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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默回到宿舍,打电话让尉迟玺打包晚饭。他先去洗个澡换了身衣服,镜子里胖脸白嫩,黑眼圈越加明显,他拍拍脸,回到书桌前记下新的发现。
每日,他把新誊写的稿件读给季薄阳听,特意放柔的语调总是催人欲睡,尤其当季薄阳精神不济时。
他会仔细观察……男孩横卧沙发,半抬眼皮,偶尔发表一两句话,声音越来越轻。如果男孩闭上眼睛,萧默会在他耳畔状似征询地试探道,“你先睡,我去打到电脑上?”哪怕男孩毫无反应,他也不会立刻放下心来,要把机器鸟的镜头对准季薄阳,防止拍到电脑的屏幕。
萧默会戴上耳机,摊开手稿,点选语音输入法,嘴里读着稿件录入,手下自动登录邮箱,在发给季威的邮件中阅读关于梦境记录的附件。
他已经发现梦境的规律。
以季薄阳的梦境为主,两人睡觉的时间岔开,萧默就会梦见自传,多数是在他小憩和浅眠的时候。如果时间重合,就会进入季薄阳的梦境,一般在夜晚十点以后。萧默正在调整作息,想尽量岔开时间,黑眼圈也因此越发顽固。
小楼里。
季家舅甥吃完饭,坐到沙发上,进行离别前的谈心环节。
电视里调小音量播放着喜剧片,季威先询问了外甥日常情况,多数是约芬代为回答。男人瞥了眼望着电视却在走神的外甥。
“不好看?”
“有点无趣。”
季威拿起遥控换台,季薄阳兴致寡淡地把下巴枕在膝上……其他的更无趣。原本就只是能看进去的内容,在最近几天变得更加枯燥乏味。
他看向窗外,真希望夜晚快点结束……等到翌日早晨,那个风格鲜活明烈的胖子会肩披晨露,在黎明的微光中推开他的房门,拉开充满趣味的一天。
“那我们来谈谈你感兴趣的话题。”季威坐近外甥,提起了萧默,“虽然我很高兴他能带给你好心情,也想尽量接受你的选择,但阳阳你要清楚,他既不率真,也不正直,还非常自我,刚才挑剔你的食谱的样子也让我非常讨厌。”
季威抚摸外甥的头顶,“我厌恶任何伤害你的事。”
季薄阳澄净的眼中映出季威的情绪波动,却没有任何同感……他曾经讨厌狡猾的继母,讨厌愚昧的父亲。哪怕是被送入精神病院,穿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被困在房间里,哪也不许去的时候,他也只是厌恶……
厌恶精神病院,厌恶看上去像监狱栅栏的条纹病号服……但从未感到痛苦,他的情绪永远像滩死水,喜怒哀乐都只是一阵阵涟漪,荡漾两圈就了无痕迹。他平静地接受了他的生活被各种厌恶的事物包围,没有伤心,甚至没有更多感触。
这世上除了对知识的渴求,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执着,连恨都不能。
但现在,他对萧默感到渴求……
“那样很好。”
审时度势、随心所欲、无所顾忌。
真正令人讨厌的是秘密与蒙蔽,让所有盘算与阴谋在心里发酵、腐烂,就像他父母瞒着他做出的举动。
“我不会受伤。”
季薄阳垂下眼帘……如果萧默变得令人讨厌,他会处理掉的。就像处理腐坏的食物,排除掉所有令他不快的成分。
灯光下,季薄阳眉骨下重新汇聚了阴影,惊艳的桃花眼变得深沉。
季威叹了口气,外甥果决狠戾的一面并未随着内心的触动软化,“是我多心了。”
季薄阳不置可否,叫人把他抱进书房。今晚他就将结束虚弱期,轻飘飘的声音会逐渐沉下去,直到如沉在深海最漆黑阴暗的底部,波澜不惊。精力也会逐渐增强,集中力、记忆力都会恢复,最后恢复体能、自如行走。
打开书房的电脑,季薄阳联通了研究导师——是季薄阳出院后聘请的家教。当斯托格勒教授发觉没有能力再教导季薄阳,已于去年解聘,季薄阳开始着手人生的第一个研究项目:
机器人胶囊-剪刀手。
季薄阳非常尊敬斯托格勒教授,即使这个项目已经逐步完善,并不怎么需要指导,但每当获得新灵感的时候,季薄阳仍然会与他讨论。这种尊重让斯托格勒教授非常受用,也回馈了许多好意。
得知季薄阳要把“剪刀手”应用在cml病毒中,他就主动进行一些生物技术的援助。
季薄阳因为虚弱期搁置了几天进度。再次坐回桌前,他轻轻握拳,手部积聚的久违力量让他很满意。
移动鼠标打开文件,尿湿的稿件大部分已经补全,录入。
萧默啊……想到那个胖子,心中就有种从未体验过也无从命名的感触。书上说,有人会因花朵绽放感到幸福,是对美丽的生命动容,他曾经无法理解,但萧默鲜活热烈的存在感让他发现:他宁静的世界原来如此枯燥。
他是一潭死水,突然有了溪流作伴……只想在孤独中静静欣赏。
所以……
“不要变得令人讨厌。”——永远。
电脑右下角跳出自动清理系统垃圾的弹框,季薄阳正要最小化到后台,目光突然顿住——
待清除垃圾只有几百k。
电脑设置了每日定时清理,往常平均每日至少清理几百兆。季薄阳扫了一眼各个窗口,这几百k恰好就是打开这些所需的缓存与备份占用的……在他使用电脑前,有人手动清理过。约瑟兄妹不会多此一举,是谁在掩盖什么?这种笼统的操作并不专业,反而显得拙劣。
一个不擅长操作电脑的,能呆在小楼刚刚使用电脑的,除兄妹三人之外的人。
答案显而易见。
季薄阳沉下脸对电脑进行全盘检查……萧默为什么要这样做?顺手而为?单看操作并不是专为盗取资料,否则手法会更精妙些。
等待的时间季薄阳的整张脸都像灌了水泥般,凝固、阴沉。
检查框里是一行行不断滚动的代码,季薄阳一目十行,敏锐的大脑让他实在难以忽视那几排象征“邮箱登录的次数和时间异常”的数字,过去一个月内带有梦境记录附件的发送邮件在最近三天都有多余的点击量。
嘀嘀嘀——
斯托格勒教授准备好资料坐在电脑前,提醒季薄阳讨论可以开始了。
季薄阳沉寂了约莫十来秒,关掉检查框,给斯托格勒教授回信息:[抱歉,教授。今天心力不济,明天再谈。]
***
这一夜,萧默从噩梦中惊醒,摸了摸身上完好无损的皮肤,后怕地呼出一口气。镜子里,眼周的黑眼圈深得像纹上去的,让人心情糟糕。
昨晚他扛到凌晨有些犯困,想到最近季薄阳梦境改善,就松懈下来,迷迷糊糊进入深眠。
甫一踏入梦境,他就懵了!
他被困在麻袋里,无法挣脱,蛇皮编织的格子线摩擦着他的皮肤。
身体被残留的痛感席卷,也不知道季薄阳之前梦到了什么?四面八方的利刃插/进麻袋,割穿皮肤,扎进血肉,一刀一刀,恨不得深入骨髓。熬了不知多久,他奄奄一息地喘着气,变成一滩不成样子的肉泥,被烙在滚烫的铁板上,翻过来、滚过去。蛇皮袋被烫烂,皮肉擦着铁板,烧热、发烫、焦黑、坏死,连血液都被烧干了似……
比以往更甚的噩梦让他哪怕醒着都心有余悸!
“再这样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萧默一遍遍用清水拍脸,试图恢复冷静……也不知道昨晚他走后,季薄阳发生了什么?戾气居然这么重!
萧默磨磨蹭蹭吃完早饭,实在不想去见罪魁祸首。
小楼里今天格外安静。
萧默拖慢步伐,跟着约瑟走向书房。亮度不足的阳光照射在地板上,房中没有开灯,墙壁错落的阴影让人很不习惯。从门外看见约曼兄妹对着某个被挡住的方向说话,萧默诧异嘟囔道:
“今天的早间健康诊查怎么拖得这么久?”
自萧默开始造访小楼,季薄阳就会尽早结束梦境诊查。偶尔赶上约瑟兄弟正在录入梦境记录,萧默会品尝着约曼制作的点心,在大厅给季薄阳读书听,等到书房空下来两人再进去整理稿件。
萧默站在书房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约芬的声音——
“您心上的枷锁更重了……您梦境所示,您不单纯是封闭自己,您只是在自虐。为什么您明明已经有所觉悟,还是不愿挣脱于您有害的东西?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季薄阳沉默不语,约芬表情担忧。萧默在门上敲击三下,约芬合上还未录入的笔记正要收起来,季薄阳伸手阻止。
“先放这吧。”
约芬诧异,季薄阳补充道,“我再看看。”
异于往常的沉稳、清冽的声线引起萧默侧目,他这才注意到站在背光处的男孩。
季薄阳接过记录本随手放置在书架上,然后朝萧默看来……阴影遮掩了季薄阳的脸,角落里的男孩像一团浑沌。萧默想到满怀戾气的梦境心中跳空一拍,下意识退后一步。
很不寻常……萧默轻掩左胸,心跳突然快得像打鼓,实在让人不安。
季薄阳从阴影中走出,像是黑暗与污秽逐渐脱落,身材挺拔,步姿如摆动的幼竹,赏心悦目。
晨光下,季薄阳微微弯起深邃的桃花眼,丰密自然垂下的睫毛让眸光有些莫测难辨。
季薄阳看向萧默,极其极其难得地浅浅勾动嘴角,轻薄的笑意蹁跹而逝,他轻启薄唇道:
“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