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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局,杨寄获胜。第二局,摇杯打开,清一色全黑——一个漂亮的“卢”!
叱罗杜文连再来一把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的脸色变幻了瞬间,不过想到杨寄不过赢回了自己的妻子,原州城还是在自己手中了。其间所得者孰大孰小,他还是分得清的。因而,他也大度地说:“愿赌服输。我既然输了,自然说话算话。”
他们重新坐下来,收了一应赌具。叱罗杜文道:“一手交城,一手交人。明日,你令城中军士缴械投降,等我的人占领城防各处,检查好一应情况。就把你妻子交还给你。”
杨寄一脸晦丧样,摇摇头说:“我只答应把城给你,没有说我的人也全数归你。这是我辛辛苦苦练的兵,也是我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这些兵不跟着我,下一步我就死定了。”只消叱罗杜文几十个人追击,杨寄就玩儿完了。“你我今日一场赌,也算是有了朋友之义,你不会眼看着我输得光腚回去,直接被我们的陛下军法处置了吧?”
其实,真是杨寄的人,叱罗杜文也不敢用,但他仍说:“原州城一万三千人,都跟着你走,我可不放心,万一杀个回马枪来,我虽不怕,总归是麻烦事。这样,你带的人里,不少是原来我阿兄河西王的旧部,他们是我族人,自然也想归家。这些人你留下来,方便我的军队交接。”
杨寄思忖了半日,才勉强应道:“这些人有六千多……好吧。但是我也不喜欢屁股着火,你要答应,绝不立即追击。就算想要金城,也正儿八经以后再战。”
两个人虚与委蛇,故意在这些根本就不可能算数的事情纠缠不清,把戏演得像真的一样。最后,杨寄长叹一口:“想我杨寄,一生赌博,赢多输少。却都输在了最要紧的地方!”
他离开了叱罗杜文的营帐,越过栅栏和铁蒺藜,向原州城而去。夕阳中,他的背影显得孤寂而蹒跚,影子被拉得老长,拖在金色的砂砾地上。出了北燕圈住的区域,他才恋恋地回头,终于上了马匹。叱罗杜文面露微笑:兵不血刃,而赢得大胜,幸甚至哉!
杨寄在马上颠着,他身后那个瘦得猴儿似的家伙,一脸贼气地过来:“将军,不能吧!今日第一场怎么输了?难道我的手法不好用?”
杨寄拿鞭杆敲了敲那人的胳膊,脸上的颓丧一洗而尽,是一副笑颜:“李鬼头,你要立功了!你这耍千的技术,真是好用极了!”
“好用极了?”李鬼头从秣陵牢房里出来,入了北府军,又重新被“故人”杨寄简拔_出_来,他瘦弱不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伙夫都嫌差,却做了亲兵,一直以为总是和杨寄是乡亲的交情在。但今天他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既然“好用极了”,为何第一局输得那么惨呢?
因为杨寄输得惨,有人就高兴啊!有人高兴,就会大意上当啊!
叱罗杜文兵不血刃,赢了这一大局,旁边人劝他小心杨寄弄鬼,叱罗杜文笑道:“他要弄鬼,自然直接跟我换原州,否则,绕那么大的圈子,万一我不肯跟他赌第二场,他不就全无指望了?我并不傻,横竖他妻子一直在我手心里,等原州城交接无误,我再放人也不迟。怕他弄什么鬼?”倒是快要送走的这个人,叱罗杜文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脚步顿了顿,转头向沈沅所在的帐营走去。
沈沅几日几夜都没有好好睡眠,坐在毡垫上,靠着帐篷壁倚着,脸色憔悴极了,叱罗杜文掀帘子时,她浑身都是一战,抬起的眼睛肿得核桃似的。这次,居然是她首先发问:“你们……赌好了?”
叱罗杜文笑道:“赌好了。一胜一负,你郎君和我也算扯平了。”
沈沅听说杨寄没有吃亏,心里的担忧才算放下了一些,又问:“你们赌什么?”
叱罗杜文说:“赌你,赌原州城。”他这次不等沈沅发问,蹲下来自己把赌局说了一遍,定神看着沈沅的小脸蛋一阵一阵发白,感觉有趣极了。他动手动脚的臭毛病好像从没有因为读过孔孟的书而有所收敛,伸手去摸沈沅的脸,摸完还轻轻掐了脸蛋上的肉一把,说:“其实第二场我不该赌啊,输了你,心里挺不愿意的呢!杨寄那双眼睛,挖出来只能当泡踩着玩,哪有你好!”
沈沅撇过头,警告道:“你别乱来!你敢碰我,我就死!叫你啥都得不到,还落个‘说话不算话’,‘赖赌账’的臭名!”
叱罗杜文脸色略一僵,旋即笑了起来,欺身上来。他单膝点地,两条腿张开环着沈沅的两腿,见她双手要来推拒,便一边一只捏着摁到帐壁上。沈沅感觉到他带着薄荷气息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颈边,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叱罗杜文的嘴唇在她的脸颊、耳垂和颈侧不停地蹭着。不似那些糙汉子,他的嘴唇相当柔软,脸上的胡茬也剃得很干净,一点都不扎人。
沈沅被他制着,力气也不及,挣也挣不开,心跳得快,脖子发烫,空惹他得意地笑。她只能强压住自己的紧张和恐惧,压低嗓门厉声喝道:“放开!你想干嘛!”
叱罗杜文在她耳边吹吹气,笑道:“这算碰么?算么?”
他像个淘气的大男孩一样,转眼又离开了沈沅的脸侧,鹰一般的眸子带着好笑和玩味,看她的生气。沈沅竟然给他的问题噎住了,半晌说不出答语。叱罗杜文更像个赌钱赢了三文铜板的孩子,笑得脸颊都鼓了起来,冲着沈沅的长睫毛又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个妙人儿!我还没有大婚呢!府里虽有几个身边人,哪一个都不及你有趣!要不是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真想把你留着。”
“不过,以后也有机会!”他最后恋恋不舍似的在沈沅的脖子里又偷了一香,伸手揩掉她愤恨的眼泪,说道,“我阿兄知道我打仗最灵,将来少不得派我和杨寄作战。总有一天,我要俘虏杨寄和你,我要让他看着我,就是这般疼你的……”
占便宜归占便宜,有出息的少年才俊,很少为儿女情长的事儿耽误自己的大计。
叱罗杜文很快领兵到了原州城一箭之外的地方,把沈沅缚在一匹马上,又派敢死的斥候先行到城中探看。回报传来:原州城里四处悬挂示降的白幡,百姓们门户紧闭,而城头上的守军悉数是北燕人。唯有离他们最远的城楼上留着一队楚国人,手持火炬,若是叱罗杜文食言,就将当即点燃烽火。
叱罗杜文笑了笑:“等到城是我的之后,他们就算燃烽火告急,来救援的人破城也不容易。”但他谨慎,还是说:“不过,小心起见,再去城头上,用咱们的语言和守军喊话,应答不上来的,立刻抓过来审问。”
探马很快又来回报:城头上的守军,全部是北燕人,都会说他们的语言。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一会儿,城门洞开,一队人持旄节的人缓缓过来。立到叱罗杜文的面前,目视着沈沅不说话。叱罗杜文知道他们的意思,扭头看看身后的沈沅。沈沅此刻心跳得胸膛都作响,见他目光飘来,本能地就是一瞪眼。叱罗杜文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她骂他“赖赌账”的言语,心里赌了一口气,不愿意被一个女人瞧不起,于是冷冷道:“把人送还吧。”
后头有谁在沈沅的马臀上抽了一鞭,那马吃痛,咴咴地奔向前面。沈沅不大会骑马,在马背上前俯后仰,还幸好是被牢牢绑在鞍鞯上,虽然吓得不轻,好歹没有摔下去。她那边的人迅速带住马匹,依然不急不缓,慢慢绕过城墙,向南边而去。
叱罗杜文总觉得脑袋里飘飘忽忽闪着什么念头,但又抓不住。他迟滞地勒一勒马肚,马匹随之前行,他所带的两万北燕骑兵,也跟着他一道进了原州城门。
他在城墙上跑马,两重迂回的城墙,修建得坚实,叱罗杜文边查看边暗自庆幸,这样一座城要攻占下来,不是容易的事!等他绕到城南,心突然“咯噔”一跳:杨寄带着的七千人的队伍,摆出鱼鳞状的阵型,好整以暇地守在南门外一箭之内的距离里,连杨寄面孔上的表情都能隐约看见。
叱罗杜文眼睛眯了眯,左右看了看,他身边是二百亲卫,誓死追随他的那种;其余的骑兵,大多已经放松下来,饿了这许久,大约是到城里粮仓翻找食物去了。城墙上守卫的,本应是他的族人,但是神色里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感。
叱罗杜文在军事上是个异常敏感的人,他缓缓圈马,趁着自己位置居高临下,四下查看了一番,然后突然大喊道:“中计!吹军号!所有人往西门方向跑!”
他的马蹄声声,在青砖的城墙上踏出“嘚嘚”的响声,他的身后,二百匹重甲装备的马,吃力地紧跟着,但是跑不太快。尖锐的号角吹响,城里的森严瞬间破了,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城里突然燃起的大火,听见中伏的士兵惨烈的呼声,旋即,背后又是阵阵箭镞破空的声音,又是刀兵相击的声音,混杂成一团。
他顾不得这许多,直到飞驰出防守相对薄弱的西门,才拎着带血的长剑,回首看了看城墙。
建筑坚固的原州城墙,八座角楼上燃起了烽火,此刻是白天,火光不盛,但狼烟滚滚,直冲天际。很快,他看到远远大漠的那端,也依次升腾起冲天的黑烟。他不知逃出来多少人,只能挥了挥手中的长剑,喑哑着喉咙喊:“跟着我!”
他弯弓,一支鸣镝带着尖锐的哨音射向天空。
训练有素的骑兵们,纷纷撒开缰绳,把这样的鸣镝一齐向斜上方的天宇射去。
蔽天一般的箭镞,其声震耳,潮水般的人,杀得血葫芦似的,纷纷朝着叱罗杜文示意的方向而来,不管有多么衣衫不整、狼狈不堪,此刻,这支队伍仍然有极强的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