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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风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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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霄想拍死封夏!

    但他不能。因为封夏是言官,本朝素有御史上书“不以言获罪”的祖制。按照这种制度,御史上书言事,即使略有不当或错失之处,天子也不可因此而降罪。

    另外,封夏这封谏章,想必说出了朝中很多大臣的心声。

    那些大臣自己不愿或不敢出这个头,但既然封夏做了出头鸟,他们想必会明里暗里地支持封夏。

    如果自己降罪给封夏,那些大臣必定要以“御史不以言获罪”的祖制为由力保封夏。到时候自己和朝臣争执起来,场面就很难看了。那些保封夏的官儿如果说到气头上,说不定就真要往自己头上扣一顶昏君的帽子了,倒白白成就了封夏的名声。如果这些人再闹到太上皇那里去,孝恭王想必会很开心!

    所以,他要处置封夏,是不能拿这封谏章说事儿的,得另有说法才行。

    他淡淡一笑,反问封夏:“封御史这话,朕就不太明白了。难道朕没有子嗣吗?”他根本不正面回应封夏的谏言,直接转移了话题的重点。

    封夏当然知道皇上是有皇子的,但是:“皇上已年近三旬,却只有一个儿子。对于天子来说,子嗣着实太单薄了,万一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水霄就勃然色变,一掌拍到御案上:“大胆封夏!竟敢诅咒皇子?!”先把封夏的气势打压下去再说。又想:这货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样的话,他也脱口而出?

    皇帝一发怒,满殿之臣本能地跪下,齐道:“请皇上息怒!”

    封夏一愣,也连忙跪下,辨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他一时有些语塞。

    水霄笑容很冷:“你的意思是什么?封夏,你可要想好了再回朕。再敢出言恶毒、诅咒皇子,朕就把你逐出殿去,贬成白身!”

    封夏那股慷慨激昂的气势,被水霄这样一打击,立刻去了大半。

    他想了想,确实不能再说“若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之类的话,一边思索一边说:“禀皇上,臣的意思是:本朝祖制,皇储不论长幼,只立德贤。皇上如今只有一个皇子,若将来……”

    封夏险些又把“若将来不成器”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好不容易才把到嘴的话又吞回去了,有些结结巴巴地改口说:“若小皇子……将来……将来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皇上……皇上立何人为太子?”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没有一点儿慷慨激昂的气势了!

    而且如今这情形,与他原先预计的谏章一出、满朝文武尽皆附议的风光场面截然不同,心中更是大失所望。怎么会这样呢?他一时想不明白。

    水霄冷哼一声:“小皇子才一岁多,封御史怎知他将来是个什么性子?再说,朕与皇后还年轻,今后自然还会有别的儿子!封御史今日之议,实在是杞人忧天,无事找事!朕念你是御史,又初出茅庐,诸事生疏,就不计较你言语无状、御前失仪了!谏章你自己拿回去吧!”

    封夏一时无言以对。要退下吧,心有不甘。不退下吧,又不知道该怎么把之前的话题接下去了。

    旁边赞同封夏观点的礼部左侍郎岳溪看不下去了,出班声援封夏:“皇上,封御史的话虽然说得不明白,但他的谏章还是有理的。皇上贵为天子,按礼法,除皇后之外当立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按本朝祖制,后宫之中也该有贵妃、妃、嫔等嫔御侍奉,方是正理。如今,皇上为一野道士的话废弛礼法,致使后宫空虚,子嗣单薄,实非明君所当为。皇上贵为天子,子孙繁茂方是社稷之福,纵然皇长子将来才德兼备,也需要有些手足相帮,江山才能更加稳固。还请皇上采纳封御史谏言,择选妃嫔,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礼部左侍郎岳溪,可比封夏这个菜鸟御史老辣多了。

    他根本不给水霄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直接将话题又转回了谏章本身,说得有理有节。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根基,可比一个七品的菜鸟御史深厚多了。有了他带头之后,又陆续有七八个大臣出班声援封夏,让封夏的脸色又恢复了振奋。

    水霄见混不过去了,只得正面回应:“诸卿都在说礼法,可顾虑过朕的性命?”

    天子的生命何等重要!他这话一出,连岳溪这样的老狐狸都是微微一愣。

    水霄的视线扫过了声援封夏的那些朝臣,声音十分冷淡:“朕年幼时,病了十几年。病得最重时,连喘气都觉得辛苦,每晚入睡时,都不知次日能否醒来,诸位大人可想过那是何等滋味?幸而上天护佑,皇后遇仙得授无上医术,用这医术治好了朕的病,朕才算活了过来。从那以后,朕便十分顾惜自己的性命。岂肯为了区区女色,甘冒丧命之风险?诸卿都在大谈礼法,可知礼法也有‘从权’一说?如今,朕并非没有子嗣;今后,朕也会有更多子嗣,皇长子自然会有手足扶持。既如此,朕还有什么理由冒死选妃?诸卿如此咄咄相逼,是何居心?!”

    他直接把一顶大大的帽子,扣给了这些声援封夏的朝臣,誓要让这个话题,今后无人胆敢轻易提起!

    可封夏还不服,梗着脖子说:“皇上,一个野道士的话,怎么能当真?今日皇上为一个野道士的话不肯选妃,异日若再来一个道士,说皇上得把江山禅让予他才能得保平安,皇上也要言听计从不成?”

    水霄冷笑一声:“本朝祖宗有德,江山社稷颇得神仙庇佑。隆正十年那场轰动天下、载入史书的祥瑞,诸卿之中有一些是亲眼见过的。后来,朕的皇后遇仙得授医术,又用这医术治好了朕的顽疾,朕才能有今日。朕当年在江南赈灾时,所见的那个道士来去无踪,颇具神异,必也是神仙中人。只不过这位神仙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故而才化作一个独眼道士的模样,点拨于朕!对于他的话,朕自然要多信几分;若是别的道士来胡言乱语,招摇撞骗,朕自然不会轻饶!封御史说出这样的话,莫非真将朕当作了昏君?”

    他心中对封夏更是恼怒。

    封夏上这个谏章,应该不是受了孝恭王的指使。自己的眼线已经把孝恭王的人尽可能盯紧了,之前没有谁回报过孝恭王的人与这个封夏有接触……

    当然,有了今日这一出,今后如何就不知道了!

    他心想:既然封夏如此没眼色,不如就留着他做个鱼饵吧!以后他的前途命运如何,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岳溪等人无话可说,只得磕头请罪,并且表明自己只是想为君分忧,绝无不良居心。封夏也无话可说了。

    退朝后,水霄心中十分恼怒。

    朝会之事是有史官记录的!他今天迫于情势,当众说了那样的话。千百年后,或许就会有很多人嘲笑他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为了活着连妾都不敢纳!虽然他的确很怕死,但这样的事,自己知道就行了,被天下之人、后世之人都知道就实在太丢脸了!

    一时也无心处理别的政事,退朝后他就直接去了懿和宫散心。

    元春见他怒气冲冲的,便问:“怎么啦?”

    水霄十分郁闷地将元春扒拉到怀里,紧紧抱住,然后与元春胸腹相贴、腿碰着腿地走到软榻边,将元春扑倒在软榻上。他半压在元春身上,将头埋在她的肩窝里,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元春见他这样子,也不多追问,而是环抱住他,十分温柔地抚拍着他的肩背,轻声安慰他:“不气了!不气了啊……生气伤身!保持心情愉快,才能长命百岁……”

    水霄郁闷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把今天小朝会上发生的事对元春说了:“……千百年后,不知会有多少人嘲笑朕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元春默默地听完,心中的滋味难以言喻。坐上皇后宝座的那一天,她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现在,这种事还真的发生了!

    对于这一点,她并不意外。

    流传久远、根深蒂固的男权思想,若是那么容易让步服软,她又何需这样时时小心、处处谨慎呢?

    跟水霄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从不敢向他坦白“天谴”之说的真相,不就是想借一借他的力量,挡一挡男权思想对她的反击吗?尽管她现在在女权问题上所做的还十分有限,但那些敏锐的男权主义者,或许已经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了。

    她心中略有些遗憾:在这个问题上,她和水霄之间,恐怕永远也不能真正坦诚。因为比起坦诚来,她更需要安全!

    而对于水霄今日在朝上的应对,元春是十分满意的。

    水霄现在有多郁闷,就表明他对当朝承认怕死这件事有多排斥。但他还是当众承认了。

    他如此维护她,维护他们的婚姻,她已不能对他要求更多了。

    但为了不让这件事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疙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他的观念扭转过来,免得他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最后让此事成为他们之间的一个心结。

    “谁告诉你,顾惜生命是一件丢脸的事?”元春十分诧异地问水霄,“顾惜生命是很正确的事,不能把它与贪生怕死划等号的好吗?千百年后的人,只会觉得你顾惜生命很正确,根本不会嘲笑你!”

    正在郁闷的水霄一愣,不由得把头从她肩窝里抬起来,奇怪地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他的神情中,带着隐隐的希冀。

    小时候经历过那样的事,他对于死亡,有极其浓烈的恐惧。

    对于这一点,他从不敢承认。因为病中无聊时,周围的宫女、太监、嬷嬷和他的生母都曾给他讲过不少话本故事。那些话本故事里,英雄好汉都是从来不贪生怕死的!渐渐地他也就认为:怕死是一件很不好汉的事!

    元春开动忽悠神功,开始给水霄洗脑:“人若受伤,就会很痛。这是我们的身体在告诉我们:你要远离伤害,要保护好自己!我们的身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机能呢?这是我们的祖先,通过血脉代代遗传给我们留下的祖训:要好好顾惜自己的生命,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和健康。顾惜生命,其实也是一种孝道,这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水霄静静地听着,嘴角慢慢勾起,心中的郁闷感渐渐烟消云散。他接受了元春的说法,在心里告诉自己:怕死不丢人!我是皇帝,不用去当英雄好汉!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三观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扭转的,但正想为自己的缺点找理由开脱的人例外。

    “既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为什么还让我刮胡子?”水霄心情好转,便开始挑元春话里的刺。

    元春眉一挑,十分理直气壮:“刮胡子又不会痛!可见胡子是不用保护的!认为胡子也不可毁伤的人,必要错解了其中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