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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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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杰进屋时,就听到外头老头子的训斥声,以及老太太的哭泣声,木棍敲击在身上的声音很是沉闷。可越是这般,张杰的心中便越是阴沉,打得越狠,这就证明老头疼得越深,到后来自然还是要原谅的,现在老头这般的作为,似乎有种做给自己看的意思。

    这般说来,即便自己离开,他们仍然会让他进来吧。

    里屋的王氏坐在床上,背对着门口,所以张杰便看不到她的表情,走进了里屋,站在了王氏跟前,就这般静静的站着。耳边听这院子里传来的鸡飞狗跳,可心中却是愈发的失望。

    “娘,咱们走吧,咱们离开这个家,娘亲您放心,我有能力照顾你,我会让你过得好好的,即便离开这里,我也会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站在神色木纳的王氏跟前,张杰便轻轻的说道。

    “离家出走,人家会说咱们娘俩的脊梁骨的。”

    依然没有多少表情,低着头的王氏叹息道:“娘亲不愿意看到你在这间事情上为难!”

    “娘亲,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努力着把能拼命读书吗?”

    张杰却没有接话,而是轻声询问道,见王氏朝着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神色沉稳的张杰开口道:

    “倒不是为了什么考上状元,也没有想着什么光宗耀祖,我一个小孩子没有那么大的悟性。那时候啊!纯粹是觉得,娘亲喜欢看到我读书的这样子。就觉得,如果我能读书,娘亲一定会非常开心。所以呀,我才会拼了命,也要把读者的名额从三叔家里抢回来。才会这般,几乎放弃了自己所有的玩乐时间,没日没夜的研读。因为我觉得,娘亲喜欢看我读书的样子,那我便认真地读好了。”

    张杰说完,王氏的神色便有些发怔,这是她第一次从张杰嘴里听到这些话,一时间,心中却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轻轻拉起了王氏的手,张杰继续道:

    “原本在我的心中,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瓮就挺好。可既然娘亲喜欢看到我穿上朝堂大老爷的官服,那我就一定要穿上。哪怕倾尽我的所有,也要穿给娘亲看。”

    “所以呀,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娘亲,都是为了看到娘亲脸上的笑,如果哪一天您脸上的笑容没有了,那我做的一切就没有意义了。”

    “在我的心中,整个世界都是一场游戏,我可以舍弃任何东西,只要娘亲快乐,哪怕就像以前吃粗粮,和稀饭我也愿意。我愿意舍弃前途未来,哪怕是我的生命。但是唯独不能舍弃娘亲的笑容,娘亲便是我的世界,我的一切,我愿意为娘亲做所有的事情,任何的事情。”

    “所以呀,那个人惹娘亲不开心,虽然我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咱们可以躲着他,眼不见心为净,总是可以的。”

    看到身前的男孩子满脸的认真,回过头的王氏便把他轻轻地拥入怀中,然后紧紧的抱在一起。抚着男孩子的头发,脸上带着欣慰笑容的王氏轻声道:

    “傻孩子,不管娘亲心中如何想法,他终究是你亲爹,你终究是他的亲生骨肉。这一点就算你不承认也是没有用的。他想回来就让他回来好了,娘亲不再怪他便是了,这里终究是他的家。他要回来,咱们又怎么可能阻拦得了?不要多想,娘亲没有那般的脆弱。”

    这边说着话,王氏便起身去了屋外。

    不多久,外头的纷纷争争,吵吵闹闹便已散去?随后便是一大群人搬运东西的声音。

    六辆马车的东西可真是不少,各种东西摆满了院子,还好,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不然的话,那些猪肉羊肉易变质的东西确是要遭殃了。

    院子里的一大群孩子围着一大车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好不热闹,小姑姑陈丽,刘蝶儿几个女孩子都围着一车里绫罗绸缎打量起来,同样是欢喜不断的样子。

    老头老太太还有三叔围着男子说着贴心话,大叔和小叔在忙着搬运货物。三婶子和小婶子拉着神色木然的王氏在一旁诉说着什么。

    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屋里的张杰透过窗户上的缝隙就这般怔怔的看着,他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融入外面的世界。就好像跟前的这扇窗将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一样。

    到底,一家人能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肯定是小姑姑了,虽然被陈丽缠着围着一车的绫罗绸缎打转,可小姑姑的眼睛却根本就不在那些绫罗绸缎上,而是时不时的瞥向自己的家门。

    张杰能从她的眼中看到担忧,看到焦急,看到心疼。

    不过,当张杰看到三婶子和小婶子将王氏推向那个男人身旁,看到王氏脸上的复杂神色时,张杰却是再也不想看下去了。

    将窗户上的最后一丝缝隙关严实,几步走到外屋,随后猛然将房门关上。

    就这般,张杰把自己关到了自己的世界,将外面的纷纷扰扰关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房门发出的巨响,让外头的所有人都愣了,似乎这个时候他们才想到,有一个少年人正在无声地反抗着这一切。

    七年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是无助的吧,毕竟,在那个世界,自己虽然只是一个最普通的人,可,自己却有一个十分美满幸福的家,猛然失去所有的一切,然后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心中的孤独又有几人能够体会?

    把自己从黑暗中慢慢拉出来,把自己从绝望中慢慢唤醒,把自己从无助中慢慢的改变,让自己空落的心思重新变得温暖,让自己找回了自信,最重要的是,让自己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这一切,都是王氏。

    一个同样普通,并不是多么漂亮,性子有些软弱,不喜欢和人家争吵,但,却把所有心思放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所以,那个时候便觉得,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这个女人,便是自己心中唯一的支柱,唯一的信念。只要她能快乐,自己就可以付出所有。

    反正,这个世界除了她以外,并没有什么值得自己留恋的,只要她能快乐,自己就算消失了,也算不得什么吧!

    那时候,就是这般想的,或者说,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这般想的,如果,她不快乐,她要为了自己的前途未来,勉强去和一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重新在一起,那,这份勉强,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答案,将房门反锁后,张杰便坐到了书桌旁,从书桌最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包裹,仿佛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又小心的打开,在看到包裹里已经褪色的巴掌大小的一双小鞋,还有一个小纸包,以及几个碎银块时,张杰就这般愣住了。

    七年寒窗,自己究竟为的哪般?实现了当初的诺言了吗?让王氏的脸色充满欢笑了吗?

    没有答案,也没有人给自己任何提示,那,自己就重新翻找答案好了。

    从书桌上的一大堆书籍中一阵翻找,等翻到了薄薄的百家姓后,张杰便小心的打开。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冯陈楮卫,蒋沈韩杨!

    ……”

    这是自己接触的第一篇文章,而正是这篇百家姓,正式开启了自己的求学之路,张杰甚至能够清楚的记得,七年前的早晨,自己和张浩两人在三叔跟前背书的场景,那时,手里头拿着小木棍的三叔神色傲然,摇头晃脑的两个小孩子则是满脸认真。

    为什么要千辛万苦的去抢那一个进学名额?

    是了,就是因为总觉得,只要自己能进学堂,王氏就不用那般受人欺负了吧。

    翻开三字经的时候,一张略显泛黄的纸条出现在眼前,轻轻打开,‘制怒’二字跃然纸上。

    这是老夫子在学堂里送自己的两个字,心思流转,飞速的翻找一本本书籍,终于在一本《孟子》中找到了另外一张纸条。

    “静心!”

    这是老夫子送给自己的第二个忠告,将两个纸条放在身前,看着上面老夫子苍劲有力的字迹,张杰的神情便渐渐陷入了恍惚。

    日出日落,转眼又是一天!

    太阳落山的时候,院中的嘈杂已经落下,外面的喧哗和热闹也已经早早退去。

    房门口放着一个餐盒,里面有两道精致的小菜,甚至,旁边还放着一壶小酒,只是,那房门始终没有打开,所以,那诱人的小菜便不曾有人动弹分毫。

    堂屋里点着油灯,一家人坐在了一起,原本分离了数载的一家人团聚,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才对,可是现在,一家人就算是说话,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日落日出,当黑夜散尽的时候,已经带着许些寒露的清晨再次来临,这天一大早起,中年男子独自一人,来到那紧闭的房门前,沉默良久,却是无言以对。

    中午的时候,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张悠悠手里奋力的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头上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摸了摸脸上的汗水,朝着堂屋里看了一眼后,见一家人都在给自己打气,这才鼓起勇气的张悠悠奶声奶气道:

    “二哥哥,悠悠……悠悠给你送饭饭。”

    “二哥哥,开门……”

    要是在往日,张悠悠这般奶声奶气的走上门,二哥哥早就出来把她抱在怀里,然后亲亲她的小脸蛋,在驾在脖子上骑大马了,不过今日,一连喊了两次,那紧闭的房门始终没有动静,觉得二哥哥再也不疼自己的张悠悠哇哇的就哭着找妈妈去了。

    太阳再次西斜之时,老头漫步来到门口,轻轻叹息一声的老头只说了一句:“你若开门,爷爷这就把那混账东西撵走!”

    屋里头没有声音,一如既往的宁静。

    在门口站了半个时辰,确定屋里头传来了书籍的翻动声音后,狠狠叹息一声的老头只得无奈离去。

    第三日的早上,中年男子再次来到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也没有指望那房门能够打开,声音中略带一丝解脱的男子沉声道:

    “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这个爹,从你的眼神中我就看出来了,我不怪你,也怪不到你头上,打你出生起,咱们父子就没有见过几面,你心里头没有我是应该的,你恨我罢,怪我也罢,我不在乎。”

    “原本那,按照我的想法,你应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就跟你三叔家的张岩一样,在学堂里头混两年,或者去县城学门手艺,或者跟着你大叔下地干活,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走到这一步,在我的规划里,五年之后,我会彻底掌管整个李家,那时候,我才会锦衣还乡,那个时候你十八,那个时候,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尽职的时候,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把你们娘俩接到县城,在给你小子讨上几房俏媳妇,到时候你小子保证乖乖的喊我爹。”

    说道这,张郎突然笑了笑,略带自嘲,但眼神中却透漏这浓浓的自豪之意,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了摇杆的张郎欣慰道:

    “既然你小子有了大出息,那有没有我这个爹也就无所谓了,一切都是你自己打拼出来的,就算我是你爹,我也没有指手画脚的权力,因为,我没有尽到那个义务,你不愿见到我,出来把我撵走便是,男子汉大丈夫,行的正,坐得端,像个娘们一样把自己关在屋里算是什么本事?”

    “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转身离开的时候,嘴角的那一丝欣慰之色不可避免的变成了苦涩,到底,还是没有和他好好说上一句话。

    “忍常人所不能忍,才是真男人,小子,你还差得远那!”

    留下这么一句话,第三日的早上,那叫张郎的男人,便这般离去了。

    见分别了好多年的大儿子又这般离去,堂屋里的老太太便再次抹起了眼泪,而老头子却只是瞥了一眼男子离去的背影,却又将目光转向了那紧闭的大门,既然已经知道了大儿子的打算,去县城就能见到,没有什么好伤怀的,可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的少年郎,可不能出半点差池。

    那可是将来要一飞冲天的人物,可不能因为这般的打击便沉沦了下去。

    一家人原本以为中年男子离去,少年人心中的死结便会化去,到时候少年人自然就会出来,可不曾想,从早上到中午,房门仍然没有打开。

    同样已经三天滴水未进的王氏来到房门口,然后轻轻的坐下后,便独自一人自言自语的唠叨了良久,从少年人呱呱落地说起,在说道小年人小时候的淘神时,即便现在,王氏的脸色都会带着许些无奈,说到了小年人考上秀才时的欣喜,说到少年人成为举人老爷后的如梦如幻。

    从中午,一直说到了晚上,可是那房门始终没有打开。

    而直到此刻,一家人才突然意识到,少年人心中的死结,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张郎一人而已。

    第四天,到底还是惊动了老夫子,拄着拐杖的老人家来到门口后,开口就是一顿痛骂,甚至拿着手里的拐杖砸了门,最后老夫子的拐杖都被砸成了两半,可房门却仍然关得严实。

    气急攻心的老夫子最后是被一家人抬着回去的,此刻,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张霞就扑在门口哀求,只求少年人能够出门吃顿饭,哪怕就是说一声话也是好的。

    不过,就算在小姑姑的绝望哭泣中,房门仍然不曾打开。

    第四天的夜里,整个张家已经笼罩了一层阴云,此刻的老太太已经不在关心她离去的大儿子了,而是开始哭泣自己可能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哭泣自己可怜的大孙子可能会想不开。

    深夜,无人注意的时候,一个纤细的身影慢慢的来到了紧闭的房门口,面对那紧闭的房门,脸色带着许些不自信的女孩子轻轻坐了下来,似乎怕人发现自己来这里一样,女孩子显得很是小心翼翼的朝着堂屋看了一眼,漆黑一片,见没有人能注意到自己,女孩子这才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尽量压低了声音,女孩子甚至都怀疑屋里的人能不能听到自己说话,可她心中压抑了太久的女孩子还是慢慢开口道:

    “本来,我只是一个外人,我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可就是想说些什么,不然,就觉得心里头压抑的难受。”

    既然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刘蝶儿也就慢慢平静下来,稍稍叹息一声,轻声道:

    “我是个外人,来到你们家一共也没有几天时间,我就说说我这些天自己的感受吧,我很笨,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就淡淡我看到的,总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你把自己关在屋里,无非是心疼你娘亲,怕你娘亲看到那人会难受,可是,你却没有看到前两天你娘亲在看那个人的时候,眼睛亮的吓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娘亲那样的眼神,一闪一闪的,就好像,好像,反正我也说不明白,但是啊,那眼神肯定不是悲哀的。”

    自顾自的说这话,刘蝶儿却突然听到屋里有了轻微的响声,吓了一跳,可在仔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了,稍稍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刘蝶儿这才继续道:

    “我觉得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就好像我,你和你大叔来我家里的时候,等你给我爹娘说只要我嫁给你大叔,然后就帮我弟弟瞧病,就让我两个弟弟进学堂,我爹娘几乎是硬推着把我推出了家门,好像生怕你们不愿意要我一样,和你们一起坐在马车上回来的时候,其实我是伤心的,总觉得爹娘为了弟弟,就可以毫不在意的把我推出家门,不过还好,我遇到的是你们家,如果是什么不好的人家的话,我的下半辈子可能会非常凄惨吧!”

    “就是这样,几十两银子,亲生爹娘就可以不顾我的死活,我该怪谁?该去恨谁?我也不知道,反正就觉得不应该去恨爹娘,他们也不容易,为了给弟弟治病,他们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在怪他们又有什么用那?所以啊,悲哀的,快乐的,并不仅仅只是你一个人在经历,每个人都在经历自己的悲哀快乐,你又怎么知道,此时此刻的不快乐,不是为了以后的更加快乐做准备那?”

    “这个世界上,痛苦的人可不止是你一个,也不缺你一个,所以啊,还是快乐起立吧,不要在为了别人了,就为了你自己,快乐起来吧!”

    ‘吱呀!’

    就这么,突兀的,房门打开了,脸上带着笑意的少年人看着门口目瞪口呆的少女,突然就笑道:“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嫁给我大叔,你两个弟弟仍然可以在学堂上课,你可以重新找一个如意郎君,重新找到你自己的幸福!”

    “不用了!”猛然从地上起身的刘蝶儿羞红了脸,胡乱摆着手,急切道:“我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快乐了。”

    “恩!”点了点头,少年人便踏出了房门,随后少年人便冲着堂屋扯着嗓子喊道:“娘亲,小姑姑,我饿了!”

    “哎……”

    堂屋里立刻就响起了一阵嘈杂声,似乎太过慌忙,其中还夹杂着桌椅板凳的碰撞声!

    第一个冲出屋的王氏看到站在院中的少年人,欣喜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嘴唇子都哆嗦着的王氏一边摸着眼泪,一边就朝着厨房里冲去。

    可能太急,小姑姑在冲出房门的时候摔了一跤,不过她却没有丝毫在意,慌忙爬了起来的小姑姑直接就扑到了少年人的怀里,似乎经历了生死一般,紧紧搂着少年人的小姑姑便是嚎啕大哭起来。

    一家人都冲了出来,在看到那少年人脸上居然挂着笑后,一旁的三叔却是摇头笑骂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却不想老头子却板着脸训斥道:“说什么疯话!小杰这是悟了!破了他心中的魔障,更上一层楼,指日可待!”

    看着怀里不断哭泣的小姑姑,张杰安稳道:“好了,好了,喜事,在哭可就变成丧事了!”

    见小姑姑仍然哭个没完,趁着无人注意,张杰却是狠狠在她的****上捏了一下,随后在小姑姑的惊叫声中,张杰便快步去了厨房。

    目瞪口呆的看着脸上带着笑容的少年人,这一刻,张霞觉得,自己的这个小侄子,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似乎,变得更加自信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