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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瑜出现在门前,一张俊秀苍白的脸,有些惶然的神情。那双平日里清亮的眸子落在夏夕脸上的时候,眼底的黯然失神让夏夕也觉得酸楚起来。
他这是知道了易嫁的内~幕了?新婚2个来月就走到了十字路口。说起来休妻的主动权掌握在男人手里,但是真要下这样的决断谈何容易?即使所有人都觉得徳雅的错误不容饶恕,但是他不一样。徳雅爱他,犯了那么严重的过失只是为了走近他,而现在他被推到了审判的席位上,情和理交战于心,最终要对她的爱情作出裁决。想一想就觉得同情。
19岁的大学男生有很多甚至还没有恋爱经验,可是在这里,他被看做一个成年人,没有实习,直接就上岗了。
夏夕对着他屈膝福了一福,“八爷!”
“七嫂,你见我未免太过客气了。我是兄弟,你不必这么拘礼的。”
许静瑜在堂屋的官帽椅里坐定,半天不说话,小丫头送上茶来,他也没有抬头。夏夕示意小丫头退下,顺口吩咐说,“让姜云姬过来。”
小丫头飞快地跑去叫人。
夏夕看着他,真心觉得让一个不到20岁的青年决断自己的婚姻是件无情又残忍的事。但是,自己决断总好过别人代劳。徳雅的下半生就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
“对不起,让你很困扰吧?”夏夕说。
许静瑜说,“我一回来就听到这桩奇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有这个假四儿存在的?”
“正月十五,在纯亲王府。我结识了沁阳伯府的大姑娘武雅舒,她提起说我们曾经在永泰公主府见过面,也说过话,她还亲手送了我一只倭女荷包。而我从来没去过那里,那只倭女荷包是徳雅转送我的。我接那个荷包是在我自己的卧房里。”
夏夕从卧室的炕桌小抽屉里找到了那只荷包,把它递给许静瑜。
许静瑜拿在手里反反复复地看,不知在想什么。
“十五夜里回来之后我就在丫头婆子中打听,赶巧有人知道,告诉了我她住在通州的庄子里。我本来以为她可能早就被处理掉了,没想到那个庄头瞒着侯府想把这丫头许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我急急忙忙赶过去,在婚礼上遇到她。她一眼就认出了我,求我救她,说她宁愿以死谢罪也不愿意嫁给那家的儿子。我就把她带回来了。她承认了三件事,永泰公主府里的那个四儿是她扮的。”
“她们不怕露陷么?”
夏夕说,“你这样的女婿大概是值得冒一次险的。”
许静瑜瞪了她一眼,夏夕忍不住笑了。他们并不亲近,现在也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是不知怎么的,这句带点调侃意味的话就不经大脑地出去了。
许静瑜瞪视着她,她只好按着嘴巴不笑了。
许静瑜的眼底反倒浮现一丝笑意,“你好像很高兴?”
“也不是高兴,大概是我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所以现在同情你的心都有点弱化了。”
“哦。你什么时候最难受?”
“出阁之前吧,感觉自己被所有人遗弃。”
许静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直欠你一句道歉。背叛了婚约,搞什么易嫁,害得你差点丢了性命,都是我的错。”
夏夕摇摇头,“我名声被搞坏了,侯府不想娶,不能算是个错。我像个烫手山芋,谁挨着谁怕。近来我常常想,要不是老太太把我强塞给七爷,说不定我就老在闺中了。老姑娘更不得出门,势必就要冤沉海底了。”
许静瑜点点头。“能洗清冤屈当真不易。七哥知道这丫头的事吗?”
夏夕摇摇头。
“长辈们告诉我说,七哥也想休妻?你不用担心,长辈们会护着你的,七哥也是不了解你,他要是知道你那样对捷哥,必定回心转意。”
夏夕不愿意跟他多谈自己,问道,“你来我这里还是想见一见那个姜云姬吧?”
许静瑜点头,“我想当面问问她。”
说话间,姜云姬从门外一脚跨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粉色水仙散花绿叶长裙,白色掐腰的交领织锦褙子,乌黑浓密的头发盘成一个倭堕髻,斜插了一支汉玉竹节簪,打扮得素雅大方。这几天慢慢从被逼成亲的惊吓中缓过劲来,更显得肤光如玉,眸含春水,容色照人,她微微颔首向上行礼时,仪态庄重优雅,端的是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夏夕这几天已经频频问过丫丫,她是不是比我还漂亮啊,丫丫看了她半天,问,我要是说实话,你会伤心吗?
夏夕恨恨地说,“会。”
“其实我想说,她没你的知性美啦。”
夏夕却半点也感觉不到安慰,没天理了,替身好像真的比她这女主角还漂亮,跟谁说理去?
许静瑜却不由自主地把眼光看向两个人,五六分相似的容貌,但是放在一起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姜云姬美在容色,像江南的一泓秀水,温柔婉约。夏夕美在气质,像四月的一缕和风,自在适意。论第一眼的感觉,他还是觉得四儿的相貌更合他的眼缘。意识到这一点,他心里像针刺了般的蓦然一痛。
“云姬,这是八爷。他要问问你当日的情形,你仔细点告诉他吧。”
姜云姬抬眼一望,俊朗洒脱的侯府世子的确人才出众,难怪周氏出尽百宝算计着要把亲闺女易嫁于他。
“你第一次见到徳雅是什么时候?”
“在前门大栅栏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街上。我住在府外,在那里跟她们会齐。是常进宝送我过去的。我背了几天德闵的情况,对她的情况基本都熟了,所以一见面我就知道她是妹妹徳雅。徳雅叫我姐姐。”
“那么她来之前是知情的了?”
“是的,侯夫人安排她跟紧我,尽量让我少说话,也不让我太引人注意。有人跟我搭腔,母女俩都争着替我回答。”
“她们都要你做了些什么事?”
“第一次在前门是乱要东西,略说说就发脾气。第二次是在府里,拔簪子扔到台上赏戏子。第三次是在公主府踢丫头骂丫头。”
“她们告诉你要做什么吗?”
“没有,就让我按要求做。要求讲得很详细,所以我一直挺疑惑。后来是常进宝哪次顺嘴说了一句,我才明白我做了这么大的缺德事。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我心里很不安。”
许静瑜想想,其实真没有什么可问的,头几天早都水落石出了。他点点头,对姜云姬说:“你下去吧,我跟你们奶奶再聊几句。”
姜云姬转身退下。
许静瑜问夏夕,“七嫂,老侯爷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徳雅。以她眼前的错,那是万没有留下的理。我想问问,她在家的时候是个什么品格?”
“这个其实我觉得不重要,你也不该来问我。”
“这是什么意思?”
“除了算计易嫁,我记忆里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坏处。照我想,你还是应该看你们俩的情分来做决定。不喜欢,哪怕德如班婕妤,不也照样守着寂寞过日子么?如果喜欢她,这时候自然是你护着她的时候了。”
“我佩服你,七嫂,女人很难这样想问题。我以为你恨死她了。”
夏夕想了想,摇头。许静瑜一脸不信的神气。不恨?不可能吧?
“我不去恨她,太费精力。我只是不恕。”
许静瑜专注地看着她,似乎期待她说的详细些,夏夕只好继续说下去。
“为了易嫁,她们一路算计,我过得太苦,原谅她们,我真的做不到,但是这我自己的事。如果你喜欢她,留下她,你们依然很幸福,我也不会难过的。也许老天就乐意善待她吧。我自己疼好我自己就行了。”
许静瑜眼底一暗,真是风一样自在的女子啊,毫无挂碍,真情善良。
“七嫂,打小过得那么不好,居然有你这么豁达的心性,当真不容易。听父亲说,那天还是你拦着他写休妻文书的。”
“我不想装得特别善良或者特别狠毒,那天我拦着老侯爷他们去写文书,并不是为着徳雅的。长辈们到现在都不觉悟自己的失误。他们高高在上成了习惯,不明白子孙在底下负重孝顺的辛苦。别的事好说,终身大事还是要尽力去争取一点自主权的。七爷如果当初不是一个人怄气,或许我和他的人生都是另一番局面。”
许静瑜很是钦佩,死过一次,她变化太大了,他们兄弟俩都不及她勇敢。
“你怨他吗?”
夏夕对着老八满是诚挚关心的面孔,忽然一阵恍惚,“相处的时日太短了,什么情绪都来不及成形。或许是怨的吧,但是我也明白,换他的角度看,他一点错也没有,不想娶我,又不能违逆长辈,他也很可怜。”
“你知道祖父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老七才是个有福的。”
夏夕眼圈一红,“祖父对我是真好啊。”
“你值得的。”
夏夕羞赧地摇摇头。
“七嫂,撇开易嫁这件窝心事不提,我们也算姨表兄妹,比别人总归还是近了这么一层。七哥不在家,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我是男人,整天在外头跑,帮你办事义不容辞。”
夏夕只觉得一股热流流过四肢百骸,暖洋洋的很是感动,不由得眼睛有点湿润。姨妈不疼不认的外甥女,他却跑来攀亲戚。没有半点好处自找麻烦的事情,做得这么毫不犹豫。八爷谦谦君子,有情有义,周氏品行虽差,看人的眼光真的是很好啊。
徳雅在樱花盛开的时节里与他初遇,一缕情丝缠缚于心,就此沦陷。如果那一日,花雨下面站着的是德闵,远远望去,白衣金冠的少年,珠玉般无暇,明月般莹洁,是她指腹为婚的良人,芳心可可,又该多么沉醉多么幸福。
错过花开错过你,当真是人生最惨痛的失去。
老八看着她笼上一层泪雾的眼,凝神沉思的脸,茶烟一般淡淡的哀愁,心忽然不受控制地痛楚了起来。
这样的美,这样的聪慧灵秀,原本该是属于他的,却擦肩而过。
临告辞,许静瑜说,“徳雅可能怀孕了。”
夏夕一愣。
“她说月事晚了十多天没来。现在郎中在她那里诊脉呢,我抽空过来问问你。如果能确认喜脉,休妻就不用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分要收藏,嘤嘤嘤。