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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自那之后便低着头没有再说话。周围的嗜血和屠杀,于他而言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平心而论,他不觉得自己对李峰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只是李峰是这些年以来,出了顾恩之外他唯一可以称作朋友的人。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李峰是王阳杀的第一个人。他捕猎无数,可是将人置于死地,还是头一遭。虽然是猎人,但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内疚感,依然将王阳推到了谷底。
他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顾恩似乎对他说过,让一个吸血鬼真正失去自我的绝对不会是饥饿和被追捕地恐惧,而是强烈的内疚感。
有的吸血鬼,在吸食人类血液这件事上甚至都会怀有内疚感。比如顾恩,从来不睡猎物,对每个猎物都很友善,甚至尽量不会对同一个人出手超过两次。
而王阳,他一直不太理解这种内疚感,直到他意识到自己杀了某个人。而且李峰不是陌生人,甚至不是他的猎物,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周围的一切仍在继续。
在这样的氛围下,其实最痛苦的是猎人。人类已经精神恍惚了,既不会害怕也不会痛苦,吸血鬼呢,要么失控,要么像顾恩一样通过自虐的方法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失控。
而猎人,自始至终都清醒着。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和自己一队的吸血鬼手里,他们甚至不像幸运的人类,被咬了之后也依然有一丝生机。他们的结果,只有完好无损,和死亡。
“时间到了!”膏药道。
“时间到了,结束了!”膏药有些庆幸的重复道。
顾恩甩了甩沾满碎玻璃的双手,意识到自己体内的渴望已经在一瞬间悄然退去,毫无痕迹。他有些难以置信,似乎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结束了,但是接下来的一切证明膏药没有说谎。
酒吧里的灯突然变亮了许多,原本隐在昏暗中的一切骤然暴露在灯光之下,尤其是在褪去了渴望和恐惧等情绪之后,显得有些荒诞和不真实。
大多数的吸血鬼,即使控制力极差,但是捕猎的技巧却都很好,所以猎物们基本上都保持了完好的外观。现场除了那个不小心被咬断了动脉的猎物,毫不吝啬地将血喷了个到处都是,便只有王阳身边的少年脖颈上,和顾恩的双手上还沾着血迹。
人类猎物们此刻都失去了意识,一时间看不出死活。猎人猎物们,从表情上就能轻易看出来结果,像膏药这种意气风发的自然是躲过了一劫。
膏药甚至还主动抽了纸巾,帮忙清理了一下王阳旁边那个少年的脖颈。那处的咬伤已经愈合了,膏药忍不住看了一眼顾恩,随即意识到那应该是顾恩的血起到的作用。
“这一个时小时比我想象中精彩多了。”之前的神秘人再次出现,而原本已经亮起的灯光似乎是为了配合那人的神秘,又慢慢变暗了。
“猎人们已经没事了,无论是活着的,还是暂时活着的,都可以先离开了。”那人再次开口,言语间比不久前直接了许多,不再有刻意和寒暄,不知道是急于宣布结果,还是因为游戏结束,耗尽了耐心。
膏药微微冲顾恩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到门口领了自己的通讯设备,和其他几个猎人一起离开了。
立在日光酒吧的门口,膏药愣怔了片刻,随即抬头望向斜对面一个黑漆漆的窗口。虽然他看不清那窗口之后都有什么,但是依旧履行自己的承诺,绕过街角从后门再次走进了那家酒吧。
日光酒吧里,侍应们已经将昏迷不醒或者说生死不明的人类都弄走了,整间酒吧里除了神秘人和侍应们,便只剩吸血鬼。
“十七个,死了六个,伤了十个,毫发无损的只有一个。”那人但是声音听不出喜怒,似乎只是在复述一个无关紧要的结果罢了。
“不及格的先领奖,领完滚蛋。”那人说罢便有侍应端着“奖品”分发给了六个将猎物不慎弄死了的吸血鬼。
两百cc的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只是……顾恩想起几天前自己的那次经历,默默在心里为这六个人点了根蜡。
在座的吸血鬼都是曾叫过【外卖】的人,而且不是素食,是荤食。因为这样的渊源,他们几乎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既然踏进了这间屋子,便没有人给过他们反悔的可能。
六人依次每人喝了两百cc的血,不过想象中的痛苦和折磨并没有来临,相反他们表面看起来丝毫没有异样。
“滚吧!”那人语气中带着一些轻蔑,示意适应们将那五人请出了酒吧。
见剩下的人面有疑色,那人开口道:“作为依靠人类的血液维生的族类,不能控制自己的渴望而导致猎物的死亡,是很丢脸的事情,这样的捕猎者,不配继续存活下去。”
众人闻言都惊讶不已,那人又继续道:“方才离开的六个人,会成为明年的捕猎季中,第一批被猎人猎杀的吸血鬼。”
王阳闻言和顾恩对视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方才若不是顾恩的阻拦,王阳就是第七个人。
顾恩心里想的却不是这件事,他在想那个人的措辞。吸血鬼可不会用“捕猎季”这样的词语,而且他们也不会自称为“吸血鬼”,此人并非自己的族类,难道是猎人?
而且听此人的说法,难道他们还能控制猎人捕杀谁吗?【外卖】明明应该是自己的族类在经营,为何会与猎人有牵扯?
不待顾恩细想,那人对一旁的侍应挥了挥手,随即王阳和其他没把猎物弄死的吸血鬼得到了一杯不明液体。按照那人先前的说法,这种液体,可以将食用素食的痛苦减至三分之二。
只是,这些吸血鬼们经历过那人刚刚宣布第一拨同类的宿命,所以对于这个所谓的奖励也并不是十分相信,说不定他们一出门,那人就会再次宣布这种液体的真实作用。
斜对面二楼的卡座里,林越冬望见日光酒吧里出来的几个人,不由皱紧了眉头。王阳在其中,可是没有看到顾恩的影子。
林越冬拨通了一个号码,道:“王阳出来了,你留意一下他的状态,确保他没什么异常。”
“你别戳在这儿了。”林越冬对一旁的膏药道:“这个人情你也不用跟我废话,既然是我的小猎物饶了你一命,你记在他的头上便是。”
膏药点了点头,道:“我也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这次我没帮上他的忙,他反倒救了我,所以之前欠你的人情依旧算数。”
林越冬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既然你坚持,我便托付你一样东西。”
他说罢从衣袋里取出一枚钥匙交给膏药,“我希望这枚钥匙永远用不到,不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把他交给我的小猎物,并且告诉他我会回来找他。”
膏药愣怔了片刻,便意识到了林越冬话中的含义,道:“你是怕你万一挂了之后,他另觅新欢?”
林越冬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
“你为什么不把它交给老于?咱们又没有什么交情,你的小猎物也未必信任我。”膏药道。
“如果有什么意外,他当然会第一个找老于,可是他从老于那里不可能得到答案。”林越冬道:“我也是顺便给你个机会,把那份儿人情还了。”
如果有一天自己有什么意外,顾恩应该会去找于言。可是于言向来谨慎,他不可能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顾恩,到时候,如果顾恩就此相信了自己的死讯,便会就此作罢。
万一顾恩……对自己在意之心足够强烈,他理应会用尽一切方法。而所有的猎人中,除了于言,顾恩唯一能找的人就是膏药。林越冬将钥匙交给膏药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顾恩对他在意到什么程度,他并不是很确信。或许这就是陷入爱情当中的人的通病,总以为自己不配得到更多的爱,总觉得自己对对方没那么不可或缺。
“可是我也不能把你会……回来的事告诉他,这不合规矩,他不是我们的族类,他和我们是天敌。”膏药道。
“别那么认真,说得好像我一定会死一样。”林越冬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道:“拿着钥匙赶紧走人。”
待膏药离开之后,林越冬又将自己的目光专注的投向了日光酒吧的门口。
酒吧里,只剩顾恩和那个神秘人。后者终于从阴影中走出,立在了顾恩面前。那人的外表和顾恩想象中差不多,只能算是个平常人,无论是外貌还是身材,都属于丢到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一类。
可是那人的气质很特别,说不上来究竟是哪一种特别,总之给人的第一印象似乎很狡黠,可是再仔细追究又觉得此人似乎很单纯。
顾恩盯着那人的眼睛看了一眼,终于明白了那种“此人似乎很单纯”的印象是缘何而来,他长这么大还没在成年人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目光,有点类似于孩子对着最爱的玩具时那种兴奋和难掩的喜悦。
难以想象这样的一场匪夷所思的可以称其为闹剧的聚会,竟然出自此人之手。
“你是猎人吗?”顾恩问道。
“不是。”
那人走到顾恩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桌上散落的玻璃碴,道:“只有最强大的吸血鬼,才能安然无恙的一直活下去。虽然这是一个拥有永生天赋的族类,可惜,大多数的吸血鬼都活不到普通人类的寿命。”
“你想说什么?”顾恩问道。
“我想告诉你,你的表现也很一般。”他看了看顾恩早已自愈却依旧沾着血迹的手,道:“但是相比之下,你勉强也算是不错了。”
那人挥了挥手,有侍应端上了一杯淡红色的液体。顾恩端起那杯液体,犹豫了片刻,仰头将其喝了个干净。
“恭喜你,你获得可以食用素食的资格,虽然依旧会有一定的副作用,但是你一定会发现,相比之前,现在的痛苦简直是微不足道。”那人道。
“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顾恩道:“任何一个拥有捕猎技能的人,都不会选择素食,即便是副作用减小。而且,为此还搭上了六个人类的性命。”或者不止六个人,因为离开的猎人中也有可能存在被咬伤的。
“有时候太仁慈了未必是好事。”那人道“严格来说,今晚没有人会死,包括那六个人。”
顾恩闻言一怔,一时之间不太明白那人的言外之意。没有人会死?难道最早他们喝的那杯酒里的东西,竟然能抵御死亡?
不过那人显然不打算继续解释这件事,转而道:“人类总是习惯给予弱小的人关照,期待他们能活得更容易一些,相反强大的人类反倒要经历更多的磨难。不管是能者多劳也好,还是怜悯弱小也好,都不是我认同的逻辑。”
顾恩闻言面色一凛,道:“所以……你邀请的都是在黑色七月忍不住叫了【外卖】的人,而且不包括食用了素食的那部分,你的目的是把你认为弱小的人聚到这里,从中挑出最弱的,然后提前宣判他们会在明年的捕猎季被猎杀?”
那人闻言面上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笑意,那抹笑意在顾恩看来却有些惊悚之感。此人竟然凭自己的喜好轻易就决定了那么多人的生死,可怕的是他似乎真的能做到。
“锄强扶弱不是吸血鬼的生存逻辑,优胜劣汰才是。不要好奇我的身份,心安理得的回去做你的吸血鬼吧,我保证你能比大多数的同类走得更远。”那人一脸笑意的道。
顾恩闻言并没有太过庆幸,反倒从这人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直觉告诉他,最好离这个人远一点,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顾恩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我自己都好奇!”那人苦笑了一下,表情中短暂的迷茫和苦涩不似作伪,这倒让顾恩有些迷惑了。这个看似掌管着别人生死的人,竟然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迷茫?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顾恩道:“我走出这间酒吧之后,会忘记这里的一切吗?”
“不会。”那人见顾恩依旧一脸怀疑,又道:“我知道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食客趴体】了,不过你上一次失忆与我无关。”
“那为什么……”顾恩显然不想放弃,他渴望知道自己出现那段记忆断层的原因,甚至希望能将其找回来。
“不要着急,我保证你很快会得到答案。”那人说罢便不再理会顾恩,径直走向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