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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青宇后背直冒凉气,索性也没招呼旁人,直接跑到后院找人去了。景逸徐徐转过脸,神色淡然看向乔初熏:“找他做什么?”
乔初熏有些为难的低下头,指尖触到自己腰间的荷包,再次坚定决心:“我,有些事想跟他说。”
景逸眉尖一耸,顿觉一股邪火直窜脑门,有,些,事,想,跟,他,说?那小子才多大?十七,还是十八?他们俩不过才见过两面,同桌吃过一顿饭,话都没说过一句,怎么就有事情想跟他说了!想到年纪的时候,景逸心头陡的一滞,这丫头看着也不大,难道……
深吸一口气,景逸尽量让自己语调听起来与平常无异:“你今年多大?”
乔初熏抬眸,一脸惊讶,他怎么突然问这个?虽然觉得不解,乔初熏还是老实回答:“十八。”
景逸一口凉气抽上来,就觉得额角青筋直蹦,这丫头,该不会嫌他年纪大吧?然后就喜欢那种青青涩涩的小毛头?下颚绷的微紧,景逸人生中头一回感到,二十五岁,好像真的不太年轻……
两人正僵持着,门板吱嘎一声被人推开,伊青宇气喘吁吁迈过门槛,手里拎着同样喘着气,面庞涨得通红的楚茴。
“侯,景公子……咳咳,人我给你带来了,慢慢聊。”伊青宇为着小命着想,忍痛放弃自己烧的暖烘烘的书房,到隔壁屋子面壁去了。楚小爷诶,你可千万别给我惹祸!乔小姐是好,人漂亮性子温柔又有一手好厨艺,可那是小侯爷看上的人,吾等小民惹不起啊惹不起!
伊大人扶额撞墙,未雨绸缪想的格外深远,一脸苍凉的眺望天边,实在不行,明天赶紧给小楚介绍一个。他这个父母官做得委实不易啊,连带下属的终身大事都要帮忙操持……
隔壁书房,三人间的气氛更为诡异。楚茴抚了抚领子,总算喘匀一口气。朝景逸拱了拱手道:“景公子。”接着又转向乔初熏:“乔小姐好。”
乔初熏也急的皱起眉心,头一回做这种事,她心里本来就没谱。结果伊青宇还将人直接带这来了,她总不好当着景逸的面给楚茴那种东西吧?难道让景逸出去?或者她和楚茴两人出去,怎么想都觉得别扭……
乔初熏不说话,剩下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面色不善,一个茫然无知,最后楚茴也觉察出不对劲来,又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意思,只能干站在那,神色愈发尴尬起来。
乔初熏琢磨半晌,觉着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只能站起身,走到楚茴身边,轻声道:“楚公子。”
楚茴面无表情看着她,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乔小姐。”
乔初熏正好背对着景逸站着,心里琢磨着这个角度至少能挡住一些。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条叠的整齐的浅蓝色绢帕,乔初熏格外小心的递了过去。
楚茴眼皮儿一跳,瞬间明白刚才伊青宇的欲言又止满目悲凉以及景逸一副恨不得一手捏死他的神情所为何来了。楚茴抿了抿唇,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声音也有意压低一些:“乔小姐……”
乔初熏捧着手帕送到他面前,也没顾上看对方是何神色:“这个是小桃儿让我交给你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楚茴一愣,到嘴边的话化作青烟飘于无形。
景逸在后头坐着,从乔初熏起身走过去时神色就愈加寒凉,凤眸死死盯着两人一举一动,手掌下花梨木的扶手微微松动,眼看着就能掰一块下来。结果一听到那句“小桃儿”,掌心凝聚的内力一滞,险些岔过一口气去,这丫头……合着她是给人说媒来的?!
楚茴瞟了眼坐着那人由青转白的脸色,翘了翘略显凉薄的唇:“小桃儿姑娘的好意,楚茴心领了。不过这种东西不好乱收。麻烦乔小姐帮忙转达在下的谢意。”
乔初熏看着手里绢帕,脑中浮现小桃儿红着小脸儿眼儿圆圆把手帕交付给自己的情形,踟蹰道:“楚公子……”不能再考虑一下么?那孩子那么小,又是头一回喜欢人,就这么被拒绝了,不知道要哭多久……
景逸一颗心备受煎熬,此时终于稳当当放回肚子里,面色也和缓不少,看着楚茴道:“小桃儿虽在我府上做工,但没签过任何卖身契。这方面,楚公子不须有顾虑。”
“另外,初熏也算是为人说项。”景逸浅笑着睨了眼背对着自己的窈窕身影,这丫头,估计现在正发愁吧,“楚公子和小桃儿统共也没见过几面,还是彼此多了解一下,再做决定也不迟。至于这帕子,我看楚公子大可先收下,日后真觉得不合适,再送还给她也不迟,我想小桃儿也不是那种刁蛮无理的姑娘家。”
景逸一番话说的丝丝入扣,在情在理,楚茴又不擅言谈,一时也找不出合适藉口搪塞。墨瞳里露出几许深思,楚茴沉默片刻,从乔初熏手里接过绢帕,又朝两人拱了拱手:“多谢景公子,乔小姐。这事无论结果如何,楚茴一定会解决好,不让二位难做。”
景逸颔首,示意他可以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乔初熏垂下眼帘转身,瞥了景逸一眼,有些过意不去:“公子,我之前不是……”她不是故意瞒着景逸,只是这种事涉及女儿家闺誉,实在不宜随便讲与人听。结果到头来还是多亏了他,才让楚茴收下那方帕子。
景逸先时那阵气闷尚且残余胸间,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也是好气又好笑,招手让她过来:“就你这点道行,还琢磨着帮人说亲?”那小桃儿也是个傻孩子,俩实心眼凑一块儿,能想出什么高明法子来,不被人当面拒绝才怪!
乔初熏被他说的面上一热,讷讷道:“我,我也是……”
她又不认识别人,小桃儿家又是乡下的,眼巴前没有长辈或者其他合适的人帮着操持,总不能让高翎他们帮忙吧?而且听闻楚茴吃住都在府衙,平常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小桃儿一早就绣好绢帕让她带着,正好今天因为药堂的事,景逸带她一起过来。其实她刚才也紧张的要命,直怕楚茴不肯收下,到时小桃儿还不得难过死……
待她走近些,景逸伸手将人拉到面前,仰起脸庞看她,墨色的眉微微挑着:“以后还帮人说亲么?”
乔初熏被他看的一阵心虚,垂下眼帘,小声道:“那要是小桃儿的事,我总不能放着不管……”小丫头在城里也没个认识的人,府里又没别的姑娘,她若不帮就没人帮了。
景逸有些玩味的看她,一边捏了捏柔嫩手心:“下回再有什么主意,还是先跟我说声罢。”
见乔初熏惊讶抬眼,景逸微微笑道:“不然就依着你刚才的法子,说一回吓跑一回,到时那孩子嫁不出去,可是你的过错。”
乔初熏被他噎的半晌说不出话,抿着唇瞪他,哪有这样咒人的!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响起伊青宇格外刻意的清咳:“两位,药取回来了。”
乔初熏仿佛做错事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匆忙抽回自己的手,转过身看向门口。
景逸冷眼斜了一眼映在门上那抹身影,淡声应了一声。
伊青宇这才推开门,领着两名捕役进屋。见小两口一站一坐,站的那个明显脸还有点红,小侯爷的脸色也不似之前森冷,也松了一口气。在一旁椅子坐下,示意两人将药呈上来。
除去一包还未打开过的药材,另一只纸包里是捡回来的一些药渣。两人都有些喘,看来真是跑着去跑着回的。
伊青宇帮着将两只纸包打开,又从书案的笔枕上取过一只不太常用的毛笔,递给乔初熏,方便她将药材一样一样拨开。
乔初熏先仔细看过那包没打开过的药材,渐渐面色就凝重起来。接着又用毛笔另一头拨散着那包药渣,手略微有些颤,看神色似乎是气急了。
“怎么了?”景逸和伊青宇都不懂行,只能在一边等乔初熏解释。见她神色越来越气愤,各自都猜到六七分。
乔初熏吸了一口气,敛颜道:“这包药材里,能看出有雄黄和轻粉,即便是刚入门的药童,也懂得这两味药是绝不能给孕妇用的。”说着,又从里面拈起一朵暗红色的干花,手中毛笔则指了指那堆药渣里一朵蜷缩成一团的黑色花朵:“这两朵是凌霄花。具有行血去瘀,凉血祛风的功用。”
因为雄黄和轻粉都是粉末状,所以一般煎过之后很难辨别的出。而那朵干瘪的凌霄花才是最佳凭证,这初安堂果真在所谓的安胎药里掺了辛冷行血的药材,让孕妇吃过汤药后腹痛难忍,产生类似小产的痛感,再借此狠捞一笔,让大夫上门看诊,再高价卖出真正的安胎药。一来牟取银钱,二来为药堂赚得名声在外,让一般百姓觉得他家大夫医术高超,安胎药也比别家效果好。
旁边那两名捕役也听明白了,都忍不住出声咒骂。其中那个即将为人父的更是红了眼眶,一手搓着衣服,偷眼看伊青宇。
伊青宇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去:“带你媳妇去别家药堂看看,就昨天那家吧,赶紧买两服安胎药吃上。”
那捕役“哎”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又被伊青宇出声叫了回来,从腰间掏出块碎银子递过去,“行啦别啰嗦。赶紧给你媳妇看病要紧。还有急着,这事先别声张。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那捕役攥着银子朝伊青宇行个大礼,快步奔出屋子。另一个捕役见伊青宇没有其他吩咐,也跟着出了屋。
乔初熏一直没吱声。站在桌前低头看着那些药,眉心一直紧紧蹙着。
伊青宇琢磨了会儿,转过脸看向景逸:“想怎么做?”
景逸心里早有思量,伸手拉住乔初熏,不紧不慢道:“不急。先把晚饭吃了,待会儿我去趟孟氏山庄。明天一早,你带人封铺子。”
伊青宇明白他是想多搜集些证据,避免到时药堂的人矢口否认,说只是其中一包药有问题,反咬一口说是外人嫁祸。看了眼乔初熏,伊大人眼珠一转,道:“既然如此,不如晚饭就在我这用吧。也省得乔小姐两头折腾。”
景逸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乔初熏任由景逸握着手,既没反抗也没说话,似乎还在琢磨药材的事。伊青宇看了这二人一眼,呵呵一笑,往书案走去:“我还有些公文要看,二位慢坐。”
景逸攥了攥柔若无骨的小手:“怎么了?”
乔初熏抿唇盯着那些药看了半晌,踟蹰道:“公子,今天上午那包药,当时看不觉有什么。可是跟这些药材对应起来……”
乔初熏微蹙着眉,神色不豫:“写这两个方子的人,医术很高明。”绝对远在一般大夫之上,他有把握伤人,更有十足的把握救人。
景逸却并不担心,勾着唇角道:“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自古皆然。心存歹念者也可能有惊世之才,初熏不必为这种事烦忧。”
乔初熏身子一震,猛地抬眸看他。景逸觉察到她手抖的厉害,将人拉的更近些,揽着她的腰问:“怎了?”怎么一副被什么东西吓到的样子。
白皙面容血色尽褪,乔初熏生生打个寒颤,头一次主动回握住景逸的手,摇着头喃喃道:“没事。”没事的,她如今远在越州,与那个人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他肯定不会找到这的。
只是,几年前的某日,那个人也曾傲然伫立在她面前,冷笑着道:“自古智者不必仁,仁者必智。我既有惊世之才,为何要托付于一般蠢材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