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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水霄拥在怀里,听着他“从今以后,我们再不分开”的宣言,元春有一点回不过神来。
过去几个月,她也时常渴望能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在她心情沮丧、偶尔脆弱时,给她一点安慰。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她渐渐也习惯了这个世界“有德之人”的含蓄和内敛,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水霄就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一往无前的气势,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拥入了怀中!发生什么事了?太阳不太可能从西边出来,难道天上下红雨了?
“昭王殿下,你中邪了?”这句带着三分调侃、三分新奇、三分惊喜的话,冲口而出。
“并没有中邪!”水霄嘴角含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就是本性暴露而已。”
“那是什么原因导致殿下本性暴露?”受什么刺激了?元春有点疑惑,又有点好奇。
水霄放开了元春,带笑的目光看了元春一眼,示意元春一同往驿馆之内走去:“这几个月,我看了很多,经历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有些事,就豁然开朗了……”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把握可以活着回到京城。所以从离京开始,他就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感,从不敢对瀛洲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就是怕自己万一死在了江南,瀛洲的后半生会处境艰难。现在,他已经胜券在握,就没有必要再顾虑这些了!瀛洲素来聪明灵透,大约也不会把他的真情流露,错解成举止轻薄吧?
元春侧头打量着水霄,觉得与以前相比,水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他的举止更从容,神情更自信了。
乖乖,有一点脱胎换骨的赶脚啊!虽然她现在很难具体描述他给她的这种感觉。
“不如殿下跟我说说这几个月的经历?”她只听说昭王殿下这几个月大开杀戒,抓了不少人,也弄死了不少人。可那些底层百姓,居然对此拍手称快,可见他并不是在滥杀无辜,而的的确确是在为民除害。
“这个慢慢说。”昭王按了按自己的左肩,对元春说,“上个月在平安州,我中了一箭。虽然已经有医士处理过了,但还是请瀛洲再看看比较好。”
“好!”元春扫了一眼昭王身后的护卫和那几辆囚车,“殿下的护卫,似乎伤亡惨重?”以前的熟面孔寥无几人,好些人身上还带伤。
水霄神色微黯:“是!路上遇到的凶险甚多。”
他先后遇到几次刺杀和“山匪流民”的伏击,被人蓄意在食物中投放过不干净的东西,甚至还有人想决了河堤水淹他。幸好他够机警,反拿住了那些使坏、作乱的人……
元春给他重新处理肩上伤口之时,水霄就把这几个月的经历,大致向元春说了一遍。但那些太过凶险的经历,他并没有说,免得元春后怕。若将来隐瞒不了了,那又再说。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得跟尚医商量一下……”等元春重新包好了他肩上的箭伤,水霄神色郑重地说。
……
在显州会合后,元春和水霄就结队返京。那三辆囚车,水霄直接丢给了显州当地的一支驻军,让他们过一阵就派人押送进京。
回去的行程,自然不用像去灾区救援时那样日夜兼程。水霄就借口箭伤,与元春缓缓北行。遇到风景名胜、繁华市镇,就停一两天去游玩一番。元春觉得,这也算是约会了?!这样约会的机会,回京后大概不会有了。
有时候,他们也会买些土特产,尝一尝当地小吃。遇到有特别合心意的小吃,水霄还会重金向人家购买秘方食谱。
然后元春就会看到那些小老板们一脸挣扎的神色:是立刻卖出秘方发一笔横财呢?还是把安身立命的秘方保密到底呢?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有人卖,有人不卖。
对于那些坚决不卖的,水霄倒也佩服,并不强求。回头就对元春说:“那老板以后或许会对人吹嘘:当年有个贵人,愿意花多少多少银子买我的秘方,我都没卖!”
元春笑道:“我倒希望他能够稳得住,不要胡乱吹嘘,以免引人觊觎!这世间的人,可不都是像我们这样讲理的。多的是喜欢强取豪夺的人。”
水霄不由得咧嘴一笑:“说得不错!像我们这样讲道理的人,这世间可不多了。我们通常都是请君入瓮,不会做‘强取豪夺’那样没格调的事!”
元春想起水霄那个“请君入瓮”的计划,心情有一点沉重。但有些问题的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上,还要看别人怎么想。她也只能被动地等待别人的决定。
有一回,他们还碰到了一个衣衫破旧的卖花女。
那卖花女只十一二岁,拎着一个大篮子,篮子里装着几枝桂花、几枝月季、一大堆各色菊花。看着一个面善的,那卖花女就上前乞求:“公子,可愿意买支花?”“姑娘,买支花吧?很便宜的,一文钱五枝!”
此情此景,让元春感觉很熟悉。前世的时候,傍晚到街上逛街,常常会遇到卖花的人。这样熟悉又这样不同的场景,让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庄生梦蝶的虚幻感觉。
“怎么啦?”水霄见元春停住了脚步,怔怔地盯着前方,眼神有些黯然,不由得关切地问。
她没有戴帷帽,但戴着面罩,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可以看到她的眼神。
此次江南水患,元春到各处行医时,都会戴着面罩和手套。她手下的宫女们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出于卫生、安全和从众的心理,阿悟和阿真后来也是这副打扮。
因为“一品尚医”的鼎鼎大名、神异传说、高超医术、尊荣地位,江南年青女子敬佩羡慕之余,就争相模仿这种戴着绣花面罩和手套出门的打扮。甚至还有一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民间传说在悄悄流传:说年青女子作此打扮,可以驱邪防病,祈福消灾。让这股风潮在民间扩散得更快。
水霄第一次见到元春之外的人作此打扮时,还愣了一下,有一点不高兴。觉得那些人东施效颦,可笑又可恶。
可元春对此却并不反感,觉得自己跑到古代来引领了一把时尚潮流,也挺有趣的。让女子戴着面罩和手套出门,总比让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要强得多。希望这可以推动一点点社会进步。
所以,如今走在街上,时不时会看到一两个戴着面罩和手套的姑娘或年青妇人。根本不会有人一看到这副打扮的女子,就往“一品尚医”的头上想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旧事了。”元春微微叹息。上辈子的事,也算旧事吧?
水霄正在细问她想起了什么旧事,却见元春对那个卖花女招了招手。
那个卖花女两只眼睛正雷达似地搜寻顾客,早看见水霄和元春这一行人了。只是两人身后跟着许多护卫侍从,虽是便装,看着也是威风十足、非富即贵,她便不敢擅自上来搅扰。见元春朝她招手,她不由得眼前一亮,心头一喜,拎着篮子,一路小跑着上来。
“姑娘,可是要买几枝花儿?很便宜的,一文钱五枝!若是买得多,还可以再便宜一些。”
元春不说话,只从她的花篮之中拈起一支白色的月季,将那半开的花朵凑到鼻端嗅了嗅。虽然花香不浓,但凑得近了,还是闻得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她很喜欢这种甜香,是玫瑰的味道。
她把那枝月季拿在手里,眼珠一转,用一种充满渴望的眼神看着水霄,也不说话。
水霄觉得元春这副脉脉无语的样子,略有一点……类似娇羞的感觉。这是一种很少在她身上出现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此时看着更亲切,更像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而不是朝廷的“一品尚医”了。
他不由得心情大好,头也不回地盯着元春,壕气十足地朝身后的小厮挥挥手:“给她十两银子,把这一篮子花都买下来!”
他身后的小厮有福已经适应了自家王爷最近的土豪样儿,二话不说,从肩上背着的褡裢里掏出十两银子,塞给了那个卖花女。
那个卖花女手臂上还挎着篮子,看着被塞到手中的银锭,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这……这……这也太多了!我……小女子……找不开!”
有福撇撇嘴,低声咕哝了一声:“还有人嫌银子多的?”
元春最近,特别喜欢水霄的土豪样儿,觉得特别亲切可爱。见水霄再次壕气地付了账,忍不住眼含笑意,又在那篮子里挑了一枝桂花。桂花花形小,一枝桂花上,挤挤挨挨地簇拥着许多小花朵,香气袭人。
“你不用找!这位公子可有钱了,这十两八两的银子,从来不放在心上!”元春对那买花女说,“就是品味不大好!竟然喜欢菊花!”
水霄有一点赌气似地从篮中挑了一支菊花,凑在鼻端嗅了嗅:“菊花无桃李之妖艳,有松柏之坚强,正是花中之君子。有什么不好?”瀛洲为什么不喜欢菊花这个问题,他到现在也还没有搞明白。
元春嘴角轻扬,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瞟了一眼周围几道隐晦的视线,问那卖花女:“你家中是种花的?家里可还有别的花?”
对于一个平民之家,十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这卖花女孤身出来卖花,元春怕这十两银子给她招祸,有心护送她回家。
那卖花女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我家世代都是花匠。家里还有许多花,姑娘可愿意到我家里看一看?”她也有点害怕地看了看周围。
“你家里住在哪里?”元春觉得这个问题得先问清楚。免得自己和水霄反被别人装进了套子里。
“就在那边。”那卖花女指了个方向,“走三个街口就到了。我孤身一人出来卖花,也不敢走远了。”
元春便跟着那卖花女往她家里去,又买了几盆花。
从那卖花女家中出来时,水霄问元春:“我发现尚医特别喜欢白色的花。白月季、白玫瑰、白牡丹……为什么啊?”
“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特别喜欢绿色和白色的这种配色而已。我觉得绿叶白花的这种搭配,清新,不张扬,又特别有精神,特别有生命力。”
水霄登时明了,点了点头,又问:“菊花也有白色的啊?为何尚医不喜欢?”
元春嘴角抽了一下:白菊花是送葬用的,好伐?我一看到白菊花就会想到墓地和灵堂。
水霄看了看元春手里的那枝月季,不放弃地问:“说说看嘛!为什么喜欢菊花是品味不好?如果你说得有理,我就改了,可好?”
元春还是不答。
水霄转头观察着她的眼睛,不想轻易放弃这个问题,便诱惑她:“不如这样:如果你告诉我答案,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什么要求。如何?”
元春眉毛一挑,转身望着他:“你说真的?”
“真的!”水霄昂首含笑而立,特别伟岸、特别高大的样子。
元春心想:这样优沃的条件,放过了简直是傻蛋啊!
她想了想,便凑到了水霄的耳边,轻声说:“在莲界风俗中,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是送葬用的。”至于菊花与身体某部位不得不说的故事,她暂时先别说了,免得刺激太大。
“送……”葬?水霄把第二个字吞回了肚里,眼睛睁得溜圆。在莲界的风俗中,菊花居然是送葬用的?!这这这……
莲界……风俗?!这几个字,让他脑了里闪过了很多念头。
“瀛洲,你能不能告诉我:像这样的风俗差异,还有多少?”水霄挥手让后面的小厮和侍卫跟得远一点,郑重地问元春。
元春又闻了闻手中的月季,想着她前世今生两个世界的差距,不由得暗暗叹息,语气有些惆怅:“还多着呢!具体有多少,我也数不过来。”
“不如你想到了什么就告诉什么?这样,才能避免我无意中犯了你的忌讳。比如说: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一束白菊花给你?”
元春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生日的时候收到一束白菊花?呃……的确挺让人崩溃的!
水霄说得没错,得加强沟通才行!
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莲界”的风俗:“在我们……莲界之中,男子会通过送花给女子,表达自己的情意。通常是送玫瑰花,但也可以送女子喜欢的某种花,但黄白两色的菊花不可以送。花上最好再附上一张小卡片,卡片上写几句表达心意的话。送花的时间,通常是在表达爱慕、求婚之间,或者结婚、女子的生日、结婚纪念日、七夕节这样的特殊时刻。有一些男子……平时也会常送花,讨女子的欢心……”
水霄静静地思索:求婚也要送花?他向她求亲时,貌似什么是在一顶军帐中,什么也没有送过啊!瀛洲当时虽答应了,心中必定是有些惆怅的吧?
“……莲界之中,通常是男子先向女子求亲。女子答应了,双方家族才会坐在一起商讨婚事……结婚的时候,男女双方都会给对方戴上一枚戒指。除非他们和离或寡妇改嫁、鳏夫再娶,这枚戒指会一生都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象征着为对方守身如玉之意……”
听着元春随口讲着“莲界风俗”,水霄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瀛洲只是未来的莲界弟子,她怎么可能对莲界的风俗这么了解?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瀛洲本就是莲界之人。或者她出生之前就已经遇仙,在莲界生活过。所以她的灵魂,才会有那座莲台保护;她转世到这个世界时,才会有那一场轰动天下的祥瑞;那些莲花清气,才会救了自己和母亲。只不过因为某种原因,她转世到这个世界八年后,才觉醒了“遇仙”或前世的记忆,寻回了失落的医术而已。她对父皇所说的“她的夫婿必须为她守身”,恐怕只是众多莲界风俗中,最基本、最核心、最不能退让的部分。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还想跟她好好过,就绝对不能触碰到这一片逆鳞!
水霄心里,有一种难言的轻松。
他不怕莲界有多少风俗,他怕的是不知道瀛洲有多少忌讳,怕自己无意间冒犯了她而不自知。也怕她有什么心思都不告诉自己,只独自一人闷闷不乐。
他侧头看了看元春,微微一笑:看来,自己要补一个像样一点的“求婚仪式”了!
此后,水霄经常缠着元春讲一些“莲界风俗”。
元春开始还说得比较克制,后来经不住水霄的软磨硬泡,又确实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就说得越来越多。
有一天说到方言问题时,水霄突然说:“当初那个叫曹鸢的护卫中了蛇毒,崔贵想为他吮毒。我记得你制止他的时候,说了个词,叫‘死刀仆’。我当初以为是某种骂人的方言,是‘死于刀下的奴仆’之类的意思。现在想起来,莫非是莲界中的某种方言?”所以你才能在那种情况下脱口而出?
死刀仆?崔贵?元春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额滴天啦!水霄是说的stop这个词吧?!
p=死刀仆=死于刀上的奴仆?!
元春竟然觉得:这种解读非常有趣!但她还是诚实地对水霄说:“stop的确是莲界方言,是‘停止’的意思,不是什么骂人的话。不过,‘死刀仆’……哈哈,这个词挺有意思的!”
借着“莲界”的名义,向水霄说了一些前世风俗之后,元春的心里也轻松多了。不再憋得快要内伤似的。
一路向北,渐渐到了裹州地界。
当地驿臣绘声绘色地对他们讲:“王爷和诸位大人路过网织山时,一定要小心行事。最近有山民传说:网织山上有妖怪,会吃人呢!”
“妖怪?”水霄挑了挑眉,“什么样的妖怪?”
那驿臣摇了摇头:“只听说有妖怪,具体是什么妖怪,却无人说得明白。有说是三头六臂的,有说是青面獠牙的。但已有好些人在网织山上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倒是真的。本地官府已经接到数起报案了,有一个猎户和一个采药的,原本就是网织山的山民,进入山中打猎采药之后,就再未回来,亲戚乡邻遍寻不着。还有一个人去探望住在山里的亲戚,他那亲戚一家五口竟然全都找不着了。若说是搬走了,没道理不跟亲戚招呼一声啊!若说没有搬走,为何只剩下了两间空屋?”
元春与水霄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那驿臣一边摇头一边叹息地絮叨:“那些不见了的人,有人说是被毒蛇野兽咬死了、吃掉了,也有人说是被山妖给抓去了。具体是个什么缘故,谁也不知道,县太爷如今头疼着呢!王爷和诸位大人虽然护卫众多,但若真是山妖作怪,怕这人间的护卫,怕是敌不过妖怪的狠毒……”
当天晚上,水霄便来对元春说:“恐怕这个瓮,直郡王是非入不可了!”
元春神色黯然:“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直郡王会这么恨我?我只是个大夫而已!救人是我的职责,他为什么这样不讲道理?”
水霄默然良久,才长长地叹息一声:“因为憎恨!强烈的憎恨,足以烧毁一个人的理智,让他做出疯狂的、不可思议的事情来。也因为性情!直郡王性情中的偏激和睚眦必报,让他从不会体谅他人的苦楚和立场。凡是不合他心意的事情,他都觉得是别人的错,是别人居心恶毒地在针对他、陷害他。只要别人不顺着他、不捧着他,他就觉得别人待他不好……
“我是他最恨的人,尚医竟然敢救我!如此不合他心意的事,在他看来就是与他为敌了。对于他来说,他陷害贾家是没有错的。而贾家竟然敢反抗、敢反击,不肯乖乖地任他陷害,那便是错上加错,仇上加仇了!”
元春深深地觉得:这个直郡王是混黑`社会的吧?顺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