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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已经开打了,京师、上海、巴黎,到处都在叫喊着战争,但是在战争的真正一线福州马尾,气氛却是诡异的和睦。
8月16日,当天正好是光绪皇帝15岁的生日,为此马江内的十一艘中国军舰都挂上了满旗,恭祝吾皇万岁。根据国际惯例,停泊在马江内的各国军舰也扯上了满旗,连法国军舰也不例外。库尔贝甚至很到位的命令法舰鸣21响礼炮向大清皇帝致敬,接着别的外国军舰也鸣响了礼炮,船政军舰也鸣21响礼炮作为回礼,一时间马江内礼炮声隆隆,亲善友谊的气氛达到了极致。
不过两家相亲相爱也就到此为止了。
次日,一份来自天津的急电被送到张佩纶的手里:“台援绝,法援来。廷议三十五疏上,战衅将成,杞忧何极!尊处好自支持!鸿”。
发来电报的是已经下岗的李鸿藻,作为张佩纶的恩师,在中法开战前的关键时刻,他设法提醒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紧接着,圣旨下达了:“法使似此骄悍,势不能不以兵戎相见。著沿江、沿海将军、督抚、统兵大臣,极力筹防,严行戒备,不日即当明降谕旨,声罪致讨。目前法人如有蠢动,即行攻击,毋稍顾忌”。
20日,朝廷通电各督抚并越南前线,要求各地积极备战。同时,谢满禄接到了总理衙门对最后通牒的最后答复:“今贵国不愿顾全和局,专以赔偿为词,试问基隆之役,中国又将向谁索偿耶?总之,贵国一面会商,一面寻衅,实出情理公法之外”。
这就意味着谈判失败了,21日,法国公使谢满禄离京南下,法国国内驱逐李凤苞离开巴黎,以示正式决裂。
李凤苞被驱逐一点儿也不冤枉。
在此之前的19日是个关键的日子,这一天,驻华公使谢满禄——巴德诺专职上海谈判,因此公使职位交由谢满禄——走进了总理衙门,递交了最后一次“艾德美敦书”。
因为利士比在基隆没能达成作战目标,这一次在赔款数额上,法国人做出了较大的让步。从7月末的2亿法郎直接降为8000万法郎。
这是这个数字依然不能让中国方面接受。要知道连左宗棠上报的50万两白银的抚恤载恬都没批准呢,更何况是8000万法郎呢?
与此同时在巴黎,茹费里向驻法公使李凤苞抛出了一个更加实惠的解决方案——法国同意以50万两抚恤金的方式结束两国之间的争吵,打仗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至于其他的,可以再谈嘛。
李凤苞不敢怠慢,赶紧将这个解决方案电告国内。可是没想到的是,原本当天就能到的电报,居然鬼使神差的耽搁了两天,而这不算长的两天,就注定了中、法之间的命运。
你说平常再怎么出错都没事儿,但在这关键的节骨眼儿上你耽误事,别说驱逐,枪毙你都是轻的。
临行前,李凤苞前去拜会茹费里,茹费里表情冷淡,因为他认为他已经把条件压得那么低了,居然还没有得到回复,简直是太不给面子了。
也在同一天,东交民巷法国公使馆也是人去楼空,谢满禄一行登上火车离开了北京,中法断交了。然而诡异的是,谢满禄刚一上火车,李凤苞在19日发出的电报就被送到了天津直隶总督衙门!
8月22日,总理衙门亡羊补牢似的给李凤苞发去一封电报,但是已然于事无补。
当晚,天津城内发生一起离奇命案,两名在租界水电报房工作的男子被发现死在家中。经勘查,死前两人似乎在一起喝酒,但不知为何事争吵,竟然互相掐着脖子,同时掐死了对方。
8月23日上午,法国驻福建领事白藻泰送来照会,通知福州的最高长官、闽浙总督何璟——四个小时后,将与中国开战。
闽浙总督何璟平日里素来信佛,收到白藻泰送来的最后通牒后,这位仁兄没有将战报及时通知张佩伦、穆图善等,而是将退敌的砝码压在了佛祖的头上。总督衙门里,何璟虔诚的对着佛祖的金身磕头膜拜,口诵佛经,然后在香炉中焚烧了那份最后通牒,希望那尊金身能够施法把法国人赶回欧洲大陆去。
当年两广总督叶铭琛对英法的战争通牒视而不见,这位总督更牛,直接烧给佛祖了。
直到午后,望眼欲穿的等待朝廷下发抢先动手的指示的张佩伦,从何璟的一名亲兵口中,得到了法军将在14点发起进攻的消息,但此时法国军舰已经开炮了。
库尔贝之所以将发动袭击的时间定在午后,是因为此时正是退潮的时候。因为江水的影响,处在上游的福州水师舰船将会以船尾对着法军舰艇。当时的中国舰船船尾均无火炮,所以对法军发动袭击最为有利。
当时在马江上的法军有九艘军舰,包括先期到达的‘窝儿达’号和“益士弼”号,还有一等巡洋舰“杜居士路因”号、二等巡洋舰“维拉”号、“德斯丹”号、“雷诺堡”号、炮舰“野猫”号、“蝮蛇”号、“梭尼”号以及“第四十五号”和“第四十六号”两条杆雷艇。总排水量一万五千吨,马力一万五千匹。而且有两艘是最新式的铁甲舰。
再看福建水师。船倒是也有十一艘,可是‘永保’号和‘琛航’号是商船,不具备战斗力。其余九艘都是十年前中国自造的木制帆船。总吨位不过六千多,马力更是可怜的一千多匹。
因为军力对比极为悬殊,这场仗完全是一个以大欺小的局面。
但库尔贝不知道的是,此时的福建水师早的了小皇帝的锦囊妙计。随着法舰的炮声一响,福建水师官兵立即将船上早已准备好的鱼/雷发射了出去。
没错,不是水雷,是鱼/雷。
由于日意格源源不断的提供情报,福建船政所造军舰的性能法国军方已经了若指掌,不足为惧。
在法军眼里,唯一令他们头疼的是清政府于1881年向德国订购的两艘正在伏尔铿厂栖装的铁甲舰“定远”号和“镇远”号。这两艘堪称远东第一的巨舰一旦在中法交战的当口上交付大清的话,势必对法国远东海上力量带来极大威胁。经过法国向德国方面施压,终于排除了两艘铁甲舰在1884年底之前建成回华的可能性。
但是百密终有一疏,法国人的注意力过于集中在伏尔铿的两艘铁甲舰身上,而忽略了对眼前变化的注意。因为这一疏漏,库尔贝和他的舰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实际上这也不能完全怨库尔贝,他已经准备得很全面了,甚至全面到江水的水流影响都考虑到了。为了防备清军的杆雷艇攻击,库尔贝甚至专门带了两艘小艇应对。
至于鱼/雷,鉴于当时的鱼/雷水平实在是不值得一提,所以选择性的无视了。
世界上第一枚真正意义上的鱼/雷是由英国工程师罗伯特·怀特黑德于1866年成功地研制的。该鱼/雷用压缩空气发动机带动单螺旋桨推进,通过液压阀操纵鱼/雷尾部的水平舵板控制鱼/雷的航行深度。
可是当时鱼/雷的航速仅6节/小时——比帆船快不了哪儿去,射程还不过几百米。而且没有导向装置,发射后不知道会跑到哪儿去。
这样的东西,有谁会在意?
载恬在意!李鸿章也在意!
李鸿章对鱼/雷的关注完全是因为小皇帝。当去年法国开始向远东派遣舰队时,载恬就紧急召见了李鸿章、左宗棠、奕?、奕譞等辅政大臣,紧急商讨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来自海上的威胁。
清朝的海防在当下几近于无,沿岸的炮台大都年久失修,火炮基本都是老式的青铜前膛炮,士兵更是手潮到军舰摆在面前也打不中。
至于海军,抱歉,直到10年后,大清朝才建起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海军,现在么,那叫‘水师’。
指望几艘一、两千吨的木壳小舰来防御万里海疆,无异于痴人说梦。
万般无奈下,小皇帝忽然提起了鱼/雷这种大家几乎没怎么听说过的武器。
一开始,李鸿章也和其他大臣一样,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出于好奇,这才采购了一些鱼/雷,并让北洋水师的洋教员演习鱼/雷的用法。
当李鸿章弄明白了鱼/雷的用法后他发现,这他么就是专门为马江这样的水域交战量身打造的利器啊!
法国海军现役最先进的铁甲舰当属库尔贝的旗舰‘巴雅’号和其同级两艘装甲巡洋舰。这种代表当今世界最先进战舰的侧面装甲厚达254mm,足以承受210mm火炮的近距离射击,而清军水师最大口径的火炮也仅有203mm。但唯一不幸的是,装甲防护的重点仅在水线以上,水线以下则逐渐变薄。
针对这一情况,光绪皇帝敏锐的感觉到,要想击沉此类铁甲舰,惟一的办法只能通过水下攻击——即鱼/雷来实现。
鱼/雷虽然有诸多的弊端,根本不能自海战中发挥作用,但马江的水文情况极其特殊。于是在张佩纶被发配福州路过天津时,老先生还专门为张佩纶演示并且着重介绍了这款让他自己也十分着迷的新玩具。
于是,好学的乖宝宝张佩纶在来福州同时,也带来了少量的鱼/雷。
正像战前所预料的那样,缺乏火力优势的福建水师在法舰的猛烈炮火打击下纷纷沉没,但福建水师将士抱着必死的决心英勇奋战。
福建水师的3艘炮舰“振威”、“飞云”和“济安”与法国“凯旋”号装甲巡洋舰和“德斯丹”号木制巡洋舰对峙。海战开始后,“振威”舰最快做出反应。管带许寿山令士兵砍断锚链应战,立即发射鱼/雷,并冒着炮火登上望台指挥,炮轰击附近的法舰“德斯丹”号。同泊的“飞云”、“济安”两舰,还没有来得及启锚就中炮起火,但也射出船上的鱼/雷向法舰攻击。
“飞云”和“济安”号相继沉没后,法军集中3艘军舰的火力攻击顽强抵抗的“振威”舰。“振威”舰船身多处中弹,遭到重创,轮叶被击毁。
最后关头,“振威”号开足马力向法舰“德斯丹”号冲去,意欲同归于尽。法舰“费勒斯”号急忙以侧舷炮拦击。“振威”舰锅炉中炮爆炸,船身开始下沉。许寿山仍继续指挥顽强奋战,直到船身最后额斜下沉时,还重创敌舰长和两名法国士兵。
另有‘福星’号管带陈英,见发出去的鱼/雷未能击中敌舰,竟率舰冲入敌阵,意图以本舰和敌舰同归于尽,但终未能达成心愿,壮烈牺牲。
“永保”和“琛航”两艘运输舰也毫不示弱,同样开足马力撞击敌舰。相继被击沉后,舰上官兵全部殉难。
但法军同样也被清军的鱼/雷战术打了一个出其不意。
‘扬武’号在沉没前打出了船上所有的炮弹和鱼/雷,一方面是马江江面本就狭窄,另一方面是早有准备的福建水师采用船盯船的战术。导致“窝儿达”号根本无从躲避,船体水线以下被炸出两个大洞,江水汹涌而入,一个多小时后,“窝儿达”号沉没。
跟他同样命运的还有被特别关照的‘益士弼’号。在用舰炮击沉“福胜”号和“建胜”号后,‘益士弼’号也随即被一枚鱼/雷击中而沉没。
是役,福建水师除‘艺新’、‘伏波’两舰中炮后驶往上游,其余舰只均被击沉,官兵760人全部战死。但凭借鱼/雷战术,福建水师也击沉敌舰三艘(其中一艘是杆雷艇),重伤两艘。
事后张佩纶悔恨非常,如果他的水师舰船能够提前得到法军即将开战的消息,早做准备,也许能击沉、击伤更多的法舰。
当日,库尔贝因旗舰被击沉而受伤落水,随即被自己的部队救起。因为参战舰艇的损失远超预计,遂立即命令在外海的东京支队旗舰——装甲巡洋舰“巴雅”号以及装甲巡洋舰“凯旋”号、“拉加利桑尼亚”号从妈祖岛起锚增援。
得到增援后的法国舰队开始对马尾船厂进行报复性攻击,但张佩伦早得了李鸿章的指示,已提前将人员机械撤出,法军只是轰塌两日搬不走的厂房而已。
早在8月1日,李鸿章就致电张佩纶,给了他一个建议:“沪议无成,难保不即动兵,探确敌情,以马尾以上水浅,兵船难进,不遽攻夺省城,若与接战,即烧船厂,掳兵轮。我自度兵轮不敌,莫如全调他往,腾出一座空厂,彼即暂据,事定仍必原物交还,否则一经轰毁,从此海防根本埽尽,力难兴复”。
根据李叔叔的建议,张佩纶和冯如璋提前就搬空了船厂,最大程度的减小了损失。
此后几天,法舰驶向下游,逐次轰击闽江两岸炮台,炸毁无数民房。福建军民虽然奋勇接战,但因为长门、金牌两地炮台都有明显的射击死角,不能应对闽江口内之敌舰。
8月27日,法军舰队击毁所有炮台后鱼贯而出,退至马祖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