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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诤掷地有声的话语甫一落地,阖朝俱静。许多人不可思议地看向傅诤,太傅大人的意思是要替他那九成九回不来的夫人守活寡?!
岑睿坐在龙椅上久久无言,纵然她猜到这是傅诤为了摆脱与徐家的婚事所找的说辞,纵然她仍不可避免地为他这一番话酸涩而感动,可在满朝臣子面前她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给情人一丝多余的表情都不能有。她只能回给他以冷静如冰的眼神,区区数尺朝堂在这一刻对岑睿而言却是天各一方的遥远……
“太傅知道说出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吗?”岑睿冷漠的神情里掺着下不了台的薄怒。
“臣知道。”傅诤没有半点退让,举袖向岑睿深深行了一礼:“若臣今后再行娶妻,便请陛下治臣欺君之罪吧。”
赶在徐师不甘心地闹起来前,岑睿脸上乌云密布:“诸位臣工皆在场,太傅今日一字一句可都听明白了?都替朕记着,看太傅是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矢志不渝!”
公然被拂了面子的皇帝陛下连声都不打,直接退朝走人。
诸位大人们愣了会才回过神,两三个结成队往各自衙门走去。胆大地往傅诤那瞟两眼,回首与同僚喁喁私语。
“没看出来啊,太傅大人竟是个痴情种。啧啧,颇似老夫年轻时的模样啊。”
“娶了七八个妾侍的老不休没资格说这种话!”
“你个小兔崽子作死是吧,我给你娶那些姨娘还不是担心你童年缺爱么?!”
徐相爷盛怒难消,一双眼恨不得在傅诤身上瞪出个窟窿,正要用恶毒的言语为自己找回台阶,右相谢容笑呵呵地走来:“兵部那边托我给左相传个话,似是有要事相商。”
徐师昂起首,又狠狠瞪了眼谢容,你就是个幸灾乐祸的糟心货!不愿被看笑话的徐相爷带着拥趸扭头就走。
谢容把玉笏往袖里一塞,望着徐师怒气冲冲的背影,哎呀呀道:“太傅大人的演技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就连我这个知情人都几乎被您刚刚那番情深似海的告白骗了过去,相信铁石心肠的太傅大人竟也会动了凡心。”
傅诤收回落在龙椅上的视线,轻飘飘地睨了眼谢容:“你这样说,不过是还没遇到让你动心的人而已。”就算遇到了,你这种只会耍心眼坑蒙拐骗的小屁孩也娶不到老婆,一边儿玩去。
谢容脸上的笑有点僵,你这个食古不化、禁欲刻板的老旷男有什么资格鄙视风流倜傥的我?!
“相爷就这么算了?”跟着徐相爷出去的人自觉他们的左相大人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呀。
旁边没有其他人,徐师脸上的余怒刹那褪得一干二净,绷紧的双肩也松懈下来:“傅诤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再步步紧逼,陛下下不了台就适得其反了。”顺顺胡须:“与其让陛下逼迫傅诤就范,不如各退一步,让陛下觉着亏欠我们徐家一次。”
底下人恍然大悟纷纷赞道:“相爷英明!”又有人道:“那小姐的婚事……”
徐相爷哼了声:“我是马屁股么?拍我有用?看着吧,陛下肯定会有安排的。”
两日后,岑睿同时召见了徐氏小姐和已升为尚书中司侍郎的陈彦,随后两个年轻人的婚事就此定下。陈彦是秦英同届的科举榜眼,与钟疏同样的寒门出身,性格比钟疏要好上太多。岑睿挑来选去,觉着也就陈彦这样温吞好脾气的才受得了徐师那个挑剔入骨的老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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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一了,新年接踵而至。放了年假,岑睿逮着机会一口气睡了个天昏地暗。早起,窗色敞亮,岑睿顶着个鸡窝头掀起一线窗户,天上地下皆是片皑皑雪色,曲瘦的梅枝头探出的骨朵在风中簌簌颤抖。
远处传来孩童清脆活泼的笑声,想是阿昭和煜儿一早跑起来去打雪仗了。
用了早膳,岑睿坐在桌前苦思冥想地写贺贴,她对诗词一类向来不通,尤为搞不明白情人之间的新年贺词该怎么写。傅诤上次在朝堂上道貌岸然地当着百官面对她坦诚心意,她似乎也要有个什么表示才行。
翻了会书,岑睿摘了句刘义庆文稿里的“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写完整个人抖了下,揉成一团丢下。不行!太肉麻,太恶心了!
咬了会笔头,在崭新地花笺上又写下一句“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是不是……太凄凉了点?傅诤看了会不会揍她?
揉了,继续翻书。
翻来翻去,始终找不到合意的,岑睿无力地趴在桌面上,早知今日,之前她就多读点书的嘛。
“陛下,太傅大人送信来了。”来喜生怕打扰到岑睿,声音捏得和老鼠一样细。
岑睿精神一振:“拿来!”
傅诤用的是鱼形白封,熏了不知名的香,初韵似是中药苦涩后韵则飘来淡淡甘甜。岑睿捧着嗅了嗅,猜到这约莫是傅诤效仿她送给他的熏香调制的,但手法不太高明,有两味香料也选错了,两种味道衔接得略是突兀,不过这样也足以让岑睿开心了好一会。
拆了印泥,中有尺素一方。信上寥寥数行字,大致是向岑睿问了新年好,叮嘱她不要带着两个孩子去玩雪,当心着凉。顺带委婉地邀请她去太傅府一同品茗赏梅。
岑睿将信笺来回看了好几遍,不觉有些气闷,看他之前情话说得不是一套一套的么,现在怎么一个字都憋不出来?岑睿把信丢在一边,拎起件披风找阿昭他们玩去了。
快至晌午,秦英和谢容两个留在衙门里轮值的苦命人跑过来骚扰岑睿。这两人的家人皆在千里之外,又是朝中要臣,与其形单影只地在宅子里过新年,不如来政事堂搭伙加班。
哪料因着年假,六部的伙房关了门。对着伙房黑乎乎的窗户纸,谢容庄重严肃道:“陛下好像也是一个人过年吧……”
于是两个单身大龄男青年涎着脸到岑睿这打秋风。
用完午膳,秦英问起年前交给岑睿的折子,岑睿哦了声,道是还有些要和他商量,便往御书房去。游手好闲的谢容也跟了过去,抱着盏茶偶尔插上两句嘴,发表下意见。一来二去,一个时辰过去了,政事议完,秦英他们起身告辞。
谢容搁下茶盏时瞄到岑睿桌上的鱼形封,笑得狡黠:“哪家姑娘对陛下动了芳心?”
岑睿莫名地看着他,谢容咳了下,摇头晃脑地背起乐府诗:“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鱼传尺素,传的不正是相思之情吗?”
岑睿不由感慨,文盲真是好可怕啊,尤其自己就是那个文盲。傅诤,我错怪你了!
初四那日,微雪响晴,傅小书抱着长扫帚去扫门前积了三天的雪,一开门扫帚从怀里滑下:“少夫人?!”
“……”岑睿被他那个称呼梗得耳根发热,抱着个礼盒像个傻子似的站在那。
陪母亲来庭中修剪花枝的傅诤闻讯而来,看见岑睿亦是一愣。因是过年,岑睿着了色朱红银边的衣裳,外头罩了件猩红狐毛斗篷,鲜丽色彩衬着她精致清丽的五官,显得格外神采奕奕,精神勃发。
岑睿被傅诤看得很不好意思,呵出口白气:“冷。”
傅诤将岑睿手里的礼盒接了过去,携着她手揣入自己掌心里暖着:“也不穿多一点。”
岑睿咕哝不清道:“已经穿得很多了,再多要走不动路了。”
傅夫人一看岑睿,先是一喜,后是一愁:“阿睿,我们傅家对不起你。”不久前她也从傅诤那听说了朝堂上徐师的事,听到傅诤说终身不娶时勃然大怒,他不娶她从哪抱孙子去?!亏她还向岑睿打包票,包她一定进傅家的门。
岑睿与傅诤相视一眼,忍俊不禁地笑出声,向傅夫人道了新年好,安慰她道:“没事的,我不计较名分的,能和……傅诤在一起就好。”真要计较名分的也该是您儿子才是……
傅诤握紧了些她的手,岑睿仰脸看着他,微微一笑。
傅夫人是南方人,但嫁给傅诤爹后一直居住在北方,饮食习惯也偏向北方,喜好面食。早起醒了面,等着中午包偃月馄饨。岑睿这一来,她慌了手脚:“阿睿是南方人吧,你瞧我也没多准备。小书!小书!快去西市……”
岑睿忙截住她的话头:“这时候去西市回来都过饭点了。我也爱吃馄炖的。”
傅诤睇她一眼,撒谎精。
岑睿朝他做了个大鬼脸,谁让那是你娘呢。
包馄炖的时候傅夫人把傅诤也拉了过来打下手,傅大人无可奈何地卷起袖子帮着她两擀面皮,时不时指点下岑睿笨拙的手法。
岑睿第一次做这事,开头确实兴致盎然,但被傅诤不留情面地打击了两三次,气了。趁着傅夫人去看灶膛的时候,抢过傅诤的擀面杖,敲着他的手背:“有本事你来包啊!”
傅诤施施然地托起张面皮,拾起筷子夹了肉馅放在皮上,五指一拢,眨眼捏了个褶皱整齐、圆整光滑的月牙。悠悠看着岑睿有气不得发的气馁小脸,站着面粉的手快如闪电在她鼻尖上抹上一撇。
岑睿傻了下,抓起把面粉垫起脚尖往傅诤脸上挥去:“混蛋!”
傅诤步法有序地向后闪避,背部靠在墙上的瞬间将张牙舞爪的岑睿搂入怀中,含笑抵着她鼻尖,亲昵地蹭了下:“回信呢?”
岑睿在他衣领上报复性地抓了个白手印,才游移着目光:“没想到!”听见长廊那头傅夫人的脚步声,推他道:“快放开我。”
“不放。”傅诤把她抱得更高些,唇擦着岑睿的脸颊,诱着她道:“回信。”
脚步声愈来愈近,岑睿紧张了,心跳上次不接下次地吐出一句话来。
傅诤适才地放开岑睿,傅夫人就跨了进来,看着两人灰头粉面的滑稽模样,嗔道:“两个人多大了,还这么爱闹。”
用完午膳,傅夫人善解人意地带上傅小书去逛春市。
岑睿站在廊下看窗上栩栩如生的剪纸,午后的暖阳将她的身影拉成斜斜一行。傅诤安静静地注视着她许久,走上前贴着她的背,低头嗅着她衣上浅香:“发什么呆?”
岑睿往后靠在他怀里,惬意道:“明年,我们还是这样过年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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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恭国君臣百姓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时,一纸战报踏碎了京城安宁祥和的节日氛围。
“陛下,南疆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