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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济军陶丘乡余村。
鸡犬相鸣、蝉声阵阵、炊烟袅袅。
清澈的广济河(五丈河)穿过村寨,从远处观来,一片安宁、富足的景象。被千亩良田环绕着的村寨约摸百十户人家。
都保正余清福很喜欢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歪躺在养和上(宋代被称作“懒架儿”的椅子,没有椅足)。眉眼鲜艳的妾侍挥着秀拳为他捶打着肩。这舒服的劲头让余清福不由得闭起眼睛,嘴里哼起了小曲儿。
知天命的年纪,大保正换成了都保正,下辖五百多户人家,运道来了挡也挡不住。余清福也自觉没多大的野心,只想守住这让他满意的位置便足够了,以后的上进便留给子孙好了。
夏收刚过,几千贯的收入让他颇为兴奋。沉甸甸的铜钱放入窖里,枕在卧室的床底下,每日里的睡眠都很踏实。
相对于铜钱,他更喜欢黄白之物,有了这两样物事才是身份的象征,何况受孝敬的恩官更喜欢这两种物事。如今便有白银送上了门。
余清福精神一阵,狠摸一把妾侍的后翘,淫笑着驱走了小妾,望着一身管事打扮的人才正色道:“那汉子果真使白银?”
八字须的管事不住的点头:“保正,小得看得清清楚楚,那汉子兜褡里全是银两。”
余清福眯起眼睛,开始思忖起来:百十石粮食也不过百十两白银,也不知那汉子有多少白物?且去看看,也好将那些陈粮脱了手去。
如今流贼横行,不便领人入寨来见,
两人直走出院子,到了寨子路口,路口站着三个人,被寨兵挡在门外,一个书生打扮,另两个便像是亲随。
余清福迅速的打量了三人,心底暗自鄙夷,如今的行商个个沐猴而冠,穿着书生秀才的衣服四处遛弯。他的眼睛转而留在亲随身上鼓囊囊的褡裢包裹,心中垂涎三尺,该是多少银子哟!
不过他是有涵养的人,脸上并不作异状,当下笑着先开口道:“可是员外要买些粮食?”
书生当下抱拳道:“见过都保正,在下正是要买些新鲜小麦。”
余清福蹙起眉头:“员外若要陈粮,多少俺也能出得了,不过这时鲜小麦却交了夏税……已是不多了。”
书生笑道:“保正直管开出个价来,有多少在下收多少!”
余清福揪着胡子与管事对视一眼,心道这倒是个爽利的人,若真有许多的白银,卖与他又有何妨,事后让寨兵扮了强人,再将粮食劫回来,这帮人听口音也是外乡人,统统解决了,也不惧事泄。
管事见他眼神露出寒光,当下就明白了,这等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做了,对于自家保正来说,你的便是我的,这才是人生一大快活之事!
当下与那人议定了价钱与数量,余清福吩咐了管事拉出两大车的粮食,约摸一百多石,又得那书生的要求,绑来两只肥猪并土鸡十数只,另有炊具等杂物,加上牛车共得白银一百五十余两。
余清福看着那三人赶车远去的背影,心道,这些人看起来像是走私路的盐商。他立即吩咐了管家几句。
于是管事召集了二百余乡兵,一路追赶上去。
王兴等人无精打采的躺在草地上,靠着嚼草根来转移腹中饥饿感,嘴里不住的嚼动,如同一旁吃草的老牛。
太阳高高挂在天上,远处两个牛车缓缓靠近了。众人精神一阵,纷纷跳将起来迎了过去。
“饿煞俺也!”王兴的速度最快,咋咋呼呼的直扑向两只肥猪。短小的胳膊抱住一头猪兴奋的两眼直瞪,嘴里念叨着:“猪哥哥,不消多时便让你祭了俺的五脏庙,这便是你这厮的造化,且莫怪俺哟!”
哪只那猪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一般,极为愤怒的哼唧着,将他拱趴倒在地,害得众人大笑不止。
“王矮虎!莫要玩耍,你与弟兄们搬下黑猪,速速剥皮炖肉!”张荣笑着道,说完还抹了抹嘴角。
方徊拉起王兴,笑道:“以后你王矮虎就做火头罢!毕竟这行军打仗首先就是要吃饱肚子。”
王兴急忙跳开道:“且莫如此!俺还是随哥哥阵前杀敌罢!嘿嘿……”他又拉来一个瘦长的汉子,接着道,“哥哥,杜贵兄弟一向是俺们的火头,做得一手好炊饼,不如此事交与他吧!
方徊自是认得杜贵,他早已记下了每个人的姓名,什么张狗儿、牛尾巴、杨小三、丁粪蛋……一堆土掉渣的名字,让他咋舌不已。
他见这瘦长的汉子颇有些拘谨,笑着问道:“可会杀猪?”
杜贵怔了一怔才道:“俺见过他人杀猪。”
方徊点点头道:“今日你且去亲自操刀,若杀得好,以后你便是伙头军伍长,暂编一人。”
“啊?”杜贵也不知是惊还是喜,望了望两头大黑猪和一群吃货,这火头军光棍伍长很是委屈,俺一个人伺候得过来吗!
“一人忙不过来的话,人手你可自行挑选,快些造饭!”方徊又补充道。
杜贵抱了抱拳忙活去了。
方徊揉了揉额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五十余人忙来忙去。
张荣凑过来道:“贤弟,在余村可察觉到不妥之处?”
方徊仔细思索一遍,皱着眉头:“有何不妥?量那保正也是一村之保,虽然面露贪婪之色,却不像做狠事的人。”
张荣苦笑道:“贤弟不知江湖险恶。俺观那乡兵衣甲兵器甚新,定不是守寨用的摆设!官不如盗,何况保正与那管事目露寒光,怕是起了杀心啊!”
方徊头痛了起来,宋代乡村自神宗变法以来,保甲法虽一度废弃,却影响颇深,各路的乡村早已形成一个个略有战斗力的小团体。乡兵保丁颇有战斗力,对付个把盗贼起码有自保的能力。
若是那都保正起了劫道的念头,一二百保丁杀来,那就麻烦了。
人怎能这么无耻呢!方徊大呼倒霉,受前世的太平心态的影响,心中竟有了胆怯的念头。前有狼,后有虎,为之奈何。创业艰难百战多,这是人生的第一战……以后怕更是艰难。
方徊心里一番苦水涌动:“这帮腌臜小人,竟打起爷爷们的主意来了。有劳张兄散出几个弟兄先行查探,若真是如此,咱们再作计较!”现如今难啊,自己的心腹只有二猛,听命于自己的寥寥无几,不得已借着张荣的面子分发命令。一路上要多多招纳新人才好。
张荣应声而去,很迅速的撒开了几路探子。
方徊喊来杨大志、杜虎等十人嘱咐一番。众人听得有仗可打,纷纷叫嚷着“杀杀杀”。看着群起激昂的众人,纵然不忍心看到血流成河的局面,也憋着这口恶气,嘴里嘟哝着:“这混沌的世道,真是臭不可言!腌臜不堪!”
一旁的二猛挠挠头,赧然道:“大哥息怒,是俺放的屁……”
余家管事姓管,主管余府的大小事务,也主管保甲里的小事务。领着二百乡兵,一路远远的缀在牛车后面,终于摸到他们的聚集地佐近。他小声对身边一人道:“孙教师,约摸五十余汉子,怕是难吧?”
那被称作孙教师的汉子强忍心中不满,这老厮又在作怪,每次都要阴阳怪气的激将一番,入恁娘,呸!
作为几百人的枪棒教师,一向与管管事不合,说大了是文武不合,说小了是王八蛤蟆打架。可孙教师自认为是做将军的料,而管事,呸,秀才都没考上,只不过是狐假虎威的老夯货、尖嘴猴腮的蠢物。
“管事若是惧了,尽可回庄,某可不愿管事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留下家小便宜他人。”孙教师有脾气,却是一副戏谑的口气。
“你!……教师既然有把握,还不速速拿下这伙强人,嘿!俺可要如实的禀告保正!”管管事气得脸都绿了,娘的,这厮一张利索的嘴,比士子还厉害,看来得让自家妹子多吹吹枕边箫了,保正自会收拾。
两人互瞪一眼,各自哼了一声。见有人向这边摸来,孙教师暗呼不妙,这么快就被察觉了?野草有一米高,伏在地上遮蔽的严严实实,怎会露了行踪?
入娘的,不管了,孙教师大吼一声:“给俺上!”身子奋起一跃,当先一步挥着长枪杀向来人。
王兴耐着饥饿不情愿的受命查探,毛都没有,吃饭的时辰搞得紧张兮兮的。他一路嘟哝着,走了三百余步,收获不小,捉了一只刺猬、两只蝉,吓跑了一只野鸡。
正寻觅猎物间,乍然一声雷响般的吼声震得他发晕,闪着光芒的枪尖直奔过来,迫在眉睫!
王兴急忙抬刀磕开,饶是如此,那枪尖也是擦着脸颊险险刺过。
入恁娘!王兴大怒,哪个忘八蛋偷袭爷爷!他刚闪退几步,一个七尺汉子攒动枪头又疾刺过来。
王兴抬手将刺猬砸向他的脸,矮身子蹦起,如入云神猪,举着大刀横扫他的腰部。
嘶……孙教师心中一惊,这矮厮身手如此灵敏。头一偏,闪过刺猬,长枪竖立,挡住大刀,右脚直踢向王兴的头部。
棋逢对手,王兴亢奋起来,欲大战三百回合,陡然瞥见他身后一大波人杀将过来,想也不想,拖刀便走。孙教师一脚踢空,旋转了七百二十度才收住身。
作为一个探子,自然腿脚轻便,逃跑的速度飞快。一边狂奔,一边大喊:“贼人偷袭!贼人偷袭!”
气喘吁吁的跑回营地,才发现另几路探子早已跑了回来,方徊与张荣等人正严阵以待,只得讪讪的入列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