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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木吉良的这番话虽然算不上完全合情合理,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不想儿子死后被污名化的想法,倒也正常。
他离开警视厅的时候,似乎比来时又老了几岁,佝偻着消瘦的身体,在冬日的寒风中晃晃悠悠。林真一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忍:“日暮警部,你说,我今天对神之木先生的追问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咄咄逼人了?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一个刚刚才失去儿子的父亲罢了。”
“没事,你不逼一逼他,他是不愿意说实话的。作为父母而言,明知道孩子有一些恶习,却一心想要替他隐瞒,这也是人之常情。”日暮俊介劝了两句,便转开了话题:“言归正传,我觉得大桥美姬的自杀案有些蹊跷。
第一,当然是她自杀的动机。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大概率是因为被神之木英矢抛弃的缘故。而且根据神之木吉良的证词,即使他们二人处在恋爱期的时候,神之木英矢对大桥美姬都是很冷淡的。
第二,大桥美姬自杀身亡后,她的父母经常会闹到神之木夫妇的家里讨要说法,并且拒绝了经济上的巨额补偿,说明他们的态度是很坚决的。可奇怪的是,突然有一天,他们不再登门,没有任何征兆地彻底收了手,你说,这又是为什么?”
听到最后,林真一不禁眉头紧锁,心头升起了一阵森森寒气:“日暮警部,你的意思是,神之木英矢对大桥美姬的父母做了什么吗?他们突然不再登门,是因为他们无法再登门了?”
“这一点很难说。”日暮俊介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但是你想想他十五年前对付山平亮司的手段,为了逼迫那孩子主动自尽,他就对山平亮司的妹妹动了手。小小年纪就这么恶毒,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而且大桥美姬本就是一个他准备抛弃的对象,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感情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能爱屋及乌,放任大桥美姬的父母闹到家里来吗?绝对不可能。”
这下,林真一再也按捺不住,立刻站了起来:“日暮警部,我现在马上找人去查大桥美姬父母的资料,看看他们的近况到底如何。”说罢,便匆匆忙忙地朝门外走去。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大桥美姬的父母并不像日暮俊介和林真一猜测的那样,在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不幸,甚至都还在工作。父亲大桥真也今年58岁,还没有退休,是一家医疗废物处理公司的专职司机;而母亲大桥真知子则是一位医院的保洁阿姨,今年56岁。
知道大桥夫妇一切安好,日暮俊介和林真一心中的大石总算是放下了。但与此同时,两人心中的另一层疑问又浮出水面:既然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两年前,他们为何突然接受了女儿自杀的事实,再也没有去找过神之木夫妇的麻烦?在这对夫妻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不能与外人所知的秘密?
这一切,只能让当事人亲自来警视厅说个明白了。林真一拿起电话听筒,拨通了大桥真也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大桥真也似乎正在开车,背景音轰隆隆地响成了一片,他只能粗着嗓子大声问道:“喂,我是大桥真也,是哪位找我?”
林真一也不得不提高了音量回答道:“是大桥先生吗?我是东京都警视厅搜查一课1系的警部补林真一。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和大桥太太来一趟吗?我们这里在侦办一起凶杀案,想让你们夫妻提供一些线索。”
说到最后,林真一几乎已经是声嘶力竭。话筒另一端的男人沉默了半饷没有说话,然后就是一阵轮胎急刹车的摩擦音传了过来,男人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了几句后,话筒里嘈杂的背景音突然就消失了。
林真一正在奇怪,大桥真也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不好意思,我刚刚把车子停下来了,实在太吵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你刚刚说你是谁来着,警视厅的警部补?我说,你不会是个骗子吧?我只是个司机,家里什么钱都没有,你在我身上可骗不到什么钱,别白费劲了。”
说话间,他似乎又把车发动了起来,轰隆隆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林真一怕他把电话挂了,连忙说道:“大桥先生,我真的是个刑警。找您来警视厅,主要是为了神之木先生的案件,需要您和大桥太太协助我们调查。”
电话那头顿时一片寂静,过了许久,大桥真也沙哑的嗓音才再次响起:“神之木先生?你说的是神之木英矢,还是神之木吉良?嘿嘿,我想,肯定不会是神之木吉良,他虽然养了个垃圾儿子,本人的人品倒还算过得去。
说说看吧,神之木英矢那个小畜生,他又干了些什么好事?你们警方怎么会想到找我呢?不好意思,我和那个畜生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们找错人了。”
原来,大桥真也还不知道神之木英矢已经被人杀害的事。林真一踌躇了一会儿后,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大桥先生,也许您没有关注最近的社会版新闻。不瞒您说,神之木英矢先生在前段时间已经,已经过世了……”
电话那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许久之后,他噗呲一声,居然大声笑了起来:“你,你是说,神之木英矢,哈哈,他,他死了?!哈哈,你,你没有和我开玩笑吧?他怎么死的,是不是被雷劈死的?不行不行,你让我喘口气,我笑得快背过气了……”
林真一只能啼笑皆非地拿着话筒,静静地等待着大桥真也停止他那肆无忌惮的笑声。而且奇怪的是,那男人虽然在大声地笑,但是林真一却从中听出了难以言说的悲伤。
几分钟后,大桥真也总算是停了下来,低沉着声音问道:“你刚才说,你是一个刑警,难道神之木英矢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而且他死了,警方为什么要来找我,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更不关我老婆的事。
……我明白了,那个小畜生是被人杀掉的,所以你们警方就觉得,是我和我老婆为了给女儿报仇,所以下的手,是吗?哈哈,你们倒是也没有猜错,我确实很想杀了他,要不是怕自己下了手,我老婆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我早就提上刀冲他们家去了……”
“大桥先生,请您谨言慎行!”林真一突然压低了声音,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现在我们是在警视厅的审讯室,你说了这样的话,就会给自己惹上大麻烦。现在在电话里,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是为了您自己和大桥夫人,往后去到有摄像头的场所,不该说的话,请一个字都不要说!”
林真一的提醒似乎终于让大桥真也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问道:“好吧,我们夫妻没有做不该做的事,当然愿意配合警方的调查。林警官是吧,你想让我们什么时候来警视厅呢?说个时间吧。”
见他突然变得如此配合,林真一忙不迭地说道:“那当然是越早越好。明天上午,您看可以吗?”没想到大桥真也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说道:“不用这么晚,我现在就在东京都警视厅附近,大约十分钟左右的车程,马上就可以赶过来。毕竟,我现在算是半个嫌疑人,对吧?态度得好一点才行。”
这绵里带针的话让林真一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讪笑两声。对方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尴尬,没有再多说什么,便挂断了电话。
大桥真也所在的地方果然离警视厅很近。一刻钟后,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大桥真也不但来了,还是开着公司的车直接来的。
林真一根据电话里的声音,曾推断大桥真也是一个粗犷豪放,风风火火的中年男人形象,所以实际见到他的时候不禁有些出乎意料。实在很难将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沧桑男人和他的女儿大桥美姬联系起来。
大桥真也倒是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似乎被叫来警视厅协助调查早就在他意料之内。他见林真一楞在原地,便主动走上前去,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你好,想必你就是刚刚给我打电话的林真一林警官对吧?我就是大桥真也,来警视厅接受调查的。不仅如此,我刚刚给我老婆打了电话,她下了班之后也会赶过来的。”
大桥真也手部的皮肤相当粗糙,握上去的时候,感觉就像在摸一层砂纸。而且对方突然这么配合,反而让林真一有些无所适从起来,他只能随便客套了几句后,便和日暮俊介一起将大桥真也带到了审讯室。
这也许是林真一从警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开开心心走进审讯室的证人了。大桥真也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着面前刚刚端来的咖啡。还没等林真一和日暮俊介开口,他反而率先提问道:“林警官,我想再问一次,神之木英矢真的被人杀了?你没有跟我开玩笑吧?”
日暮俊介见他一脸笑盈盈的模样,不自觉地板起了脸:“大桥先生,这里是警视厅,你是在接受一桩谋杀案的调查,请端正自己的态度。我们的询问过程会全程摄像,将来还会上交法庭作为辅助材料,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对于日暮俊介的告诫,大桥真也只是扭过头扫视了他一眼,并没有反驳什么。不过接下来,他还是微微挺直了脊背,脸上不羁的笑容也一并收了起来。
审讯室瞬间就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沉默中。直到这个时候,林真一才发现,当大桥真也收起笑容时,原先萦绕在他身上还算和煦的气息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瑟缩而安静的躯壳。他不过58岁的年纪,却有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和深深浅浅的脸部褶皱,看起来已经垂垂老矣。
林真一从他身上看到了神之木吉良和山平孝之的影子,尽管这三个男人的外形天差地别,但此刻在林真一的眼中,却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所带来的余震,也许不论经历了多长的岁月,都会伴随父母的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