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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暖意融融,交缠的呼吸声仿佛蒸腾着热空气。沈沅撑在杨寄的胸脯上,长发在他身躯上蜿蜒如河。间隙中,她妩媚地笑道:“阿末,外头那么美的草场,你有空带我去骑马吧。”
“像这样骑?”杨寄抖动了一下腰。沈沅浑身战栗了一下,俯伏在他颈窝里,一个劲儿地笑。
和历阳时比,她是长胖了些,可架不住肉肉长得都是地方,手指拂过去如同温软的花瓣,杨寄故意板着脸道:“敢嘲笑大将军,军棍伺候!”沈沅诧异了片刻,便知道所谓“军棍”便是何物了。欲待笑着打他两记,却不妨身子突然在他手心里腾空,又急遽下降,不由惊叫了一声,旋即被“军棍”打败了,呻唤之声几近颤抖。
黑甜一觉起来,外头亮堂堂的。杨寄披衣叫道:“天,睡失了觉了?!”赶紧套上袜子,紧几步去窗户边看更漏——他每日早上要去营里监督早晨的操练,未尝有一日怠慢。不过,他很快放松了下来,张了张窗户道:“阿圆,下雪了!映得窗户那么亮!”
建邺也下雪,但总要到三九四九的样子,而且许多雪湿哒哒的,根本积不起来。沈沅想着昨日两人聊到的“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句子,好奇心顿起,也到窗户边张望。果真,还是深秋,大地已经白茫茫一片了,窗棂上一片晶莹。而天空中,飞旋而下一片片雪花,自然也不会“大如席”,但是片片分明,羽毛一般荡下来,沈沅只觉得稀奇,贪婪地看个不停。
杨寄笑了她两句,穿上厚丝绵里衣,套上皮甲,最后穿着皇帝赐给他的狐裘斗篷:“嗯,总算有机会派上用场了。”
沈沅道:“今日大雪,你也别太苛刻人家训练,你倒是热屋子里出去,人家不知道晚来多冷呐!”
杨寄笑道:“你管得倒宽。难道给他们也一人发一个媳妇暖被窝?干涉本将军的军政——”他大声道:“小心我军棍伺候。”伸手一指束腰下方。
沈沅啐了他一口,低声骂道:“死不要脸!”
杨寄一出门,便觉得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差点都缩了脖子,但想到自己身份,还是努力挺了挺腰杆。大操场上,冻草和沙土早结了冰,又覆了一层雪,士兵们一动就“刺溜”滑一跤,跌得尾巴骨生疼,个个骂骂咧咧的。
杨寄想着沈沅的话,倒真有些不忍。恰恰沈岭从帐营里头出来,径直走到他身边,说道:“将军,今日突然大寒。好在前日我已经查好了库房的冬衣和棉被,昨晚上发下去了,没有冻出事来。”
杨寄觉得这妻兄真是神机妙算,连连点头,又问:“这天气太恶劣。人打滑,不大好练,要不放两日假?”一阵风吹过来,杨寄觉得自己的话音都被风压制着,明明是大声说的,却压根听不清楚。
沈岭摇摇头说:“这恰是我们的弱点,怎么能不练?若是北燕趁势来袭,别连逃命的本事都没有,一个个滑倒在冰上叫人家俘虏了!”他又说:“我已经叫人寻了干稻草,马蹄上要捆扎,军靴里要加羊毛毡子鞋垫。将军,此刻小心为上。”
士兵们遇到这样的天气还要操练,自然有些怨言。不过到了下午,杨寄下令给各营发酒,喝了暖暖身子,大家便又高兴起来,几个平素亲近的,嚷嚷着让将军陪着一起饮两碗。杨寄兴致勃勃在笼着火盆的营帐里坐下,一碗蒸过的烈酒,一下喉咙便是一线火辣辣的,眼泪都能被呛出来,但是很快浑身发暖,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这酒厉害,是给大家暖身子用的,不能多喝,喝醉了误事。”他慢慢抿着小酒碗里的酒,说道。
大伙儿起哄道:“摆两碗有多大事!北燕的胡人,难道晚上就来了?再摇两局樗蒲,才过得惬意。”
杨寄心里痒痒的,但想到昨晚上沈沅的嘱咐,还是摆摆手说:“我要带头,军营里不赌博。你们要玩,小玩两局也不妨,不许赌钱。赌了伤和气。”
下面人大概有了酒上头,借酒盖脸啥话都敢说:“怎么,将军怕赌了钱,回去过不了夫人那一关?”
杨寄想着昨日说的话,打个激灵的害怕。但嘴上要硬,趾高气昂地冷笑道:“笑话了!你们真以为我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她比江陵王厉害?比桓越厉害?比京里那些世家高官厉害?”
众人一起说:“自然远不及!还是将军最厉害!”
唐二等人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消息,无不点头表示佩服杨寄的英勇。唐二不大善酒,红着一张脸,大舌头问道:“听将军府的人说,将军时不时大展雄威,晚上打老婆打得‘嗷嗷’叫。我就说嘛,咱将军哪能被娘们压制着!用了啥工具,那么厉害?”
杨寄愣了片刻,心里骂了一阵将军府那群爱听壁角的碎嘴长舌婆娘们,然后面不改色地说:“军棍。”
唐二心悦诚服:“到底是将军!治家亦如治军!”
杨寄嘿然,对唐二神秘道:“就告诉了你们几个,不许到处乱说!”
唐二他们连连点头道“省得”,不过后来,杨寄拿军棍责打老婆的消息传得很远,也不知道是谁传的,此是后话不提。
喝到打头更,杨寄浑身热乎乎的,感觉还没有醉意。他出了营帐门,外头的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远处的北方尚带着一点浊浊的蓝光,西边的云霞也还留着一线赤红。他打了个饱嗝儿,对辕门口的士兵道:“好样儿的!这么冷的天,坚持着一动不动!眼睛也要放亮,一点都不能懈怠!”
那小士兵被他一夸,满脸飞金一样,用力点了点头。杨寄跨上自己的马,他的将军府也在姑臧的外城,离营地不过半里而已。他突然觉得东北边最暗的地方有些攒动的影子,揉了揉眼睛,似乎又不在动了。他自嘲地抖了抖手里的马缰:“妈的,还是喝多了,眼睛都花了……”
“将军!”那放哨的小士兵却有些紧张,“好像真的,是有啥东西在动!”
杨寄一下子拎了心神,仔细向东北看去。一旁的人也纷纷伸了头眺望着,还乱糟糟嚷嚷:“是狼?”“是人?”……
杨寄抬眼望了望天空,此刻雪停了,天空中的星星虽然稀疏,却看得格外清楚。他“嘘”了一声,翻身下马,全无体面地跪趴在地上,一只耳朵贴着地面,用他听樗蒲骰子的耳朵,仔细听着大地传来的声音。
周围的人屏住呼吸,片刻后见杨寄瞪着眼睛直起上身,说的话在冰冷的天气里凝结成浓浓的雾气,然而依旧足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是马蹄声!是胡人!好大一群!”
他浑身颤抖,唯有话音不抖,吩咐得迅速而有序:“立刻击鼓,传令三军备战!壁垒外头备好火把和弓箭,里头所有人待命!”他想了想,又自语般说:“离城门太远,入城来不及了——快!叫人飞驰到将军府,把府中所有人接到军营里来!”
沈沅从热被窝里直接披着衣服上了马车,到达军营的时候,只见里头灯火通明。军营外头的壁垒,是以沙柳为柱,夯土砌成,算不得牢固,若对方来的是重骑,冲撞之下就能破壁垒。杨寄只来得及看了妻子女儿一眼,吩咐了声:“送夫人和女郎到最后面的营帐去。”还是目不转睛地瞪视着壁垒想法子。
沈沅从来不是乖乖听话的妻子,挡开前来送她的士卒,几步到杨寄面前,问道:“很险吗?”
杨寄点头:“险!你后头去。”他顾不得妻女,拿剑在土壁垒上一戳,那些土不过是就地取材的沙土和石砾,纷纷在剑锋下滚落。杨寄苦笑道:“建邺建石头城,都是用石灰拌土,加滚水蒸成,这里简陋,就只这个牢固度了。来的人不少,若是冲我们而来的……”
他转头吩咐士卒们把箭镞和弩车都搬至壁垒边,大家都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紧张之余也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沈沅看着小士兵搬运器械,忙得这样的大雪天都满头蒸腾着薄薄的雾气,汗珠在额头上晶莹发亮,反射着火光,但发髻上的汗气很快就冻凝结了,在发巾上形成了一道道霜迹。
沈沅到丈夫身边,拉了拉他的胳膊。杨寄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我这会儿没空。你赶紧到后头去,不要让我节外生枝了。”语气带着少有的不耐烦,确实是急透了。
沈沅执着地又扯了扯他的袖子,说:“阿末,我想到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