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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越今日_逼宫,亦不是有心而为。然而父亲、兄弟被杀,自家部曲哀兵必胜,加上庾含章这个老对头竟然肯作壁上观,所以他反而把局势整个扭转了过来。
当他橐橐的步履声响起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太极殿上,一阵春雨已经落了下来。
雨不大,沾润着地上的血迹,血迹渐渐化作一圈一圈的红色,又化作水流,在纵横的砖缝间流淌,远远望去,太极殿高高的台基之下,竟然形成了无数赤色的网格,而台基之上的丹墀,此刻恰如其名,浸染着红色,瀑布似的血水随着雨水一起流下来。
殿宇正中,桓执中的尸体上横七竖八插着长矛长戟,一双眼睛圆圆地睁着,瞪视着上方的藻井。桓越悲恸失声,跪倒在父亲面前,抚着他身上的伤口,小心地把翻出来的脏器纳回腹部的大口子里,又在衣服上擦净双手,去捺父亲的眼皮。“阿父!你冤枉!”桓越哭声哀哀,几次手挪开,死人的那双眼睛依旧空洞地睁着,“你死不瞑目啊!”
他的家臣随着一起跪下来,俯身磕头的场景如浪一般起伏,而声音更似浪潮,几乎要把殿宇的藻井掀掉。
桓越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杀气腾腾站起来,他的家臣立刻乱糟糟嚷道:“杀那毒妇!为郎主报仇!”
从父亲被杀的那一刻起,除非当愚忠之臣,否则,桓越就已经走上了无法回头的一条路。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他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太极殿后是皇帝燕居的显阳殿,隶属于桓氏的虎贲侍卫,在桓越的带领下,搜查帝寝,拷问内宦和宫女,很快找到了赵太后和小皇帝皇甫亨藏身的地方。
赵太后被士兵从衣柜里拉出来时,头发已经蓬乱成一团,精致的九翟金钗横七竖八地吊在发丝上,她亦知桓越逆袭,且攻破宫墙,自己便是九死一生了,反而到了这时,镇定勇敢起来,一甩手,怒斥那个来扯她的侍卫:“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小皇帝的哭声从另一个衣柜中响起来:“我要翁翁!我要翁翁!”
翁翁是日常服侍他的一名老宦官,抱着小皇帝瑟瑟发抖。
桓越脸色肃杀,连冷笑都充斥着嗜血的味道,他瞥瞥小皇帝,对那老宦官和声道:“陛下年纪小,莫要吓到了,你带陛下去外头玩吧。”使个眼色,便有他的人推了推那老宦官,把小皇帝皇甫亨推到了一旁的侧殿里,闩上了殿门。
赵太后色厉内荏,瞪圆眼睛怒视着桓越,过了一会儿骂道:“你这个乱臣贼子!”
桓越已经不屑于和她多说,回首问:“卫又安呢?”
“在这儿!”一个人被丢了过来,扔面袋似的,匍匐在桓越脚下,已经是面无人色了。桓越蹲下身,掠了掠自己散落半边的头发,又掠了掠卫又安的,他极尽温柔地抚着那美男子的脸颊,笑道:“这是本朝的傅粉何郎,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卫又安顿时感觉自己有救,换了谄容道:“桓公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微末小臣,能得桓公厚爱,真是三生有幸。”
桓越凝视着他的眼睛道:“怪道太后宠你,果然是个人材!咦,你不是该随着庾太傅前往三门换虎符么?那边怎么了?”
卫又安道:“庾太傅身体不适,回去休息了。卑职不放心这里,怕桓公吃亏,也怕太后逃走,所以前来看一看。”
“哦!”桓越笑道,“原来你心里有我。”
以前就听说这个桓越不喜女色,雅好南风。卫又安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变得妩媚起来:“太后先定毒计,卑职心里就打鼓。可惜人微言轻,未能救回太保的性命。若是桓公有要卑职效劳的地方,还请桓公吩咐就是。”
“果然有要你效劳的地方呢。”桓越说道,“你刚刚说,这是太后的毒计,我有些不大懂,你可否写给我?”
“可以!可以!”卫又安恨不得把马屁拍得“啪啪”响,根本顾不上赵太后已经气得花枝乱颤,一副要上来咬他肉的形容,而是边抚纸掭墨,边哓哓道,“太后与侄女定下苦肉之计,构陷太保,分别说与庾太傅和建德王听,虽然都未有明确答复,但也都没有说不。后来建德王所辖的千秋门校尉曾伯言传话到中常侍那里,同意派兵埋伏;庾太傅那里四门,由校尉卢瑶光传话,道是晓得太后懿旨,虎贲营是皇帝亲卫,自然遵旨。所以,就有了今日的宫变。”
桓越已经把牙齿咬得“格格”响。他含着一丝冷笑,看卫又安把供词写下来,才说:“庾含章果然老奸巨猾,皇甫道知却欠点智慧。九门调集的虎符虽然在他庾含章手里,皇帝却在我手里!”
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太后自然没有什么用了,赵太后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刚刚的凶横劲儿此刻也泄了气一般没了,她抖抖擞擞地说:“我还是皇帝的生母……”
桓越冷笑道:“你的好眼光,嫁的好男人!当年废太子皇甫道安就是个痴子,先帝为国祚起见,几番想废立,否则也不会选一个寒族之女为太子妃!而你的好肚皮,又生了个好儿子,与皇甫道安一般痴呆,四岁才会说话,十岁还不会写字,认得他的翁翁,不一定认得你这个娘亲。你也不想想,皇甫道知当年兵临城下,为何不敢自己称帝?他野心满满,为何愣要你的儿子当这个皇帝?想明白了——”他的声音陡然凶恶起来:“你也就知道自己死得不冤了!”
论亲缘,赵太后实际是桓越的表嫂,可是这会儿,亲缘算什么?桓越想着父亲死状之惨,心里的怨毒就蹭蹭往上升腾:“阿父,你当年失算,竟把天下交给这个毒妇所生的傻儿子!今日,儿子要为你报仇雪恨了!”……
话说杨寄等人,护送着皇甫道知到了千秋门,值守的人马虽然不多,到底让皇甫道知心里安定了许多。“底下去哪儿?”
杨寄抢着说:“自然是回家呗!”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皇甫道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腮上还有些火辣辣的,心里越发气恨,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处置杨寄事小,显示出自己气量狭窄事大,才忍着一肚子怨毒气,对曾伯言说:“带着人,先出城吧。秣陵郡守是我的亲信,必然会帮我。哪怕在秣陵再招些人,也可以凭借城池,与桓越对抗,斩此逆贼……”
曾伯言还没说话,杨寄倒又插嘴了:“啥?建邺是你自己的地盘你自己都不要?出了建邺,和丧家狗有啥区别?”
皇甫道知久忍的怒气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指着杨寄对曾伯言道:“你管的好下属!等事情平息了,拿你最重的军棍来好好敲打敲打他,别酿得这个没王法的越来越不像话!”
杨寄一缩头,见曾伯言倒是在那里劝皇甫道知,也知道这个“等事情平息了”是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了,胆气又旺了起来,笑道:“是是。大王要教训臣下,臣下自然愿意领责。不过嘛,如今这时候,大王带头走,我们跟着走,大王当然不是丧家狗,但我们不用说只能是丧家狗了。”他“汪汪”学了两声狗叫,听见周围人里居然有笑声逸出来,心生得意,又道:“大王要虚心纳谏,就算我讲得不对,也要听明白再骂我。人总不能与狗计较,对吧?”
他说的话糙理不糙。皇甫道知瞥瞥周围,应和着杨寄发出笑声的那些人正傻傻望着杨寄,一脸期待的模样,他不得再次容忍这个混球,哼了一声说:“你说罢。”
杨寄得了便宜似的,清了清喉咙,四下里望了望自己的同袍战友们,等那些期待或崇敬的目光收集齐了,才说:“如今嘛,叛党就是桓越一个,被困在太初宫里,手上不过是三个门的六千侍卫……”
皇甫道知深恨他这嘚瑟的模样,冷笑道:“杨大英雄又准备一人战六千么?”
杨寄瞥了皇甫道知一眼,周围的人居然没有应和这位大王的,有几个甚至皱了皱眉,显示出一副“好好的为啥不让人家说话”的表情。他也心情平静了下来,笑笑说:“其他我不知道,虎贲营的人可不是个个姓‘桓’。难道大王的老丈人,愿意等着姓桓的谋夺皇位,然后三跪九叩?”
皇甫道知眸子微微一亮,却不愿意赞许杨寄,撇过脸不肯理他,半日才说:“我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庾含章手里是提调京师所有卫队的虎符,而人人知道,宫里的小皇帝是个白痴。大家心里都明镜儿似的,眼巴巴瞅着皇甫道知,等他做出决定。杨寄不等皇甫道知说话,拱拱手道:“大王,还有一件事您别忘了。当时答应过臣,若是太后和桓氏打起来了,你要放沈沅和我见面。”他见皇甫道知皱着眉似乎要拒绝,又抢着说:“当然,现在事情繁杂,我不来烦大王。大王记得有这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