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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去见丹娘之后,就被七王府的人恭恭敬敬的请了过去。
我坐在马车上,一路上都在想丹娘会和我说些什么,对于丹娘会和我说的话,我是愿意去相信的,因为南诏人最不爱的就是撒谎。
中原人擅长心计,南诏人擅医蛊,北方的荒蛮一族擅骑射。
我一进七王府,就看见燕离神色冷峻的站在屋檐底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有一些溅在他的身上,他看见了,于是就背过身,转头离开了,自始至终都一语不发。
我见过儒雅的燕离,残虐的燕离,唯独这样萧瑟的他,我从未见过。
丹娘的房间在七王府的一个静谧处,她房间的窗户正对着桃花林,倒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
丹娘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她半坐在床上,气色很差,唇角都泛着不正常的白,云闻在她身上下的毒或许加重了她的病情,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曾经是个蛊人。
她看见了我,甚至扯出一丝勉强的笑,她淡淡的说:“你来啦,坐吧。”
我看看了周围,没有坐着,就这样伫立在她面前,“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丹娘说话的语速很慢,她的样子像是呼吸都是痛的,她说:“我说什么公主猜不到吗?”
我听到“公主”两个字莫名的有股怒气,“不要叫我公主,南诏都没了,我算哪门子公主?至于你要说什么,一定是我不知道的。”
丹娘的视线不知落在哪,眉宇间的失落遮都遮不住,“我知道夫君为了我的身体,去求过你,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都是个高傲的人,不愿意认输,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答应。”
我皱着眉,“所以呢?”
丹娘收回视线,闭着眼,“你恨我夫君,你到底是恨他欺骗你的感情多一点,还是恨他灭了南诏国多一点?”
她问了一个几乎让我失语的问题,在犹豫了一瞬间之后,我回答,“当然是国恨。”
我从一开始就忽略了一件事,爱之深,恨之切。
或许是因为我曾经对燕离几乎是掏心掏肺,所以最后知道他欺骗我折辱我时,我的恨才会多出许多。
丹娘睁开眼,望着我,“如果是国恨,那我夫君的罪责绝没有你想的那么深,他固然有错,你南诏皇室就犯了更大的错。”
我就站在她面前,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另一个人,一个和我一样充满着无数的恨的人,她接着说:“你姐姐的确是被夫君凌迟而死的,但是我觉得像你姐姐那种人,凌迟了都便宜了她!她就算死了也永世不得超生!”
我容不得别人诋毁我姐姐,我冷笑道:“我姐姐是哪种人?你见过她吗?你了解她吗?你就在这胡说八道!”
丹娘的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泪水在眼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她咬牙道:“我和她日日相对,我怎么不了解?你姐姐的确对你很好,但是对我来说,她连畜生都不如。”
我想说什么,却被她的话打断了,“我曾经是蛊人,你知道的吧?”
我默认,她接着说:“我是十岁的时候成为你姐姐的蛊人的,理由很可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信,因为长得太美了。”
我第一次见到丹娘时,她给我的印象就是美,但我并不认同她的美会是她成为蛊人的原因。
“你的确很美,可南诏比你美的人多着呢。”
她轻笑,讽刺道:“比我美的人是多,但是能让罗刚动心的就只有我了。”
罗刚?他是姐姐的心上人,怎么会和丹娘有牵扯?
“你认识罗刚?”
“何止,我和罗刚是总角,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你姐姐倾心于罗刚,但却很讨厌我呢,她偷偷让人把我捉了起来,养在地下,她把南诏最毒最狠的蛊往我身上种,我当年不过十岁,整夜整夜的疼,根本睡不着,蛊虫咬人的时候,只会挑你身体里最嫩的地方。”
她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一件事,“你还记得吗?有一回你去你姐姐房间里找用来装忘忧湖水的瓶子,你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你问你姐姐那是什么声音,你姐姐说那是老鼠咬东西的声音,你被吓得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那个声音不是老鼠,是蛊虫在我身体咬的声音。”
我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说的这件事,我是记得的。
我摇头,嘴硬道:“我不记得了,我不相信你。”
丹娘突然之间咳嗽起来,“我没有必要骗你。”
我敛下心神,“好,如果你今天只是想和我说这些事情,那没有一点意义,我姐姐和罗刚已经死了,仅凭你一面之词,死无对证。”
丹娘止住了咳嗽,“私怨可以不提,若你就是恨夫君灭了南诏,那你恨的人不该只是他一个,瓦氏一族也参与这件事,我夫君杀的人也就只是南诏皇族,城是瓦氏一族让人烧的,我不过是想提醒你,若是要报仇那就一个都不能放过!”
瓦氏一族是南诏各个氏族中最强大的一支,怎么会牵扯到他们?
“我夫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但事出皆有因,你若是想追根究底,总是能找到源头的,我已病入膏肓,可我这条命是你姐姐欠下的,因果轮回,谁都会有报应。”
我说不出话来,是,因果轮回,都是有报应的,就看来得迟还是来的早了。
丹娘絮絮叨叨的说着,“没有谁是清白的,就连你自己手上都沾满了血,我们这群人,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你姐姐被千刀万剐这个仇就报应我的孩子身上。”她眼含泪光,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肚子,“我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
我大吃一惊,因为她的肚子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说:“丹娘,你跟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做什么?”
丹娘罔若未闻,“夫君十岁那年来过一次南诏,当时他浑身是伤,我救了他,当时我们还是个孩子,他千辛万苦跑到南诏来就是来求解药,我对蛊虽然懂,但是血蛊我也无能为力,我告诉了他解蛊的方法,等到第二天他就消失了,再后来我被他从地下救出来,一直到今天,在我眼里,他比谁都可怜。”
我别过眼,没有看丹娘,我说:“我知道燕离对你很好,但是我和他,不能两存,他不死,我就活不下去,我同情你,但我能给你的也仅仅是同情而已,你说再多都没有办法改变我的决心,你的病,我不会救,燕离我也不会放过,我们就十八层地狱见吧。”
我和燕离之间说不清楚谁错的多,但是我和他总要死一个。
房间外有一名侍女端着药进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床边,将要递给丹娘,“夫人,到时辰,该喝药了。”
丹娘摆摆手,神情有些疲惫,“你先放着吧,我待会就喝。”
侍女惊恐的跪下,“王爷说了,要亲自见夫人喝下去。”
丹娘没有理会她,转而对我说:“我今日请你过来,不是为我夫君辩解,你要报仇的决心我也不想拦,不过是冤有头债有主,仇恨就如野草一般,生生不息。”
我离开丹娘房间的时候,心情是很沉重的,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都被卷在里面,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我分不清谁对谁错,既然我分不清,那就不分了。
我知道这可能是我和丹娘的最后一次见面的,对于这样一个悲惨的女人,除了同情我什么都不会给她,即便是知道我姐姐曾经做过的事,可能我姐姐不是一个好人,但是她确实最好的姐姐。
毕竟,她将自己的命给了我。
离开七王府时,燕离在门口的马车旁等着我,我能清楚看见他残缺的左手。
我站在阶梯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我对燕离说:“你还是早点替丹娘准备后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