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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姬瑶跟着韩七一步步进到院中,她注意到府门头挂着姬府的牌子,院子前后三进,正厅五间大厦屋,居中挂着前代名家的烟雨江南行,两尺高的镂空鸟兽紫铜炉鼎里燃着袅袅紫述香,家俱摆设被桐油打护着油亮发光,件件都是精品。
东西是其次,重要是人心,姬瑶知韩七费尽心思为她准备,比她预想中还要看重。她手指轻扣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凝望韩七微笑,无论如何谢字再也说不出口,这片心意,岂是谢意就能抵消。
“你的卧房在后面,我不方便进去,就送你到这里。”韩七被姬瑶看得更加舍不得走,说好送她过来自己还有正事要忙,人定在地中央挪不动腿,有点后悔挑中的地方离他太远,可就近实在没有合适的院子安置阿瑶,不是太旧便是太小,城东是汴州的贵族区,韩七置下这处院子也费了不少气力。
姬瑶走过去替他理正腰间的佩饰,轻声道:“去吧,早点歇息明天还有得忙。改日厨房里做下好菜,我派人请你过来一起用饭。”
这里门窗大开,院里守了半院的人,韩七抑制自己的冲动,轻轻捏一下姬瑶手,带着不舍离去。
姬瑶先安置梁恒丽和二娘子到客房歇下,再与众奴仆们叙旧,有一年多没见,大家把姬瑶围在中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南大婶毫不例外又落了泪,连声道好。
“我娘撒谎,临来前她说韩大哥一点也不好。”
南瓜当众揭短,气得南大婶狠拍他的后脑瓜子,骂道:“臭小子,我说了千句万句,你只记得这一句,怎么不记让你好好用功读书的话。”
南瓜吐了吐舌头,从桌上抢了个果子一溜烟跑出去,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姬瑶含笑仔细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南大婶全家,阿绣……她纳闷怎么没见阿锦,想什么嘴里话也问出口。
几个婢女低下头相互看一眼,最后是阿绣站出来回答:“回女郎的话,阿锦跟着顾生去了长安城,说是替你留在那里。”
姬瑶一下子想起来,那天她上顾生的车时,车里做她替身的小兵表现实在是很怪异,难道说小兵就是阿锦。阿锦真傻,见到她也不打个招呼,可那种时候,不容有拖沓。
想到长安城不仅撇下了阿奴,又把阿锦搭进去,姬瑶有点失落,几个婢女轮番开导她:“女郎,阿锦姐姐不去,我们也要争着去,可论机灵谁能比得过她,放心罢,她一定能平安脱身。”
不放心也只能这样,姬瑶开解自己,看向南大婶问道:“大婶,你又是怎么来的?”
南大婶回道:“我把庄子先托付给别人,说不定这一来不打算走了,反正洛阳也不太平,自打迁都后,隔三岔五有山贼流匪上门打秋风,晚上也睡不踏实。那几亩地贼人又偷不走,不如守在女郎身边安稳。”
她是姬瑶母亲的陪嫁,旧主不在,守着小主人也还有个盼头。
姬瑶有种重回故家的感觉,这一夜睡得格外的实,等醒来时辰快近午,阳光照进浅缃色的暖帐中温馨异常,她赖在锦被中不想起床。
“女郎,你醒了?”阿绣听见动静打起帷帘笑着说。
“梁家阿姐她们呢?”姬瑶边穿衣服问道。
阿绣回:“天刚亮就去了顾神医的院子,奴婢请她们用过早饭再过去,可嘴太笨没留住人。”
不是阿绣嘴笨,而是梁恒丽和二娘子牵挂梁恒文更多,这一点姬瑶比不上。
她吩咐道:“珝娘出来没带婢女,你派个稳当话少的跟她几日,说不准等靖义侯走时她也能回去。”
阿绣点头,服侍姬瑶梳洗时不停在夸韩七,说他贴心事事为女郎着想。
听得姬瑶嘴角上翘,言不由衷道:“他哪里好了,才几天的功夫把你们几个哄得服服贴贴的,我看是哄人的本事一流。”
阿绣偏头打趣:“女郎莫说谎话,他人不好,你能千里迢迢到汴州,可别哄奴婢说长安城没有出色的郎君,再不济和韩家小郎君比肩的人也能挑出一两个,难道你都不中意。”
姬瑶玩着首饰匣子里一对红珊瑚耳坠,顺手把它们递给阿绣替自己戴到耳边,对镜左右看了看,笑而不语。
阿绣没深问,只是轻声戏语:“女郎什么时候出阁,我们几个姐妹好为你绣嫁衣,早点准备免得到时候慌手慌脚的。单一床龙凤被也要绣上一两个月,再有其他杂七杂八不得要一年多,别让韩家郎君等得心急了。”
姬瑶推阿绣,她笑着闪开,等再进来时捧着漆盘,往桌上放下一碗粳米粥,两样糕点并小菜,解释道:“汴州城缺东少西,女郎暂且将就几日,韩小郎君答应过几日到城外给你打点野味回来换口味。”
姬瑶不是挑剔的人,细嚼慢咽用过饭,也去顾神医家等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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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神医对着梁恒文研究一整夜后下论:人是可以救,不敢保证能恢复到满打满,至多七成,而且要靖义侯做好准备,梁家若有别的儿子最好,别指望梁恒文为梁家传宗接代,至少希望渺茫,顾神医也不敢打保票。
顾神医说这话时,除了姬瑶没赶到,梁家父女和二娘子都在场。
虽然之前做过更坏的打算,可真正定论下来,靖义侯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拳艰难地点一下头:“有赖神医妙手回春,犬子的伤情托付于你,无论医治到何种地步,事后梁家必有重谢。”
顾神医摆手道:“谢字免谈,你们这么多人别留在这里碍眼。”说着话,人已经走向后院。
靖义侯着急,问道:“神医,小女她……”
“她的病不妨事,十天半个月不说话又死不了人,老夫这回没空,等闲了再治。”顾神医念着半死不活的梁恒文,把这个先治好才是要紧。
靖义侯心中堵着块大石头,从顾神医家出来,让梁恒丽她们跟着姬瑶先回去,自己信步在汴州城里走动。
韩七守在汴州,他的兵力有七成也驻扎在城里城外,冬日无事,北边校场上练兵厉马,军士齐喊声震动天宇。
靖义侯不由自己也朝着校场方向走去,他并没有走近窥探,为人自律这点他还是能做到。说不准有一天宫中有旨派人围剿韩七这股乱军,靖义侯会有可能领兵出战,但现在,他在汴州做客,韩七在顾神医面前有引荐之功,靖义侯不能做出有负恩义的事。
他在校场外静站了近一天,墙内男儿热血沸腾,墙外靖义侯心潮随之起伏,他所图不过寻常青云志,谁料半途受阻,儿子的受伤看似意外,处处却透着蹊跷。
靖义侯握了握拳,转身向回走。第二天等他再次来到校场外,韩七也发现了,心里又有许蠢蠢欲动。
韩七读书不多,更没有研读过兵书,先前管着千八百人还算顺手,如今兵力翻了十番不止,他微微有点吃力,前阵子军士聚众斗殴,他痛下狠手当众斩首一个素来得力的左右手才压下。往后怎么行事,单凭他一己蛮力还不够。
有了主意的韩七变着法子和靖义侯套近乎,他指兵调兵当着靖义侯的面,见对方面不改色就知是位军中老手。
韩七现在缺人尤其缺有本事的能人,守着这么多人眼下看是没什么大问题,可将来呢,等钟盛忙过江南平叛的事,转过头第一个要收拾的便是他,他迈出步子,就不得不考虑长远的事。
可靖义侯滑不丢手,闭耳不闻闭眼不看,韩七出招他一应微笑堵回,做到眼不见耳不听嘴巴也是摆设。
韩七并不气馁,死皮赖脸拉靖义侯进校场,指着他的爱将们显摆,摆什么龙门阵、鱼鳞行,乍一看像模像样。
靖义侯久在军中,一看心中有数,孺子可教无师自通,虽欠缺火候,不过已经很不易了。
“侯爷,你看如何?”韩七不耻下问。
靖义侯看了十来天了心里发痒,领兵的人对着士兵很难不生出雄心,好比顾神医见了梁恒文让他不必出手他绝对无法忍受,没忍住指着阵形中一处死角,“那里死棋可当活棋用,略微调整可变阵。”
韩七对着阵沉思,手上套着的牛皮护甲还是前两天姬瑶为他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他戴上再也舍不得取下。
阵是死的,想把它变活生用得要实兵历练,可现在去哪里找对手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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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瑶来到校场时,高台上韩七凭栏凝睇,发丝轻扬,意气十足。靖义侯负手站在韩七身侧,抚须也在深思中,远看两人倒挺合拍。
她停下步子,静静等待,思忖着韩七也快要束发,该要给他找个合适的人做冠者,还要劳烦阿兄替他定下字,束冠有字以后能更好行事。
等韩七和靖义侯走下高台时,姬瑶已经等待了许久,不过别人问起,她却是笑回刚来。
“府里厨子新煨了汤,我来请世伯过去用晚饭,七郎若是有空也同去。”姬瑶说话滴水不露。
韩七摸了摸鼻子,什么时候他变成顺道被请的那一个。
靖义侯露出笑意,婉拒道:“不了,出来一天,我想去看文郎一眼。他一个人在屋里也闷得慌,每天只有这个时辰顾神医才许我见他,别让他等不及。”
拿梁恒文当借口,姬瑶不好再留,福身送靖义侯离开。
“阿瑶,那汤还让不让我喝了?”韩七故意发问,解下肩上的披风罩在姬瑶身上,他知道她来了不止一时半刻,是自己忙得忘了时辰,叫她顶着寒风亲自跑一趟。
“不给。”姬瑶说这句时笑着,在披风中轻搓被冻僵的手。
韩七抓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捂着,他是男子带有阳刚之气,手掌一年四季热乎乎的。
姬瑶使坏指甲轻轻扣他的掌心,她现在学会打情骂俏的小招数,这种事本来不用别人教,恋人之间情到浓处自然无师自通。
韩七故意唬着脸握紧她的手,两人又笑了。
“回罢!”姬瑶拉着他往回走,寒风灌进衣领,她却不觉得冷。
同桌用饭时,她又想起靖义侯的事,问起韩七。
韩七摇头,“用人不比别的,心悦诚服最好,若有勉强最好不能强求,何况我人单力薄,说要请侯爷效力岂不是笑话,他肯定也放不下身段。”
姬瑶深知这一点,不过,她出主意:“我父亲在时,姬家在军中说一不二,他麾下能干的将领多得数不清,后来这些人多一半被先太子牵累,或杀或流放,剩下一小部分也流散在四处。要是能请动他们当中几个有本领的人,说不准能帮得上你的忙。可惜我是女子,他们心底不会奉我为家主,要不我写封信试上一试。”
韩七耳边自动过滤先太子几个字,他停箸下决定:“你写信,我亲自跑一趟,军中粮草也不多,最近也筹齐一些,眼看要大雪封路,缺粮少衣可怎么能行。”
这么快,姬瑶惊讶,不过想到韩七说风就是雨的性子也不足为奇。他以乱军的身份出面风险极大,不过想到自己何尝不是冒着风险从长安城来到这里,不做尝试怎知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