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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又开始以小爷自居的依,卫芊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小爷要做回妇人,还要做妇人中的妇人。睍莼璩晓小爷果然志向远大,卫芊佩服。”
依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颇不自在地将头撇过一旁。
卫芊看着她双颊微红,微窘的样子,透着几分少女的烂漫,便善体人意地转移话题:“鬼医生前唤你依依?”
“是呀。”
依一边摆弄着妇人的衣袍,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攴。
卫芊诧异,“依这名,是你自己改的?”
依神色黯然,“老头子在时我们相互依靠,故而给我取名依依。老头子死后我再无依靠,便管自己叫依。”
原来是这样遴!
卫芊了然。
几乎是突然地,她对这个比自己少了好几岁的女郎生出了几分怜悯来。
上前拖住依的手,卫芊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依是妇人,单名容易招人误会,以后还是叫回依依吧!再说,鬼医虽不在了,卫芊此后若得不死,愿作你的依靠。红尘苦短,卫芊愿伴你一程。”
依瞪视了卫芊半天,最后却果断摇头,“老头子在世时一再叮嘱我,世人皆不可信,唯有与山林为伍,日月相伴,才能远离伤害。我的路,我自会自己走下去。”
卫芊未想到会被她拒绝,一时虽然有些难堪。回心一想,人活一世,又有几个不是置身热闹的人群中,却又独孤活着的?
鬼医灌输这样的观念给依,想必跟他自身的经历有关。虽然他的观念有些偏激,但在卫芊看来,这对一直隐居昆山,从未接触过世事的依来说,虽然残忍,却未必不是最好的安排。
自己现在生死未卜,突然对依示好,还真有刻意讨好之嫌。
微微一笑,卫芊点头,“如此也好。”
释然一笑,卫芊转身向门外走去。
“以后就叫我依依吧!”
身后依的声音细若蚊吟,“如你所说,单名容易招人误会,以后还是叫我依依好了。”
卫芊笑着颔首,转身出门而去。
第二天,天气大好。
卫芊想起鲁齐昨日曾说过,等到雨停便可以启程前往昆山了,所以一早便收拾好自己,往前堂而去。
谁知道一到前堂,却见司马面色铁青,僵硬地站在鲁齐身前。而毕僳则是一脸同情地望着他。
卫芊还来不及发问,司马已经难得决然地坚持道:“郎主,属下宁可去死,也不愿陪那魔女出游。”
“魔女?谁呀!”
“好了,走吧!”
卫芊的话才一落音,依依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瞬间了然。
依依仍是一青衫,作男儿打扮,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时,司马的面颊神经,不自觉地连连抽搐了数下,下一刻,便如躲避瘟疫一般向鲁齐身侧避去。
随着依依出现,空气登时变得凝固。
卫芊了然,抬头瞥了鲁齐一眼,见他虽然表面仍是温和,但眉间却略显沉凝,似有不快。
想必是依依临时起意要多留一日的决定,不仅让昨日饱受她推残的司马气恨不已,就连急于上昆山为自己医治的鲁齐,心里也隐隐不悦。
只是碍于现在自己的生死大权操控在依依手中,鲁齐也不敢开罪她,只好将就罢了。
望着浑然不觉,依旧兴高采烈的依依,卫芊淡然一笑,冲鲁齐轻声说道:“依依自幼居于昆山,鲜少见识城邑中的诸般热闹,如今机会难得,就是多耽搁几日也不碍事的。”
“依依?!”
司马怪叫,却被依依一个白眼砸了回去。
“还是芊芊善体人意。”
依依用眼神将司马杀于无形,随即又眉开眼笑地对卫芊说道:“那个死马每次去逛市集都与我唱反调,芊芊,不如你伴我同游可好?”
“不好!”
一直沉吟着不曾出声的鲁齐,不容置疑地,抢在卫芊回答之前拒绝了依依的请求。
他目光一转,瞥了一眼从他说“不好”就开始面有菜色的司马,轻叹道:“芊芊身体余毒未清,今日便由我陪你同游吧。”
“真的?”
依依喜出望外,放开卫芊急忙迎向鲁齐,“如此快快走吧!”
鲁齐尽管心里不快,面上却极其温和。只是临去之前,他犹自不放心地望向卫芊,嘴唇微张,卫芊已经冲他浅浅一笑,“去罢,旅舍尚有毕公在,不妨事的。”
鲁齐回她一笑。
随即又转身吩咐司马道:“女郎一旦身体不适,你即刻上街市寻我,不可有半分耽搁。”
司马狠狠瞥了依依一眼,应诺道:“属下知道了。”
鲁齐尚不放心,又转向毕僳。
毕僳一接收到他的视线,当即连连摆手道:“去吧去吧,大不了我答应你,你们未回转之前,我一定替你盯着妇人,哪里也不去,行了吧!”
鲁齐冲毕僳一揖,笑道:“如此就有劳毕公了。”
回身与卫芊四目相交,彼此会心一笑,鲁齐这才在依依的连连催促中随她出门而去。
韩王宫。
御书房的几案上,韩非伏案而睡。
黑暗中,明明那妇人的脸模糊不清,但是韩非却觉得该死的熟悉。
眼前迷雾重重。
妇人泪流得汹涌,但是目中却甚是欢喜。
“你要好好地活着!哪怕是为了我,你亦要好好地活着!”
“夫主无须太急,生不相随死相随,奈何桥边,有我等你!”
恼怒、无奈、痛苦、不舍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似要将韩非撕裂。
“奈何桥边,有我等你!等你——”
随着那声音逐渐远去,妇人模糊的脸一点一点地隐入黑暗之中,最终再不可见。
韩非又急又怕又慌,他的喉中咯咯作响,额前青筋突起,颈间的血管似会随时崩裂一般。
他的身体也不断地痉/挛着,不断地抽搐着,挣扎着……
“不要——”
随着暴喝出声,韩非嗖然睁眼。
意识渐渐清醒,游目四望,尽管室中光线晦暗,韩非却骤然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书房之中。
甲无声无息地出现。
“皇上又做梦了?”
望着大汗淋漓,面色惨白的韩非,甲的语气中有着浓浓的担忧。
韩非无力地点了点头。少顷,他眸子犀利地望向甲,“你确定在我失忆之前,梦中的妇人从来不曾在我的生命之中出现过?”
甲面目平静地望向韩非,不带丝毫情绪地回道:“皇上失忆之前,身边确实没有你所说的妇人!”
韩非无力闭目,恹恹无语。
半晌,犹自怀疑地喃喃细语道:“为什么从我醒来之后总会反复做同样的梦境?而且,每每梦到她,便心痛难忍,惶然不能自己!”
缓缓伸手抚上胸口。
韩非没有说的是,每次梦到那个面目不清的妇人时,他的心都好痛。
“不过是个梦罢了,皇上不必太过上心。”
甲的手不自觉地紧握了一下。少顷,又语气如常地说道:“皇上若不是太过上心,她便不会时常入梦,皇上亦不会如此伤神。”
“只是个梦吗?”
韩非像是问甲,更像是在问自己。
甲沉默着不再出声。
直过了许久,韩非才精神一震,果断决然地说道:“甲言之有理,是朕着相了!”
完全清醒过来的韩非比起从前来,更为沉稳,处事更为果断。
不过一刻,他便恢复如常了。
一双厉目掠过甲,韩非的声音低低地,携着沉沉威煞而来:“段国已灭,现在放眼天下,唯有越国这个心腹大患,势必不能为我韩国所容。传令下去,从明日开始,朕要亲自入军营练兵。四月始,朕则要亲率大军攻打越国,若无意外,年内势必要完成韩国一统大业。”
甲唇角微微一勾,目光落在端坐在龙榻上的韩非身上。
玉冠下那张高贵清华的脸,那个桀傲不驯的轻笑王侯,他是从前的韩非,却又不再完全是他。
眼前的韩非,在浴火重生之后,已经不再是那个谋定天下的一方诸侯,而是一个足以横行天下的千古一帝!
这样的韩非,可以激起韩国子民的万丈热血,也可以威慑天下诸侯,更可以统领天下百姓成就千古风流的人物!
甲双目微湿,肃然领命,毅然转身而去。
马车摇晃,一路向昆山而去。
车厢内气息沉凝。
就连最近兴致高涨,气焰嚣张的依依也噤若寒蝉,缩在马车一角,除了不时拿眼角偷瞟面无表情,气息却有点冷的鲁齐,丝毫不敢再擅自发表任何意见。
卫芊的目光在俩人身上来回流转,想要缓和一下车厢中的气氛,最终却无从开口,只好作罢。
说起来依依这次也委实太过离谱。
卫芊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所谓要变女人中的女人,竟然是跑去妓馆,向那些妓者们学习妩媚之道。
如此尚且不算,更离谱的是,她居然听从那些对鲁齐如附骨之蛆的妓者教唆,兴致盎然地拿银针逼着鲁齐与妓者敦伦,好让她见识一番什么是敦伦。
如果不是依依要求的事太过离谱,卫芊根本不知道,原来鲁齐还是个武力超群之人。
可想而知,忍无可忍的鲁齐在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制了依依的穴道,将她捆得跟粽子一般,直接拎着回了旅舍。
尚不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的依依,在鲁齐松了她的穴道之后,仍不知死活地拿卫芊的性命威胁鲁齐。
后果便是,她在成功地让素来有谪仙之称的鲁齐破功之际,她的小屁股也难逃被揍的厄运。
其实也难怪鲁齐,面对手无寸铁,又没有防身之术的依依,他气极之下,除了她的小屁屁,委实揍哪都不太合适。
不懂世事的依依,在鲁齐眼里不过是个任性的孩子罢了。
加之她平日言行如同丈夫,所以鲁齐在狠狠地肆虐她的小屁股时,浑然没有顾及到她现如今是个已经及笄,可以论及婚嫁的姑子。
只是揍过之后,看着哭得惊天动地的依依才慌了手脚,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了。
了解事情原委的卫芊,望着哭得不无委屈的依依,她心里更觉得对不起的确是鲁齐。
她深知,像鲁齐那样素有洁癖,如同谪仙般的人,他若需要妇人,又何须去妓馆那等下作的地方。
因为自己,他被依依逼着去了也就罢了。即便是被逼与妓者敦伦,他就算气恼之极,终究也是忍了。
唯独依依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时,才招惹他失控至此。
鲁齐的深情,渐渐让卫芊有了无法承受之重。她不知道,自己耗尽一生,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回报他。
望着无措的鲁齐,卫芊深深一叹:想必他今生从来没有哪一次如今日这般失控过,自责过!
因为自己失控!
因为打了依依而自责!
而这一切,自己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上前拖着依依,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推入内室。
鲁齐唯恐卫芊的身体拗不过依依,情急地追上前来,却被卫芊视若无睹地当着他面,将门关上了。
怔怔地站了片刻,终是一叹,转身而去。
“你想如何?”
听着鲁齐的声音走远,望着面色不善的卫芊,依依护着自己才被狠狠肆虐过的屁股,不无戒备地喝问道。
卫芊浑然不理她的喝问,径自一步步向她逼近。
“你到底想要如何?”
依依望着面上不意间已经带上沉沉威煞的卫芊,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我想如何?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不错!究竟你要意欲为何?!”
卫芊神色肃然,贵气逼人。
这种天生的威煞跟贵气,一时间,竟逼得依依一时无话。
她看向卫芊的目光,不自禁地带了丝敬畏。
就是在她这种又敬又畏的瞪视中,卫芊缓缓扬起嘴角,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医术了得,可以掌控我的生死大权。是以这段时日以来,你以此为要挟,在我等面前耀武扬威,让我的朋友为此饱受你的欺凌,对此,我之所以一再容忍你,并非是因为你可以救我一命!也并非是我畏死!”
依依抚着胸口,神色大变。
卫芊逼视着她,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一再容忍你,只是觉得你天性纯良,又涉世不深,是以事事好奇,所以尽管你有时行事乖张,我也均以平常之心待你。若是你以为,我的朋友处处迁就你,是为了保全我的性命,是以你就可以对他们为所欲为,如此,你便错了!”
在依依阴晴不定,却又不无防备的盯视中,卫芊无声一笑,“你或许并不知道,卫芊,从不畏死!我之所以苟活至今,并不是全部为了我自己,而是,我不能让当世之中最为关心我的朋友失望。”几乎是嗖然地,她神色一凛,肃然道:“如果卫芊活命的代价,必须以作贱朋友的自尊为代价,那么,我宁愿舍弃!所以,自此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以我的性命对我朋友相挟,否则,就算你手中的银针了得,我也一定会让你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语毕,卫芊愤然转身。
临跨出房门之际,她的声音淡淡传来:“明日我等会自行离去,至于你,是走是留,悉听尊便。”
“我并无意拿你的性命对你朋友相挟!”
依依的声音急切地传来。
卫芊脚下一滞。
“我,我只是真不知敦伦是怎么回事。那些妓者俱说,俱说……男妇行敦伦之事,快活得直如神仙。是以,是以我想窥之……”
卫芊听后直如被雷劈中,久久久久,方才无力回头。
脸色发窘,却又唯恐自己马上离开的依依,见卫芊终于回身望来,忙不迭地讨好一笑,可怜兮兮地,讷讷地,再次补充道:“我,我只是好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