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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懿惘然吩咐云珠道:“你先往董鄂府送个信儿,叫阿玛给银珠家里送一千两银子去。”说着,不由叹了口气,道,“本宫不能安慰云珠,只好多接济接济她的家里,以表歉意了。”
云珠道:“难道就任由皇后这样下去?”
淑懿望着昏暗的烛影里,云珠飘渺的身姿,踌躇一笑道:“自然不会,本宫给皇后安排的大礼,只怕很快就要送到了。”
长春宫里凄清如水,柔华无力地躺在花梨软榻上,怔怔地瞧着鎏金双凤含珠的烛台上的一对红烛,一旁金童满脸挂着谄笑,劝道:“娘娘不必担忧,皇上不是已经命人去查了么?这回贞妃罪证确凿,性命也难保,就算皇贵妃也护不住她的!”
柔华的拳头砸在金丝云腿的炕几上,切齿道:“我要贞妃那条贱命做什么?只要皇贵妃一日不除,本宫这个中宫皇后就永远会形同虚设!”说到这儿,口气又转得哀怜,“皇上说要从前朝查起,太后就一口答应了,只是暂停了贞妃的协理六宫之权,那凤印依旧是捏在承乾宫那个贱人的手里,本宫怎么能甘心?”言辞激动,胸口不由得血气翻涌,引得她一阵阵的干咳。
金童忙上前,讨好地为皇后捶背,笑道:“娘娘也该自个儿保重身子才是,喏,太医的药早就煎好了,不凉不热的,娘娘这会子喝正好。”
说着,击了两掌,就有一个小宫女端着药碗进来了,皇后一见,眼里又冒出火来,怒道:“怎么是你?银珠又死哪儿去了?”
金童又是一阵捶背,一边说道:“银珠用了午膳就说身子不爽快,到现在还躺在庑房里歇着呢!”
皇后秀目圆睁,质问道:“好,身子不爽!我看她快比个正经的小主都娇贵了,去叫她给本宫滚过来!”
金童又是一面骂银珠,一面谄媚地奉承皇后。那小宫女心里十分不平,明明银珠一直在殿外等着伺候的,只是金童不叫她进来罢了,但金童如今是皇后跟前第一得宠之人,谁也不敢得罪他,那小宫女盘算着,过会儿一定要对银珠说这件事。
慈宁宫里今夜也不平静,已经亥时三刻了,孝庄却毫无睡意,倚在金钱蟒引枕上,一口一口地吸着水烟。
苏茉尔在一旁铰着一块布头,转身瞧了瞧三彩莲花漏,对孝庄说道:“太后不宜忧思过重,贞妃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前朝的事,皇上既已派人去查了,太后就相信咱们皇上,一定会把这件事办好罢!”
孝庄叹了口气,淡淡道:“哀家不只是担忧这个,哀家心烦的是,博尔济吉特家的格格,怎么就都这样的不济事?”
饶是苏茉尔圆融通达,一时竟也有些语塞,她知道孝庄是恨自家格格不争气,一不能获得皇帝恩宠,二不能打理好后宫诸事,不仅如此,竟然还祸起萧墙,以致两败俱伤,如今到叫董鄂氏坐收渔翁之利,就算这次倒了一个贞妃,却于董鄂氏的影响不大,苏茉尔认真想一想,劝道:“奴婢闲来无事,只爱理佛,太后是地位尊崇,宫中有许多事,都可以被太后左右,但也有些事,是人力难以改变的。”
孝庄手指捏着银亮的细烟管,若有所悟地看着苏茉尔,苏茉尔又劝道:“就如当初元妃受宠时,风头一时无二,却谁知天公不作美,连一个儿子都没有留给她,后来不也是英年早逝么?太后看看如今的皇宫之中,谁还记得海兰珠这个人?”
海兰珠是孝庄一生的痛,除了苏茉尔,旁人哪有敢在孝庄面前提起她的?孝庄扶额道:“难道哀家就任由皇贵妃一族坐大么?”
苏茉尔放下手中的剪刀,继续苦口婆心道:“太后放心,奴婢冷眼瞧着,皇贵妃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你看她都执掌凤印了,还极力约束家人不可轻狂,听说董鄂氏的族人在京城里交际时,也是十分的老实,不敢因为皇贵妃得宠而轻慢皇亲的,就凭这一点,太后就不必担心往后会发生外戚专权的事。”
孝庄点头道:“哀家也看出皇贵妃是个明白人,只是我博尔济吉特氏一族……”
一语未了,只听金珠在门外轻轻叩门,叫道:“苏嬷嬷在么?”
孝庄一向作息按时,往常这个时候,早已就寝安歇了,所以金珠看到殿里的烛火,还当是苏茉尔夜里做针线,早春时节,深夜里依然清冷,苏茉尔因怕一开了门,冷气灌进殿里来,就附在门上低低问金珠道:“有什么事?”
门的另一边,金珠似乎松了口气,回禀道:“苏嬷嬷您快去长春宫看看吧,皇后娘娘不知中了什么邪,满口的胡言乱语,长春宫的人怎么拉也拉不住她,此时正在纠缠不下呢!”
金珠满以为孝庄已经安寝了,同苏茉尔回禀时,便少了许多顾忌,却没想到孝庄就坐在殿里,一字一句听得真真儿的,孝庄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岂能不知道金珠既然半夜将长春宫的事来回禀苏茉尔,必是闹得十分大了,又听说皇后胡言乱语,不由就想起前番在钟粹宫中的事,若是皇后再说出什么不经之语,满长春宫的宫人听见了,一定会闹得比上一回更大,所以孝庄立时就坐不住了,疾颜厉色地吩咐金珠:“蠢材!皇后上回便是这神志不清的病症,这回既然旧疾复发了,就该堵住她的嘴,没得叫宫人听见了那些言语,失了皇家体统的!”
金珠冷不防孝庄在里头发了这些话,如三九寒天的冰凌子,又冷又尖又硬,一时有些转不过来,稍稍顿了一顿,才答道:“是……是……太后,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急惶惶地走了,苏茉尔回身劝道:“太后别着急,皇后那边若是不济事了,太后更得保重身子,若是太后再病倒了,这……”
孝庄接口道:“没错,哀家不能倒下,哀家若是倒了,博尔济吉特氏就会垮得更快了。”一面吩咐苏茉尔,“给哀家更衣,哀家要去长春宫亲自看看。”
苏茉尔按下孝庄说道:“太后可别叫这事给搅糊涂了,依奴婢看,越是皇后神志不清,太后越是不能去!”
孝庄端起案上的参茶,猛喝一口,道:“哀家不去,承乾宫那位也要去,难不成叫皇贵妃对着蓬头垢面的皇后,将这份热闹看足了才成!”
苏茉尔言语随和,劝道:“太后细想想,上一回淑惠妃要叫皇后出乖露丑,为何煞费苦心地将太后并合宫的主位嫔妃都叫齐了去?还不是找人作见证的么?如今皇后不得宠,皇帝就是听说皇后旧病复发,想必也不会大半夜地跑到长春宫去,就算皇贵妃去了,听了什么话,日后回禀太后,太后也可以装作一半相信,一半不相信,处置起来,倒是方便给皇后留情面,若是太后此时过去,当着皇贵妃或是其它妃嫔的面,皇后说出些隐秘之事,确确实实地落进太后耳朵里,太后又该如何处置?”
孝庄听着有理,握住苏茉尔一双温暖的手,哀叹道:“你说得对,有些事,哀家掌控不了,便只好随她去罢!皇贵妃要看热闹,也只得随她去!”
不过孝庄太后这一次并未料事如神。淑懿自始至终都没有踏进长春宫,她静静地坐在承乾宫的寝殿里,悠闲地听着云珠向她回禀长春宫的事。
云珠安静如水的声音波澜不惊,“皇后还是跟上回在钟粹宫一样,髻子扯散了,满头的珠翠钗环落了一地,地下的宫女捡都捡不及,身上本是穿着乳云纱的暗绣云纹寝衣的,也被她撕得不成样子,殿里的珍器古玩算是倒了霉,十之j□j都叫她砸得粉碎,满地的碎瓷片,小宫女的脚都给扎伤了,后来金珠传了太后的懿旨来,说堵上皇后的嘴……”
淑懿忍不住笑着打断:“皇太后是怕重蹈钟粹宫的覆辙,叫长春宫的宫人听了笑话去呢!”
云珠也不由微笑道:“想必是这个缘故。那些人将皇后的嘴堵上之后,皇后却是再也出不了声的了,后来孟太医送来一剂安神汤,皇后才渐渐地安静睡下——不过该说的话么,前头都已经说出来了!”
淑懿饶有兴味地问道:“哦?都说了些什么?”
云珠含笑道:“娘娘希望皇后说的,皇后也都说了个j□j不离十,主要是巴福晋生产时动的那些手脚,还有……”云珠面有难色地看着淑懿。
淑懿就给准确无误地脑补道:“还要骂本宫,骂皇上,骂太后,对不对?”
云珠羞涩一笑,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
淑懿抚着尾指上套着的飞蝶镂银碎花护甲,清浅地笑道:“看来本宫叫银珠穿上与巴福晋相近的衣衫,以假乱真,还真的奏效了!”
云珠窃喜道:“孟太医的药不比上回淑惠妃的,是一日之中只放极少的量,然后日日累加,所以皇后的神志,比上一回更混沌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