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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把花颜引到地方,就告礼退下了,徒留花颜一个人站在院中,她左右张望没看见人,便知道是玉泽在卖关子,心头掠过浅浅的笑意,嘴上却道:“再找不到人,我就走了啊。”
“走去哪里?这城里就这么大,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清润不羁的声音从厅堂后面传来。
月色恰好,竹影深深浅浅映在先生浅碧色的常服上像是水墨的写意画。
世人皆说,君子远庖厨,但这位和宣望舒一起被视为大景双璧的公子却从来不是个远离烟火气的人,此时,他正端着盘子,盘中放着几种糕点,还没走到跟前,花颜就闻到了随风送来的糕点香气。
玉泽走到她面前,把盘子放下,瓷盘和石桌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公子的絮语也在耳边响起:“再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你初次离家,身边也没有亲人,我想着你难免想家,就……”
话说了一半就被少女打断,公子含笑的话没说完,就顺着少女的意愿轻轻靠过去,任她拉着他的衣袖,环住他的腰际。
院中的桂花浅浅落了一地,整个空气里似乎都沁着甜意。
她的长发就在手边,玉泽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发尾,并不特别软的发尾扫过指尖带着痒意,他觉得心里那个声音又出来了,想亲她,抱她,对她做一些很不君子的事情。他眼眸微动,闭了闭眼,把阴暗的心思都压下去。月色照不到的地方,他缓缓抬手把这个原本稍显疏离的拥抱嵌得更紧了些。
花颜轻轻抿着唇压住嗓子深处的哭腔,眼尾偷偷跑出一点点露水似的泪光,在他碧色的袍子上一蹭也就看不见了,她抱了他一会儿,才觉出一点点羞涩,但是又破罐子破摔的想,都是未婚夫妻了……
“谁说我没有亲人在身边,我还有你啊。”花颜的声音带着些微涩,却仍然听来欢快,“我哪里有那么娇气,会因为不能团圆过中秋就哭。以后,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个中秋,我们能一起过。”
以后,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个中秋,我们能一起过。
玉泽闭着眼,靠在少女颈侧,把她这句话再默念了一遍,然后开口,“是啊,我们还会有很多以后。”
那是我从前,不敢奢望的以后。
“好了,糕点……糕点都要凉了吧……”花颜讷讷的开口。
他从他怀里抬起头,脸色微微泛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满的都盛着一个“月亮”。
她害羞了。
玉泽看着她眼里笑的温柔的自己,笑意更深几分,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她,抬起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知道了,小馋猫。”
花颜被他轻轻捏了捏脸,也不恼,偏过头一笑。
满园桂花香,微风吹起垂下的帘幕,背影成双,他们像是人间任何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在谈论哪家的糕点好吃。
花颜坐在石凳上看着玉泽把糕点一样一样拿出来,边拿边给她介绍名字做法……少女撑着脸听得认真,但心思完全不在说话的内容,而在说话的人。
其实……花颜抬头看着玉泽温和的侧脸时,心头朦胧的掠过一个想法:中秋佳节,其实最孤独的人是他才对吧。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看着他低头敛眉说起团圆的话,她就突然觉得,似乎他离她很远很远,远到她似乎抓不住他,以至于做出逾越的拥抱,感受他真实的存在。
尝了几块糕点,花颜眯着眼睛夸他,“先生真的很厉害!每一块都好好吃!”
“毕竟是学了那么久……”玉泽道。
花颜问,“先生竟然还学过做南塘的糕点吗?”
“……”玉泽沉默一瞬,便道:“先前问过花忱,跟他学的。”
花颜边吃边点头,没发觉什么不对,“哥哥做糕点的确好吃,但没你做的好吃!”在美食与美色之前,她毫无底线的卖了自家哥哥。
玉泽伸手捻起她唇边的碎屑,眉目舒展,像是一朵安静的昙花,“你喜欢就好。”
喝完一杯茶水,月亮已经悄悄移了位置,更鼓已经过一次,夜很深了,玉泽便叫人用纸包了糕点给她一并带回去,叮嘱,“快到中秋了,跟你的同窗一道吃也好。”
花颜疑惑的眨眨眼睛,坏心的看着他。玉泽了然的屈起手指在她眉心轻点,“我不是那种胡乱吃醋的人,”说完又玩味的看着她,“莫非你是?”
花颜心中一荡,慌忙抬头看他想要解释。却被他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呼吸相闻的时候,美人蛊惑的开口,“若是舍不得,也可以自己藏着。”
瞬间风过心湖,大片的青莲一瞬绽放,水波漾漾,心跳漏听一拍。
怎么回的寝居,怎么睡去的,花颜都忘了,只那抵在唇边的指节,似乎一个轻吻,扰人心乱。
送走了花颜,玉泽坐在院中,更鼓敲过第二遍,终于连虫鸣声也微弱,他垂眸看着盘子里的金团,面色并不如何好,浅浅的阴翳色蒙上眸子,乃至于抬头看月的时候,也难以被月色照亮。
中秋?
其实算起来,他和这个节日委实是没什么缘分。
前世,自从父母死后,颠沛流离,看尽人心,早就忘了人间团圆的暖意。
前一世,也不是没有过别的人想要拉他出来,每年桌案上,书桌旁,总会有人小心翼翼放上金团,他们放的时候怕他震怒,怕他伤心,但他往往不悲不喜,那块金团,却从来没碰过。
慢慢的,再也没人在中秋的时候给他送一块金团。
这一世,虽说重新来过,但心境到底不如从前。父母也总是云游在外,一年难得见上几回。他也似乎延续了上一世的习惯,从不过中秋,从不吃金团。
或许是性子太冷,他真切的觉得,他过不过节,其实真的没什么。
但是,他不想让她少了任何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想到这里,玉泽伸手抓住胸口的衣料,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想起她说“以后”,这从来难暖的心间也似乎被融开。
从每个梦魇之中醒来时,他经常会庆幸,过往如何惨烈其实都无所谓,终归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只有他一个经历过,他有时候觉得不平,有时候又觉得这样很好。
他来得及救所有人,哪怕……救不了自己。
那些过往,沉甸甸,湿漉漉,阴恻恻。
每一次午夜梦回,总想将他从现实的美梦拽入前世的阴鬼地狱。
这一世刚刚醒来的时候,他整日的做噩梦。即便是如今,他偶尔也分不清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可他仍旧感谢上天。
宣望舒不曾信过神佛,但重来这一世的幸运,让他有了奢求:如果真的有神佛,就请她再眷顾他一些吧。他不奢求每一世都被她选中,但他希望,起码这一世,在这一种可能里,他是被眷顾的那一个。
“再多眷顾我一些吧。”
公子浅浅的声音似乎是呢喃,似乎是祈愿,含着所有珍贵的心意,还有所有卑微的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