黎耀的房间,准备收拾出来给小周住,他那间实在是住不开三个人。可秦烈阳却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进院就熟练的插上了门,顺便将门闩放上,黎夜挺好奇的看着他身后,“小周呢。”
“去住宾馆了,南城这么大,开着车哪里找不到啊。”秦烈阳推着他进屋,“太晚了,洗个澡睡吧。”这屋子里又没有浴室,自然只能跟十五年前一样,在井台冲冲就算了,秦烈阳还笑着问他,“要不咱俩一起。”
黎夜直接进屋关门。等着两个人都收拾好了,躺在床上关了灯,都一点了。秦烈直接转过身来抱着他,虽然没有空调,但两个人刚刚用井水冲过凉,身体粘在一起倒是不热,就是有点感觉不同。
毕竟睡着了过来和醒着过来是不一样的。
主动的和无意识的也不一样的。
这样的秦烈阳,或者是这样一个在老房住下的夜,让黎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五年前。几乎在同时,他听见秦烈阳在他耳边问,“你还记得走之前的那天晚上吗?”
黎夜当然是记得的。因为房子看着条件实在不好,那天方梅原本是要带着秦烈阳去宾馆住的,秦烈阳压根没同意,就一句话,“住了两年,早习惯了。”
在黎夜看来,秦振脾气要好多了,他也没强求,直接拍了板,“那就住这里。黎夜,还要麻烦你多照顾。”
黎夜不知道秦家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他们怎么会找到他家?再加上那些话,他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看了一眼脸色特别不好的秦烈阳,点了点头,说您放心吧。
只是秦烈阳好像压根不喜欢他们,他们还没走,他就直接甩门进屋子了。黎夜送了人就瞧见他在床上躺着,拿着毛巾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他去戳了戳这孩子,“你爸妈走了,下来吧。”
秦烈阳在里面闷不吭声,黎夜没办法,只能也提前熄灯上床,想要跟他聊聊,可这孩子直接就扭过了头,紧紧地抱住了他。
秦烈阳从来没这样抱过他,他们都是男孩子,火力壮,夏天挨得进了嫌热,冬天自己就暖和的不得了,压根没有这样的时候。黎夜是有些不知所措的,他僵硬的躺在那里,听见秦烈阳的呼吸声由粗重变成了哽咽,他的肩头湿了一片,这是他第一次见秦烈阳哭。
即便当年这孩子穿着破衣烂衫,连鞋都没有,脚都磨出了血泡,他也没哭过。即便当年那些人贩子当街就要将他抓走,他也没哭过。即便这些年他们过得这么苦,这孩子也没哭过。
黎夜的心中不是不百感交集的,他的手慢慢地拍下去,顺着秦烈阳的脊梁给他顺气,许久后,这个人才渐渐止住,他跟猴子一样用四肢缠绕住黎夜的身体,试图将长长的腿和长长的手在他身上打个结。他说,“我不走,你不能放我走。你要是不要我了,我会一辈子恨你的,永远不原谅你,不见你。”
可黎夜如何答应呢!下午秦振和方梅绕着秦烈阳稀罕的时候,村支书就拽他进屋说话——他是看着秦烈阳这两年如何在黎夜家生存的,大概是人活得年纪大了,能看出来的事情也多,他叮嘱黎夜,“孩子是人家丢的,无论秦烈阳怎么不愿意回去,你可不能拦着,哪里有孩子不跟着父母的。再说,这家人你得不起,”他认真地说,“你没瞧见那些官吗?那都是大人物,一个咱们都得罪不起。”
黎夜都不觉得这样如何,毕竟他靠自己活着,他过不下去的时候,领导们也没给他一碗饭吃,他就没吭声。
可最让他动心的是在秦烈阳直接甩门进屋,黎夜送他们到门口的时候,秦振跟他说过的话,“我看烈阳很是喜欢这里,还不愿意离开,显然这两年你对他很好,谢谢你。”
黎夜想摆手的,可秦振又接着说道,“但说实在的,这边的环境太差了,不适合烈阳发展。他是我的大儿子,他是有继承权的。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比99%的人要富裕,要拥有更多的财产。可这些不是说他姓秦就可以拿到的,他需要与之相配的能力,也就是需要上学,他已经两年没上学了,听说你一直供着你弟弟上学,你应该知道,知识有多重要。”
“别说他不愿意走,黎夜,当一个没文化的社会闲散青年,靠着勤劳苦干下大力来生活一辈子,当然,这世界上不是没有白手起家的文盲成功的,起码我们这一代很多,可现在有可能吗?我们那时候做二道贩子,做服装开厂,靠的不过是信息不流通和劳动力工资低,你跑大车应该明白,现在还有可能吗?你瞧瞧现在起来的企业,都是高科技,没有知识,他一辈子只能混个中产就不错了。”
“黎夜,不用我说,回去与不回去差多远你能分辨出来。这孩子受了些委屈,他觉得在你这里待着舒服,他不愿意回去。这是我做爸爸的错,可是,有些事是不能由着他的,做父母的有错要改要补偿,但不是一味的因为歉意纵然。他需要回去,也必须回去。你是个好孩子,你帮我劝劝他好吗?他可能更愿意听你的话。”
那一晚黎夜整夜都没睡,他任由秦烈阳将自己当做大抱枕抱着,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最终定在了送他走这边,他终究将这人推开了。
秦烈阳小声对他说,“你知道吗?那天我就像只被抛弃的小狗,再也没有家了。”
黎夜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放松下来,他的手渐渐抬起,最终放在了秦烈阳的腰上。年轻人的皮肤紧致而富有弹性,火辣辣的烫着他的手心,黎夜终于开口,“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