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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你是姚城的女儿……”
“不是！”
姚如意不等对方说完，直接挂掉了电话。
她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到床上，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不畅起来。
姚城！
这个名字是她曾经最想念的，也是现在最不想听到的。
一旁的刘慧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谁的电话？”
姚如意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却嗡嗡作响，电视机里传出的聒噪声音也让她烦躁起来。
“生活在高原上的黑颈鹤被誉为‘鸟类大熊猫’，遵循一夫一妻制，不为繁衍而将就，一只雄性黑颈鹤因为伴侣意外死亡，它也撞崖殉情了……”
她下床关了电视，然后钻进被窝里蒙上头，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姚城是她的父亲。
只不过在她的印象中，父亲的脸庞已经变得陌生起来。
那是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好久不曾回家的父亲突然敲开家门，母亲惊喜的表情至今她还记得，可父亲一句话直接让一向温柔的母亲暴跳如雷。
“我接你们去西藏生活。”
这是父亲的原话，那时的姚如意并不知道西藏在哪，但下意识地认为那是个好地方，很好玩的地方，不然父亲怎么总是待在西藏不回来？
母亲：“姚城，你疯了？女儿要上小学了！”
父亲：“那边也有学校啊，而且老师都是内地上去援藏的大学生。”
母亲：“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了，那边的教学质量能跟上海比吗？”
父亲：“李媛，你理智点行不行？我们应该给孩子一个自由欢快的童年……”
“别说了！你这些年不管家，不管女儿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把我们娘俩往那边搬，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了？”
母亲彻底暴走了，泪如雨下。
父亲摇摇头：“跟你总是讲不通……算了，我们离婚吧，把房子卖了，我只要一百万，我要在那边建一个野生动物救助站……”
“好啊，你这是缺钱了……”
母亲冷笑一声，随即哭了起来。
“砰砰砰！”
“哐哐哐！”
接下来便是打架的声音，哭泣的声音，砸锅摔碗的声音……
姚如意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使劲捂着耳朵，但那些声音却一个不落地全部传了进来，她听得清清楚楚。
犹如天塌了。
姚如意记得那时的自己浑身颤抖，想去劝架却又不敢出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也在日后的十多年间，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遗憾。父母离婚很多年后还在后悔，如果那时胆子大一些，冲出去拦住他们，哭闹耍泼撒娇，也许那个美好的家庭就不会破裂了。
但是，没有那么多如果，父母离婚了。
父亲拿着一百万去了西藏，再也没有回来过。
而姚如意则是跟母亲换了一处小房子，平静而又单调地生活着。
李媛为了姚如意没有再婚，不过姚城在她嘴里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渣男，哪天要是不骂上几句，浑身上下都不痛快。
姚如意从小就很懂事，从小学到研究生毕业都没有惹李媛不高兴过，于是也顺带着一起恨起了父亲，一恨就是十多年。
直到现在……
“我要疯了！”
姚如意掀开被子大喊了一声，然后喘着粗气，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姚城以前打过姚如意的电话，虽然离了婚，虽然没有回来过，但他还是对这个女儿很牵挂。
但姚如意却一次都没有接过，不想接，更不知道接通电话后该说什么。
会像是母亲那样斥责父亲？
还是在电话里一诉想念之苦？
姚如意真的不知道，父亲在她心里早已成为了一道虚影，不真实，却怎么也挥不去。
后来姚城又用别人的手机打，想骗姚如意接电话。
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只要是西藏地区的来电，都被姚如意统统拉进了黑名单。
“总是来这一套，烦不烦啊……”
姚如意觉得刚才那个电话又是父亲故技重施，烦躁地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睛，抱怨了一句。
刘慧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电视打开了，于是她把目光放在电视节目上，想以此转移注意力。
节目还是中央一台的《动物世界》，这是姚如意最反感的节目，她不喜欢动物，在潜意识中认为是那些东西抢走了她的父亲。
可今天的节目内容让姚如意也有些触动，没想到这种黑颈鹤这么忠贞不二，这比起很多人类也不遑多让了。
姚如意不由扪心自问，如果换成自己，能为另一半献身吗？
她摇摇头，找不到答案。
就如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一样，充满了迷茫和彷徨。
很多关于人生的问题，她都没有答案，找不到答案，也不想去找。甚至有时候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得了‘彼得潘综合征’。
“哎呦，我好感动啊！有时间一定要去趟西藏，亲眼看看这些高原神鸟黑颈鹤！”
刘慧感叹了一声，转身看着姚如意问道：“又是你爸的电话？”
姚如意点点头，她跟刘慧做了五年的室友，感情很好。
“哎，不管怎么说，他总是你的父亲，你应该接电话的。”
刘慧摇摇头，反问道：“你总不会以后都不跟自己父亲相认吧？”
姚如意再次摇头，心更乱了。
刘慧知道闺蜜的心情，也不再追问，从桌上拿起一个资格袋扔到床上，“你就是怕麻烦，但很多事情终究是要自己拿主意，现在啊，你该考虑考虑未来了。”
“刘大妈，你真讨厌呀，哪壶不开提哪壶。”
姚如意瞪了她一眼，装出一副嗔怒的样子，但掩饰不住的笑意。
“明天就要离校了，你到底想好没有，是去读博，还是直接进入社会，接受人生的洗礼？”
刘慧走过来在被窝里挠了一把，姚如意吓得急忙缩紧了身子躲闪，却由不住的笑骂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个色狼给本宫退下……”
姚如意跟她闹了会，也倒在床上喘着粗气，看着天花板，想着各自的心事。
‘女儿，你要考博我没意见，但在那之前先把婚结了，女博士没人要的……上次那个小张就不错嘛，长得帅，又是海归高材生，他的公司也有前途，你好好考虑……’
李媛的话总在耳边响起，貌似在她眼里只要成了女博士，就会注定一辈子打光棍。姚如意虽然不认同这个观点，但还是有些心虚，因为身边几个读博的朋友无一例外都是单身。
姚如意对未来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做什么，面对日渐空旷的宿舍，面对往日里亲密无间的同学们各奔东西，有种很深的失落与恐慌。
其实，很早之前李媛就为姚如意做出了详细规划，这些年也都一一落实了，现在研究生毕业后就结束学习生涯，进入世界五百强企业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就像身边大部分人那样，过上优越的小资生活。
姚如意在这二十二年里一直扮演着乖乖女的形象，从来没有忤逆过李媛，几乎是完美的‘别人家的孩子’。
但现在，姚如意却不想再继续这种按部就班，沉闷无趣的生活了。而且见多了社会里的人情世故，姚如意对现实生活充满了畏惧和抵触，怀疑自己能不能像母亲那样圆滑的去对应。
姚如意感觉自己貌似是有了问题，可能就像刘慧说的那样，缺爱了，急需一个男朋友。
其实，她以前也谈过恋爱，跟一个打篮球的体育生交往了一段时间。但不知道为什么，姚如意们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联系，甚至连任何理由和象征性的告别都没有。就像是电影院里邻座的男孩，一起喝可乐，一起吃爆米花，电影结束出门就会各奔东西。
李媛口中的小张叫张奕晨，是国外名校毕业的海龟精英，在一家五百强企业任技术高管，前途自然无量。关键他还长得五官端正，一表人才，浑身上下无可挑剔，就连精于算计的刘慧都感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金龟婿，若不是自家那位已经深耕多年，连她都要动心了。
刘慧很现实，但不拜金，她精打细算的维持着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如果不出意外，她的那张关于结婚后详细到一日三餐的人生计划，指定能派上用场。
姚如意有时候很羡慕刘慧，也想变得跟她一样，踏踏实实的生活，过那种能看得到将来的日子。
但是很不幸，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在这马上就要离校的时候，姚如意还能缩在宿舍里看着电视，等着有个人来告诉她应该去做什么。
不过有一点姚如意很肯定，就是张奕晨不是自己的菜。
上次在家人的安排下见了一面，她没有对这个海龟产生一丁点的感觉，但也不讨厌，于是就互加了微信，后来又喝过几次下午茶，整个过程平淡得就像是安排好的剧本，毫无波澜可言。
若不是还有刘慧陪着，当场都能尴尬死。
约会结束后刘慧气得直骂姚如意，你别不知好歹，这样的男人若是落在别的女孩手里，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他留在自己床上。
姚如意没有争辩，却猛地发现她跟张奕晨其实是同一种人，在暂时没有更好的选择之前，对方都是各自应付家人的最好人选。
当然，若是就这么再过个三两年，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说不定姚如意真会跟张奕晨结婚，然后波澜不惊又死气沉沉的过完下半辈子。
想到这里，姚如意顿觉有些索然，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抵抗不过命运。
姚如意也曾羡慕过那些放弃一切出去流浪的人，甚至有好几次都想鼓起勇气去放肆一回，但是每想到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的母亲，姚如意还是默默的把心思收了起来。
那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读博？
还是进入社会工作？
要不就点兵点将吧，点着哪个算那个……
姚如意被自己这个有些傻的创意给气笑了。
太儿戏了。
她翻身下床，坐在梳妆台前，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恍然间有些陌生起来。
这还是我吗？
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有些看破人世红尘的妇人了……
姚如意赶紧揉了揉眼角，还好只是睡觉压出来的褶皱，并不是皱纹，这才把心放下。
刘慧站起身就要离去，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道：“东西收好了，明天离校时缺一不可，你就长点心吧。”
刘慧的脸型较圆，五官并不出色，但凑在一起却很耐看，再加上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更能让人觉得亲切温暖。只是个子不高，平时最喜欢穿纤细的牛仔裤，显得腿长。不过，以她医学研究院高才生的学历，足以弥补身材的不足，傲视群草了。
姚如意看着刘慧，可怜兮兮地说道：“明天就要分开了，以后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难道让我给你当一辈子的老妈子？”
刘慧眯着眼睛笑道。
“要不……我就跟着你嫁过去，当你的陪嫁丫头。”
姚如意起身挽起刘慧手臂，悄悄在她腰间软肉上轻轻掐了一把，“晚上给你们两口子暖床怎么样？”
“呸，那岂不是便宜我们家老高了？”
刘慧脸色一红，斥道：“你这狐狸精可别来祸害我了，就算老高没意见，我还不乐意呢。”
“看看，你也对自己的另一半没信心了？”
姚如意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这不是没信心……但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要防患于未然。”刘慧随口说道。
看到刘慧这副对未来充满强势，能掌控一切的模样，姚如意羡慕不已，叹气道：“好羡慕你跟老高啊，毕业后很快就会结婚吧？”
“已经定好了，年底结婚，到时候你可要给我当伴娘啊，这是计划好的。”
刘慧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道。
姚如意只能点头。
跟刘慧做了五年的室友，平时活动也都由她安排规划，姚如意只需跟在后面，带上耳朵，或者带上嘴就行。
“你要结婚了，可我怎么办？”
姚如意想到自己不确定的未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
“什么怎么办？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刘慧翻了个白眼，转身气呼呼地说道：“你条件多好，家里没什么负担，准男友张奕晨又是海归高管，只要按部就班就能过上别人需要奋斗一辈子的生活，还有什么好叹气的？”
“姚如意，我真想扒开你这小脑袋瓜子，看看里面一天到底在想什么！”
刘慧不解恨地比了一个扒开脑瓜的手势。
“可是，你知道我不喜欢张奕晨，他也不喜欢我。”
姚如意难得认真的说道。
“但是你妈喜欢啊，亲戚朋友都喜欢。”
刘慧耐心劝道：“你跟张奕晨结婚，皆大欢喜，你不能这么自私。”
“这怎么能叫自私？”
姚如意不同意这个观点，摇头道：“我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也不想这么早地送走青春，告别爱情。”
“那也可以，你去找个爱情回来！”
刘慧几近冷酷地说道：“只要比张奕晨优秀就行，让你家人满意，自己也满意。”
姚如意顿时无言以对。
平时自诩为思想独立的她，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说辞。
真要按照刘慧说的去做，估计比说服老妈不再催婚还要有难度。
刘慧这时却笑了，摸了摸姚如意的脸颊安慰道：“所以说你别胡思乱想了，乖乖嫁给张奕晨吧，你可能现在不太情愿，但以后肯定不会后悔。”
怕姚如意不理解，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后悔，可是一辈子的事。”
姚如意沉默了，她承认刘慧说得没错，但又不想这么没骨气地认输……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姚如意，你父亲姚城失踪了，我觉得有必要通知你一声，如果方便请回电话。”
父亲失踪了？
姚如意不由一愣。
第一反应是父亲又在骗自己跟他通电话？
不会。
姚如意立刻推翻了这个猜测，父亲不会用这么拙劣的理由。
姚城在姚如意幼小的印象里，是一个古板，不爱说话的作家，每天都坐在书桌前写着文章。
但他脾气很不好，如果母亲打扰到思绪，会板着脸呵斥，但如果是姚如意的话就不会。
他很疼姚如意，每次出去采风回来都会买当地好玩的，好吃的带给女儿。
如果不是那次去了西藏采风，可能，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能一直继续下去吧……
刘慧走过来看了眼姚如意的手机，试探地说道：“对了，昨天在教务处等着拿资料，隔壁班那几个痴男怨女说要结伴上西藏旅游去，还说什么当你找不到答案，就去西藏看看，搞得跟文艺青年似的……如意，要不你也跟他们去趟西藏得了，毕竟是你父亲……”
“去西藏看看……”
姚如意重复了一遍，下意识的说道：“去看看仓央嘉措的西藏么？”
“是啊，住进布达拉宫，姚如意是雪域最大的王。”
刘慧会心一笑。
“走在拉萨街头，姚如意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姚如意想也不想，立刻接上了下句。
她们都是仓央嘉措的粉丝。
“好吧，可我妈怎么办？”
姚如意依然提不起兴致，就算内心深处还是想去西藏，但老妈却是一座拦在她跟西藏之间的大山。
“去试试吧。”刘慧笑道：“你妈这么多年都没有结婚，应该比你还要在乎你父亲。”
姚如意的双眸中立刻闪烁起了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