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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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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的骄傲就像头顶的王冠,被踩入了泥淖里。

    齐戎松开的手掌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雪白的褥子,他垂下头,蓬松的乱发将五官乱糟糟地盖了个透彻,仿佛一脚踩在了悬崖,生死,不过就是冉清荣一句话的事罢了。

    冉清荣也没想到三言两语便逼出了他的话,在房外,她想了很多,整理了很多言辞,但都没有派上用场,齐戎却已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四周仿佛有一层渺渺的雾水,人一头扎进里头,什么都是朦胧的,冉清荣一呼吸,就吹散了齐戎眼前的雾,他后怕地闭起了眼。

    冉清荣只是提了一口气,缓缓道:“什么时候的事?”

    刚成婚时,齐戎在这床笫之间虽然算不得是勇猛强健,但至少不能算弱,冉清荣偶尔还嫌弃过他不知节制。

    都已经被判处极刑,齐戎反倒放开了,目光低垂,“你记不记得咱俩两年前在御花园里那次?”

    “哪次?”冉清荣一问,只见齐戎微微抬起了眼眸,她立刻后悔了,那一次……

    冉清荣清丽的脸颊已漫过了红云。

    说他不知节制就是那一次了,非要拽着她滚到花丛里来。

    结果那日二皇子豢养的野猪失控了,钻入了御花园,到处一片忙乱,齐戎和她正在要紧关头,兵荒马乱地停不下来,结果被猛然间冲进草丛里的长鬃毛野猪的大长脸一吓,齐戎就软软地倒在她身上了,野猪从两人的背上窜了过去,倏地一下像流星似的冲出了花苑。

    他在东宫休养了足足两个月身上的伤才好全,但冉清荣也只当他是受了外伤,原来竟然还……

    冉清荣红了眼眶,往一旁绣着花鸟虫鱼的碧纱屏风瞟了一眼,将涩意一点点逼退回眼眶,“那两个良娣又是怎么一回事?”

    齐戎低着头,“我知道,我身体这样了,母后一定会为难你,旁人也会看笑话,我……没法承认是我的问题。那时,我心里还存着希冀,以为能治好,只能一边私底下看大夫用偏方,一边迎合母后,答应让她们两人留在东宫。”

    很坦诚。

    “后来呢?”

    齐戎不肯对众承认身体缺陷,一是因为那时只是初染怪病,也许有机会治好,二是因为一旦承认,朝里朝外,阖宫上下,都会陷入巨大的一波风浪之中,齐戚和齐咸必定群起攻讦他,后果不堪设想。

    冉清荣不怪他将责任推到女人身上,但是,为什么要瞒着她!

    齐戎自嘲道:“清荣,没有哪个男人肯在心爱的妻子面前承认这个的。”

    冉清荣莫名其妙地有几分好笑了,“所以,你瞒着我,一个人承受这些?这几年,皇上、还有那些拥护太子殿下的大臣,是不是给你多重施压了?你一个人受着,却从来不告诉我?”

    齐戎皱眉。

    冉清荣冷冷地背过了手,“所以,你和你的两个侍妾寻欢作乐,是做给皇后看,做给我看的?”

    齐戎道:“我渐渐地发觉,我是真的治不好了,就一辈子……这样了,我不想耽误你。”

    冉清荣道:“你可以把你的状况告诉我,是去是留,给我决定。不要以为你自作主张地逼走我,就是为了我好,你隐瞒我,欺骗我,难道就因为你这个病我就要全部原谅你,觉得你无私伟大?”

    “不,”齐戎抬起了头,目光贪婪地在她脸颊上逡巡,“既然如此,我们就……了断了的好,你还有大把韶华,不必原谅我,我不值得。”

    这个男人,一边说着什么不值得,一边唯恐看她不够似的打量着她,冉清荣红着脸,不知是气得还是羞得,“话说开了,就这样了。”

    冉清荣转身就走了出去。

    留下齐戎,沉默地一个人坐在胡床上,自失地将脸埋入了衣领之间。

    什么都已经告诉她了,这一回她可以走得彻彻底底,彻底走出被他耽误的几年光阴,活成她少女时端正而恣意的模样。

    冉清荣只是觉得,从齐咸的书房里走出之后,连辽西阴冷的东北风也柔和了不少,扑在脸颊上是一种温柔的湿意,她拍了拍脸,为了降火,去前屋喝了点茶。

    她靠着透风的木牖,手指不疾不徐地点着檀木几案,思绪一点点冷静下来,抽丝剥茧,两个良娣不是齐戎招进宫的,那时他已落下病根,因而这两年来他压根没碰过她们,那么素日里如胶似漆的情状,全是装的,用来骗她的。

    只要太子偏宠小妾,都不去太子妃的房里看一眼,生得出生不出孩子,自然与她无关,何况她已经有了莺莺,旁人自然不会背地里嚼她什么舌根。

    只是两个良娣……难道太子对她们反复无常,她们心里就没有个底么?

    她们知道不知道齐戎的隐疾?

    冉清荣没法顾虑太多,将青瓷茶盏倒扣在几案上,便踅回了齐戎房间。

    齐戎将脸埋在衣领里,手里攥着那封红的和离书,死一样的静默。

    白皙的手掌上全是冻疮,还有殷红的血,一缕一缕地沿着雪白的被褥滚落,这画面怎么看都有种凄凉和哀艳。

    冉清荣怔了一瞬,疾步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滴血的手,“齐戎!你这是做甚么!”

    想自残?

    想博取同情?

    齐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清荣,我……就这样了,和离书我收了,你回去罢,好好对莺莺,我很爱她,但我不敢说,请你转告她。”

    越说,竟越荒谬得像是临终遗言,冉清荣的眉心狠狠地一跳,二十年来被逼得沉着矜重的一颗心像被碾在磨盘底下的一盘豆子,噼里啪啦地乱溅,“你竟敢说你爱莺莺?这两年,你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好好爱她好好保护她?莺莺哭着要父王带她去关外看羊,你知道么?她生了病,浑身滚烫地躺在我怀里的时候,你知道么?她会叫第一声‘父王’的时候,你知道么?你在哪?”

    “……我,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冉清荣没忍住,刷地两声,滚烫的泪吊在了齐戎背上,他一怔,扬起了头,冉清荣哭着给了他一个耳光,“啪”地一声脆响,齐戎被打得歪过了头,宿醉酒醒,加上一记耳光,齐戎闷头闷脑地险些倒地不起,冉清荣将他拽起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拥了上去。

    “呜呜……我为什么摊上了你这么个男人!”冉清荣恨极,一口要在他的肩膀上,两手捶打着他的背,拳拳到肉,“我就是命苦!齐戎,我怎么就不开眼看中了你!”

    “你以为你走了莺莺就能被交到我手里么?皇后本来就不喜欢我,她只会霸着莺莺,嘴上说着让我进宫,可事实上我的马车在宫门口就能被拦下!难道这就是你要的成全?你走了,一走了之,可我和莺莺怎么办?”

    “我……”齐戎没考虑到这个问题,没想到母后还是一意孤行要为难冉清荣母女,只是,“清荣,我现在这副身体,即便回了上京,储君之位将来也不会是我的,那时会是众矢之的,你们也会受到牵连。”

    冉清荣一拳砸他后背,咬着嘴唇,一个字一抽噎道:“我记得薛人玉说,有个紫麟草能治你的病。”

    齐戎苦笑,“找不到的,我费尽心机找了两年了。清荣,我一次一次地鼓足勇气去找各路神医,可只是一次一次地失败告终,我早就、都放弃了。”

    冉清荣摇头,泪水像珠子似的落,烫得齐戎脖颈如火缠绕,一直烧到肺腑,“那就一直找,一直找,我陪你找,总好过坐以待毙。”

    “清荣?”齐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错愕地扭过头望着冉清荣清丽的脸庞,她涨红着脸,咬嘴唇道,“总有一日能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与哪个男人在一起,又不是为了这些事,何况我们已经有了一个贴心的女儿,我已经满足了。”

    “清荣……”齐戎说不出话来,字都哽在喉咙里,发涩。他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懊悔地望着她,“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了委屈。”

    冉清荣将他手掌上的伤口掰过来,心疼地蹙眉,“再不要不爱惜自己了。”

    “我想,要不我们找个理由将莺莺接过来?”

    齐戎小心地与冉清荣商量,“辽西也盛产牛羊。”

    难为他将她方才那番话听进去了,冉清荣心里才好受了一些,嘴硬道:“你回不回上京是你的事儿,别的我不管,你的两个良娣你得给我个交代,还有,莺莺还小,要接她你要亲自去。”

    “我……”

    冉清荣道:“辽西通西域,风情杂烩,能人异士不少,我先带你找几个巫医看看。”

    齐戎见冉清荣如此热忱要为他治病,心里半冷半热,很想告诉她,没有用的,他是一朝太子,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就是没有半点效用。

    ……

    年节之后,齐野下令筹建景阳王府。

    容恪寄了一封信,托人送到辽西。

    冉烟浓急着问信里内容,容恪笑道:“记得江秋白问我那个问题么?”

    那个问题……冉烟浓脸颊一红,瞪了他一眼,容恪笑意温和地将她抱入了怀里,“他当真去问了薛人玉,薛人玉给了他一套内家拳的拳谱,据说是脱胎于五禽戏而来,专修此道,他练了半个月说有些用,我让他手抄了一本,给太子寄过去了。”

    冉烟浓红着脸道:“那恪哥哥练吗?”

    容恪眉一挑,笑吟吟道:“浓浓觉得我需要练?那好,那我也……”

    羞得冉烟浓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唇,她怀孕还没过头三月呢,哪能给他胡来!不过说愁也愁,她到现在还没找着合适的时机同他说她怀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