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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外的四面边角用青石砖压着,外头围了一遭的墨兰,她弯着腰侍弄了会儿花草,容恪才姗姗而归,想必是林子里的路障都清除了,才好带着她这个路痴出门。
冉烟浓抱着弓,一见到他立马笑吟吟地笔直站好,“世子哥哥。”
又换称呼了。
容恪微笑,“弓还衬手么?”
冉烟浓没试过,她伸手拉了拉,不说挽雕弓如满月,至少还是使得动的,她笑靥明媚地回道:“还行。”
曲红绡不多嘴,但也暗暗心惊,此弓力有一石,寻常女子学得些花架子绝对使不开,世子妃看着娇娇弱弱,竟然也有几分力气。不愧是将军府出身。
容恪方才见她蹲在角落里看花,也信口问了一句,“夫人喜欢花草?”
“喜欢。”冉烟浓踩上马镫,被他托上了马背,她坐得稳稳当当了,才伏地身体,将脸颊凑到容恪跟前,笑容狎昵而温暖,“桃花、海棠、兰花,是我家最多的花种,恪哥哥,是巧合还是故意使然呢?”
容恪牵了薄唇并不答这话,只是笑,眼眸深邃得看不见底。
冉烟浓点了点鼻子,“我父亲爱兰花,母亲爱海棠,我喜欢桃花。不过恪哥哥,你喜欢的应该也是兰花?”
连出门在外,也不忘抱芝兰前来,想必是真爱。
她的手肘架在马脖子上,这匹温驯的马显然被压得不痛快,打了几个响鼻,容恪将她的手牵住,让她坐稳了,才回道:“桃花。夫人猜错了。”
“哦。”
这个还真是看不出,和她口味一样啊。
冉烟浓摸了摸鼻子,不管花花草草了,曲红绡弓腰为她递上来一副箭筒,她学着曲红绡的模样背在后背,左手握弓,右手牵马,颇有老将风范。
曲红绡在世子和夫人后头上马,跟着他们一路沿着山道而去。
北疆的风要稍冷些,魏都此时春华凋残,而陈留还有繁花满路,不过山林间都是大片的翠,花反而不惹眼。
曲红绡跟在后头,按照往常,江秋白早该死皮赖脸地跟上来了,但是她一扭头,身后空荡荡无一人,春风卷尘,木叶翻飞,只留下一串凌乱的马蹄印。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失落了起来。曲红绡蹙了蹙娥眉,将手里的马鞭和缰绳握得更紧了些。
冉烟浓骑马的姿势被父兄纠正过无数回,显得非常优雅而标准,女孩子心思细腻,一眼便看出曲红绡似有些闷闷不乐,她与容恪骈行,忍不住弯过了玉颈,道:“红绡和他夫君怎么结得连理,平素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交集,说他们是个点头之交我都觉得过了。”
她倒关心起旁人的私事来了。
容恪道:“他曾对曲将军死缠烂打,曲将军脸皮薄,便答应了。”
这么容易?
冉烟浓叹了一声:“我哥哥也曾对阮姑娘厚颜无耻死缠烂打啊,可是人家心里,没他就是没他,强迫不得。可见曲将军虽然脸皮薄,心里还是有几分欢喜江秋白的,不然婚姻爱情,谁也没法说服谁心甘情愿。”
那你是愿意的么。容恪握住了马缰,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可是,竟不敢问。
他微带自嘲地笑了笑。
什么手段,什么真心假意,都不重要。她嫁给他,无非是为了一纸圣旨。
马儿行在山道里,沿着小径走上去,闯入一片深林,在撞入翠色满怀之中时,冉烟浓运气绝佳地一眼便看到了一只作揖的白狐,看起来倒像是可怜兮兮在求饶。
张弓搭箭的冉烟浓一时心软,放下了手里的弓箭,那只白色毛皮的狡诈狐狸一把跳入了身后的陡坡。
冉烟浓惊讶不止,策马随即跟来的容恪,低声道:“山中的狐狸狡诈,花样百出,你若要猎,心肠还要再硬点。”
冉烟浓回眸,“它们还有什么招儿?”
容恪微笑,“装死,设陷阱。”
冉烟浓失色,“动物也会设陷阱诓人?”
容恪道:“不要小看它们。”
那只白狐狸可能还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相貌明艳的小姑娘是个雏儿,是方闯入林子里的生手,于是作揖唬了她一下。
但是看到后头的瘟神骑马过来,狐狸吓得肝胆欲裂,掉头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蹿下了山坡,抱头鼠窜地钻回了洞里。与此同时,山中无数悠然自得出来觅食或者寻觅佳人的动物们,被狐狸这么一搅和,纷纷敏锐地觉知到事态不对,于是吓得一个个跳将出来,毫无章法地狂奔一气。
冉烟浓看得眼花缭乱,都忘了射箭了,只感叹道:“你平时待他们是有多差啊,比老虎还……”
说到此处,她话音一顿。
他可不就是比老虎还厉害么?四年前在魏都一战成名的可怕少年,有着令上京的将军们谈及都赞不绝口的天纵之资,到现在魏都人对陈留世子都无时或忘。
容恪淡淡道:“山中动物精怪不胜枚举,我不来,自己也斗得你死我活,现在它们反而同仇敌忾,和谐得很。”
还有……这种说法?
冉烟浓道:“恪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去一回停云峰啊,我也想看看夷族的马场和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草原。”
“书上听来的?”
“对。”
容恪道:“夷族近来不太平,倘若夫人执意要去,万事要仔细一些。”
“嗯,有你在,我就安心啊。”
他微微一怔,她平时装腔作势惯了,这句话他竟然听不出真假。
而那个肇事的姑娘已经策马走出了老远,扬弓便搭箭,玉手一翻,那箭镞刺溜一声飞出老远,稳稳当当地钉在一只梅花鹿的屁股后头。
她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容恪一眼便看得出,他的夫人是个很有天赋的人,只可惜以往到底是养在深闺,没有实战经验。
曲红绡也跟了上来,“世子,需要属下随身保护夫人么?”
“不必坏了她的兴致。”容恪看了数眼,才从冉烟浓身上移开目光,“有我随行,你回去备好壶浆,今晚杀鹿吃。”
世子的功夫远胜于己,曲红绡也便不耽搁了,应了这话便掉头骑马而归。
容恪要照料冉烟浓,岂知才吩咐了一句话,那个撒欢的傻姑娘便跑得快没了影儿,他只得骑马追出去。
冉烟浓是第一次看到梅花鹿,这么大一个猎物要是能拿下来,以后出去吹嘘多有面儿,连刀哥都得自愧不如,她屏息凝神地握着缰绳,夹紧马腹跟在逃窜的梅花小鹿后头,张弓又是一箭。
“叭”地一声,箭头撞上了树,又歪斜着掉了下来。
冉烟浓不灰心,此时已停了马,照着那只梅花鹿的翘臀又是一箭。
鹿逃得飞快,未中,但这一箭去没有落空,而是笔直地钉在了另一个屁股上。
“浓浓。”容恪变了脸色,飞骑跟来。
冉烟浓耳朵一动,只见那大家伙屁股一扭,一张花斑红白大脸便与她对了个正着,她“哇呀”一声,只见那大东西发出一身凶恶的长吼,来自百兽之王的怒火,让冉烟浓这匹怂得不能更甚的温驯母马,腿软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都说老虎屁股摸不得,她竟然一箭扎中了它的要地!
冉烟浓瞠目结舌,“虎兄,我、不是故意的……”
那老虎不听人话,吼了好几声,这个愚蠢的人类还在原地不走,百兽之王的尊严而雄性的骄傲都不允许它对这个看起来娇滴滴但实则射得它屁股极疼的女人宽宏大量,于是抖着插着羽箭的大屁股凶猛地跳将几步,霎时间便奔出了几丈冲了过来。
冉烟浓头回瞧见活的老虎,吓得不能动。她怕蛇,但更怕老虎啊,毕竟被蛇咬能留全尸,这个东西凶煞起来,能将她吃了!
她策马要掉头,但是马儿吓坏了,不肯听话,她急得要命。
容恪正好骑马窜过一道横斜的树枝赶来,他这匹马显得神骏非凡,毫不怯场,容恪从短靴里飞快地抽出了一只匕首,冉烟浓已经绝望地用十指盖住了脸,就看到她的夫君也不知怎么便从马背上斜飞了出去,老虎才跳出两条前腿,便被容恪一刀插在脖子上,鲜血四溅。
那头老虎栽倒在她面前,有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胸口和手背,冉烟浓移开食指,那只猛虎被狠插了一刀,兀自虎吼着,毛发尽竖,爪子随着咆哮凶猛地刨着地。
容恪伸出双手摁着老虎的头,冉烟浓乱了方寸,那只老虎的四肢极为有力,她怕容恪一时也与老虎僵持不下奈何不得它。
倘若是平时一对一对敌,也能看得出容恪的游刃有余,只是他方才飞扑上去,准备不足,只能暂且摁住老虎脖子,将匕首一寸一寸地往里推,老虎挣扎着大吼,要杀了背上的人,爪子方才险些挣起来,虽被容恪又压了回去,但是也成功挠破了他的右手小臂。
场面很血腥,到处都是血,冉烟浓头晕目眩了一会儿才翻身下马,“恪哥哥……你没事么?我……”
“我插它屁股好不好?”
容恪脸上全是猩红的血,他摇头沉声道:“不用,你退远一些。”
再僵持下去对容恪很不利,他只是一个人,老虎现在只想活命和报仇雪恨,一旦有机会它是不会放过容恪的。冉烟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抽出了自己贴袖藏的匕首。
她利落地蹲了下来,照着老虎的脖子又是一刀。
她紧紧地咬住了下唇,生死存亡时,谁还顾得上善心不善心,跟老虎讲道理本来就是不可取的,是她惹的祸,不能让容恪来涉险。
冉烟浓双手握住刀柄,闭着眼睛将匕首往老虎脖子里摁了下去。
血液一溅开,底下顷刻之间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