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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大婚(上)
渝历一百三十三年九月初七,晴,宜嫁娶。
不单是虞府,整座上京城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以庆贺王上大婚。
出嫁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为重要的日子,对于虞璟而言亦然,和别人不同的是,虞璟嫁的人是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男人,也正因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显得与旁人不同。
清晨,天蒙蒙亮,虞璟就在翠婉的催促声之下起身,开始梳妆打扮。
其实就算翠婉不催促,虞璟也会自觉的起身,这一日实在太过特别,以至于昨夜一宿她睡得不甚安稳,只消一声细微的响声便可惊醒她。
虞璟坐在打磨的光亮圆滑的镜子前,任人摆布。
一头乌黑的青丝被一缕缕盘成发髻,穿戴上属于王后的冠服,看着镜中秀美的人儿,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如此盛装的人是自己。
梳妆打扮好后的虞璟比平日要美上几分,那身王后冠服让她浑身上下充满了贵气,让人不敢直视。虞夫人看着亭亭玉立的虞璟,原本强忍着的情绪忽然失控,抱着虞璟哭得不能自已。
虞璟一直以来都是她捧在手心呵护着的宠儿,从小到大极力的娇宠着,并未受过什么委屈,偶尔也有些娇蛮任性,却也十分懂事,自虞濮去世后,虞璟就更让她省心。虞瑞亦很懂事,但他是男孩,总是比不上虞璟贴心,所以她心中一直更加偏爱虞璟。
而今,如此贴心的女儿却要嫁人了,那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既让她欣慰又让她心酸!
同样欣喜而又心酸的还有翠婉和虞瑞,翠婉一直都在一旁看着,虞夫人哭时她亦忍不住抹了眼泪。虞瑞因为不能进新房,只能在外面心酸又欣慰的发泄了一番。
待一切都准备好时,时候尚早,屋内的侍女们都看出虞夫人有话要同虞璟说,在翠婉的带头之下纷纷退了出去。待屋内清了场,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时,虞夫人已然止了哭,正红着双眼看着虞璟。
她的指尖拂过虞璟的鬓角,久久之后才叹息道:“阿母和阿兄总归无法庇护你一辈子,往后的日子,切莫再像小孩子般任性了,只有你过得好,你阿父在天之灵才会安息……别怨你阿父,他也不曾想到昭王会因他的救命之举而下旨赐婚。”
若没有那道赐婚圣旨,虞夫人约莫会为虞璟挑一个小门户却待她极好的夫婿,让她平平顺顺的过完这一生,而不用去经历一个猜测不到的未来。
这个道理虞璟是懂的,她并不敢埋怨什么,兴许这是天定的姻缘。她的泪一直都在眼眶中打转,却怕弄花脸上的妆,一直忍着没有哭。听了虞夫人的话,她强笑道:“阿母,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这么一句话,却惹得虞夫人再次泪如雨下。
虞璟紧紧的抱着她,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狠狠的哭了一番后,虞夫人终于擦干了泪,仔细的交代了虞璟一些该注意的闺房之事,惹得虞璟一阵脸红后,才渐渐放宽了心。之后又和虞璟说了好些贴心话,终于等到了宫中前来送奉迎王后的使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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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国本不注重俗礼,只有富庶的齐人才注重这些,然齐国强大,一些浮夸的规矩渐渐影响了周边邻里,渝国多多少少也受了些影响,尤其是此番王上大婚,个个都卯足了劲想让这婚礼办得盛大而又体面,生生将齐人那一套搬了过来。
故而此次大婚,像昔日齐王大婚时那般,有诸多讲究。前后分了婚成礼和婚后礼,婚成礼分为册立、奉迎、合卺、祭神,而婚后礼又分庙见、朝见、庆贺、颁诏、筵宴,琐碎而又繁复,着实有些折腾人。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礼让整个上京城都热闹了起来,大街上挤满了人潮,人人都想争睹新王后的风采。
出发前往虞府奉迎未来王后的正副使节早在来之前率先告祭了天地和太庙,才从王宫出发,出太和门,带着象征其地位的金册与金宝浩浩荡荡的出了王宫,马不停蹄的奔向了离王宫并不算太远的虞府。
王后的凤舆在十六人的抬护下,列在奉着金册和金宝的龙亭之后,华贵而又声势浩大的队伍让街上围观的百姓们咋舌不已,也愈发的往人堆中挤,只为能看得更清楚些。
到了虞府,正使先宣读了迎娶王后的制文,而后恭恭敬敬的将金册金宝放在册案宝案上,引礼女官引导一身盛装妩媚中带着贵气的虞璟到拜位前,由侍仪女官宣读册文宝文后,才正式接过金册金宝。
接过金册金宝后,虞璟慎重的行三跪三拜,册立大礼这才惊险而又简单的完成。
等选定的吉时一到,虞夫人便将早已备好的鸳鸯盖头盖在了她的头上,阻绝了一切或欣喜或嫉妒的视线,也隔断了她的视线,入眼便是一片红色,看不到平素里最亲近的亲人,虞璟的心中无端一阵防恐,眼泪险些没能忍住。
虞瑞上前来,弯身背起了虞璟。
脸贴在他宽厚而又温暖的背上,虞璟心中的酸涩感越甚,鼻尖一酸,却死死的咬了唇不敢哭出来。她轻声而又哽咽道:“阿兄,我不在的时候代我好好照顾阿母!”
虞瑞心头也难受万分,却连声应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得了这样的保证,虞璟才放宽了心,任由虞瑞将她放到了凤舆之上。虞璟尚未来得及多思考些什么,就正式坐上了凤舆,离开了虞府,离开了一直娇宠呵护着自己的亲人,一路朝皇宫进发。
听着街道上那些嘈杂热闹的喧嚣声,坐在凤舆上的虞璟只觉得心跳在加速。
她闭上眼,想象着自己将要嫁的男人的模样,心头除了离开亲人的心酸之外,竟又生出了几分期待——
那个人,会是怎样的呢?
不知抬着凤舆的人走了多久,虞璟听得外头的喧嚣声渐渐小了下来,她心知此时此刻的她已经踏进了王宫之中。
銮仪卫们终于将凤舆抬到了王上寝宫阶下,在恭侍命妇的导迎下,虞璟缓缓走出了凤舆,早已恭侍在侧的命妇接过她手中的金如意的同时又递给她一个宝瓶。
齐国米贱,而渝国米贵,故而虞璟紧紧抱在怀中的宝瓶内装得不是齐人大婚时的珍珠、钱币等各种金银财宝,而是一整瓶的米粮。她怀抱宝瓶,跨过了火盆,经过了一切繁琐的俗礼之后,终于被送进了洞房,静静的等候着她的夫君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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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之内安静非常,似乎连跟针掉落在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周遭明明随侍着许多的宫婢,可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扰到安坐在床榻之上的新王后。
虞璟也不曾发出任何声响,只要想到那个已经成为她夫婿的男人即将于她行合卺礼,表示夫妻二人同饮共食,结为一体,她的心跳似乎跳得更快了些。
闹腾了这么一番,外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宫上下都点上了大红灯笼,红彤彤的一片,无比喜庆。屋内的红烛燃烧得正旺,虞璟微微低着头,隔着红盖头望着自己垂放着却忍不住紧握在一起的双手,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了脚步声。
沉稳丝毫不带凌乱的步伐,不似女子的脚步声那般轻缓。虞璟听到那脚步声进了寝宫,正一步步的朝她靠近,那陌生的气息让她本已平复了许多的心又不规律的跳跃了起来。
那人尚未靠近,虞璟又听到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脚步声渐行渐远,她隐约猜到是寝宫内的宫婢在那人的示意之下退了出去。
那人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她低着头,正好看得到他的鞋子,黑色绣着金纹红边的鞋子,一眼便看出和她身上的衣裳的般配的。
他又向前迈出了一步,虞璟的心顿时高悬了起来。
她脑袋一片空白,尚不知该如何平复心跳时,却见那人退了一步,最后竟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按照齐人的礼仪,他们二人是要坐在这龙凤喜床上,面向正南方天喜方位,行坐帐礼,祈求多子。
虞璟紧张得动都不敢动一下,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虞璟心生出几许恼怒,更多的却是羞涩。
她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屏息静待着那人接下来的动作——接下来,那人应该揭去她的红盖头,她就可以真切的看到他到底是何等模样。
可她等啊等,却迟迟不见那人有什么动作,他犹如老僧入定般,不说话,也不动了,只安静的坐在她的身侧。
这样的安静让虞璟心中忽然多了一股不安感,她迫切的想掀开盖头将那人看个仔细,却碍于礼仪,不敢有任何举动,只能陪着他呆坐着,静候着。
许是静候的久了,她原本的焦虑和紧张竟渐渐褪了,整个人都变得放松。
这一整日,她浑身上下都绷紧了,这一放松,竟起了几分睡意,困倦之中,她迷迷糊糊的想,若是那人再不掀开她的盖头,喝了那杯合卺酒,她怕是会因为太累而睡着,可她又不能睡着,否则就要丢人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觉得眼前一亮,一直遮挡在眼前的红盖头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扯开。
明亮的光线让虞璟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复又睁开,渐渐适应了光线后,才鼓足了勇气转头看向坐在她身侧那个已经成为她夫婿、即将与她互相扶持一辈子的人。
那人一身黑色镶红边的礼袍,与她身上的衣冠相似,十分的贵气,而又高高在上。本就十分好看的面容在那身衣裳的衬托之下,竟更加俊美无俦,一双眼睛十分温和,犹如一潭春水,无比动人。
然而虞璟却在看清他的面容时,原本红润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无血色。这样熟悉的面容,这样熟悉的眼睛——此时坐在她身侧的人,分明就是华昀。
那一瞬间,虞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梦,那个在梦中让她哭了无数次的梦!
她想尖叫,想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
她抬手,狠狠的在手背上咬了一下,几乎要咬出血来。手背上传来的钻心疼痛让她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梦,抑或者该说,梦中的一切开始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未嫁之前,她也曾偷偷的想着她未来的夫婿,想着这个一直被人赞颂的王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即便是后来她做了那样的噩梦,她对未来的一切仍有着旖旎的幻想。
然而在这一刻,她所有旖旎的幻想都曳然而止。
有谁能告诉她为何梦中的一切会生生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